府尹大人又怎麼招惹了大理寺卿?姜二爺擡桃花瞳看向張文江,見他略煩躁的眸子往蕭峻平身上一轉,姜二爺立刻明白自己被叫過來是幹啥的了。他躬身道,“大人,昨晚下官按您的吩咐,與廖大人一起覈對了京南三縣的賦役賬冊,並未發現重大紕漏,只蘭陽縣六月夏糧稅的數目與戶部賬冊上該縣的田數不符……”
姜二爺滔滔不絕地將昨晚廖綱查賬的結果報了一遍,張文江有模有樣地下了兩道指示,便道,“忙了一夜你也辛苦了,後晌早些回府歇息。”
姜二爺連忙客氣道,“下官不辛苦。大人您身體力行,下官只是上行下效……”
“噗……”蕭峻平噴茶,不顧張文江的黑臉,笑道,“‘上行下效’四字,姜大人用得極爲妥帖。”
啊?姜二爺被蕭峻平說蒙了,上行下效不就是上司怎麼做下官怎麼學麼,哪不對了?
張文江見他這蠢樣,往回找補道,“漢《白虎通·三教》雲:教者,何謂也?教者,效也。上爲之,下效之。”
還不等姜楓開口,蕭峻平便道,“後晉《舊唐書·賈曾傳》書:上行下效,淫俗將成,敗國亂人,實由茲起!”
正因後晉劉昫說書中這般用了上行下效後,此詞便有了貶義,所以姜二爺說張文江“上行”他“下效”,確實有些不妥。
但若深究起來,也不是不能用。還不等張文江再辨回去,姜二爺已搶先讚道,“只四個字,兩位大人就能引經據典,見仁見智,着實令下官欽佩之至。”
姜楓這話一出口,張文江滿意捋須,蕭峻平則黑了臉。
好你個見仁見智!同一個詞,張文江聽出了褒義,所以他仁;自己聽出了貶義,所以自己不仁了?!
蕭俊平狠狠瞪着姜楓,卻見他玉顏坦蕩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那動作,都淋漓盡致地表現着對自己的欽佩。再跟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白癡計較,倒顯得他刻薄了,蕭峻平甩袖離去。
“大人慢走。”姜楓送客後,轉身見自家大人春風滿面,便也跟着笑了。
姜楓這一笑,若寒冬暖陽乍現,令張文江無比舒坦。舒坦過後,張文江又忍不住打了個機靈,叮囑道,“萬歲今日未早朝,想必十分震怒,若萬歲宣你進宮,你要閉緊你的嘴,不知道該怎麼應答的,就這般傻笑,可記下了?”
“是。
”姜二爺腦袋裡閃過自家傻閨女的笑臉,莫非在旁人眼中,自己笑起來也很傻?
張文江又叮囑道,“去吧,若蕭大人在府門外攔着你,你就像剛纔那樣應付他,千萬不要被他蠱惑去做傻事。”
他是別人蠱惑兩句就去做傻事的人麼?姜二爺有些鬱悶地往外走,久候多時的廖綱見他一臉憋悶,立刻幸災樂禍地走進房中,抱拳道,“大人,卑職已將京南三縣……”
張文江擡手讓他不必再講一遍,“本府還有要務,你將查賬詳情分條目寫清楚呈上來,本府容後再觀。”
“……”
忙活了一晚上,準備了一早上的廖綱憋屈地退下,肩膀耷拉得比方纔的姜楓還沉。
姜二爺走到京兆府門前,恰遇京兆府吏陳值急匆匆從外邊走進來。陳值見到姜二爺,立刻停身行禮,姜二爺擡手,“陳大人免禮。”
待陳值進去後,京兆府法曹曾顯志又走了進來,姜二爺躬身行禮。一向埋頭公務、不喜應酬曾顯志一反常態地停在了姜二爺面前,笑問,“姜大人可用了午膳?”
“尚未。”姜二爺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在衙外可瞧見了大理寺卿蕭大人的馬車?”
原來他是被府尹大人叫過來擋槍的,曾顯志頗爲同情地拍了拍姜楓的肩膀,“辛苦了。”
姜二爺苦巴巴地道,“下官聽說您藏了不少美酒,晚上可得容下官多飲兩杯。”
曾顯志立刻道,“好,晚上我在百味樓備下美酒好菜,專等你來。”
姜二爺抱拳謝過,又與京兆府守門人寒暄幾句,才大門替府尹大人應付蕭峻平。他老老實實走到蕭峻平馬車邊,躬身行禮道,“大人可用了午膳?西城新開了家胡食店,店內的羊湯滋味甚好,正合這個時節飲用,不知大人可能撥冗前往?”
蕭峻平冷聲道,“你以爲每個衙門都像你的西城兵馬司那麼閒在?”
本使的西城兵馬司忙得很,是你這位大理寺卿沒事兒在京兆府賴着不走,本使才抽空過來的。姜二爺心裡碎碎念,面上樂呵呵,“大人衙務繁忙,更該保重身體好好用膳,若您嫌胡食店遠,下官陪您去端陽樓墊補幾個包子可好?”
端陽樓就在京兆府對面,蕭峻平跟着張文江回到京兆府,早膳吃的就是他家的包子。他的臉拉得老長,氣哼哼道,“囉嗦,還不快上車!”
“是。”姜二爺上馬車,笑着吩咐車伕,“去西市應昌巷的胡食店。”
在京兆府喝多了茶水的蕭峻平纔沒心思喝羊湯,他用烤的表皮酥脆的饃夾着醬牛肉,大口大口地吃着,擡眸見姜楓看着自己,蕭峻平氣呼呼道,“你不吃飯,看着我作甚?”
姜二爺笑道, “看大人您吃得香甜,下官也想嚐嚐這種吃法。”
吃下三個烤饃後,蕭峻平靠在椅子上盯着姜楓,像審訊犯人般地問,“你昨晚爲何事去找張文江?”
姜二爺也不跟他打馬虎眼,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後,壓低聲音道,“大人不是都知道了麼?”
蕭峻平冷哼,“聶林江怎麼死的?”
姜二爺搖頭,“下官不知。”
蕭峻平盯着姜楓看了一會兒,才問道,“肅州的局勢,你怎麼看?”
姜二爺如實道,“下官連眼前的事都看不明白,更何況遠在兩千裡外的肅州。下官裡外裡地忙活,就是想爲義子鋪路,讓他回肅州後多幾分勝算。”
蕭峻平冷哼一聲,“你對他倒是盡心盡力。”
待蕭峻平端起羊湯時,姜二爺傾身向前,雙目灼灼地問道,“大人,肅宣路提刑司溫宏傑大人可信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