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結局(上)

結局(上)

“嫁”這個字眼, 對阮思嫺來說非常陌生。

至少在她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她從未主動涉及到這個概念。

到了這個年齡,身邊倒是有不少朋友談婚論嫁, 婚禮也參加過不少。

但把自己置身於這個概念中, 卻覺得很空很白, 不知道意味着什麼。

可是當傅明予說出“嫁給他”時, 說出“丈夫”兩個字時, 她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很多畫面。

清晨醒來睜開眼睛,看到的人是他。

雨後傍晚,房間裡爲她亮着的一盞燈。

凜冽冬日, 窗外雪花紛紛揚揚,沙發上相依, 電視裡音樂聲嘈雜。

……

畫面亂七八糟毫無規律地碰撞在一起, 拼湊出一副未來的畫卷。

“等等——”

阮思嫺忽然開口, 擡頭打量四周一圈,一把推開傅明予, 朝房間跑去。

“你跑什麼?”

傅明予追過去時,門“砰”得一下關上,把他擋在外面。

“人呢?”

傅明予敲門,“出來。”

屋裡傳來聲音:“你別說話!”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十分鐘過去。

傅明予靠着門,聽見裡面傳來輕微的響動, 偶爾有走的的聲音, 卻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麼。

燥熱的午後, 沒開空調, 他身上涌起一股燥熱, 卻小心翼翼地說:“你到底在幹什麼?”

“叫你等會兒!”

晌午的陽光滲透進物理,透着樹葉, 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隨着風輕輕晃動。

傅明予在客廳裡來回踱了幾步,擡手鬆了領帶,仰着脖子呼了口氣。

他朝房間看去,裡面那人依舊沒有出來。

手機響了幾下,是朋友打來的。

傅明予看了眼,掛掉後隨手丟開手機,又走了幾步,解開領口的扣子鬆了鬆氣。

客廳的時鐘滴滴答答地撥動,窗戶開着,一陣陣燥熱的風吹進來,悶得呼吸有些緊。

他甚至開始琢磨不清她的想法,懷疑自己這一步是不是太快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傅明予握着那枚沒有被戴上的鑽戒,在小小的客廳來回走了幾圈,擰着眉看向她的房間門口,頓了下,兩三步跨過去,敲門的時候用了些力道。

“開門!”

房門沒動,傅明予舌尖抵着後槽牙,緊緊盯了房門幾秒,隨後再次擡起手,同時說道:“阮思嫺,你——”

門突然朝里拉開,傅明予擡起的手落空。

他瞳孔裡緊縮的亮光像海里的漩渦中心,卻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靜謐無聲地乍然鋪開,靜靜在眸子裡流淌。

阮思嫺手撐着門,身上白色流光裙子柔和地貼着肌膚,勾勒出妙曼的身材曲線。

風好像突然停了,靜靜地伏在阮思嫺肩上,拂動她臉頰邊的頭髮。

她躲進房間,花了一個小時,坐在鏡子前細緻地梳妝,換上了自己新買的裙子。

可能在別人看來多此一舉,但她想未來的日子,每一次回想起今天,她都是最美的樣子。

她擡頭望着傅明予,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

“重新來,剛剛不算。”

傅明予始終垂着眼看她,眸子裡暗流涌動。

“嗯?重新來什麼?”

“快點。”阮思嫺伸手輕輕扯了一下他的領帶,“重新來一次。”

傅明予俯身,湊近她面前,嘴角噙着笑,緩緩地吻住她。

“你幹什麼!”阮思嫺手撐在他胸前往外推,“我不是說這個!”

可是眼前的男人完全不聽,扶着她的後頸,一步步深入。

“你別想矇混過關!”

阮思嫺繼續推他,卻被他緊緊握住,伸腳去踢,又被他跨了一步抵在門邊動彈不得。

蟬蟲鳴叫此起彼伏,伴隨着他的呼吸聲在阮思嫺耳邊忽遠忽近,這個午後像夢一樣迷幻,而他的吻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實,無關情|欲,是他虔誠的表達。

許久,他停下來,與阮思嫺額頭相抵,凝視着她的眼睛。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在瞥見她低垂的睫毛時頓住,退了一步,緩緩屈膝。

雖然能預料到他的下一步動作,但真的看見他單膝下跪時,阮思嫺胸腔裡還是酸脹難言。

本以爲這樣的動作只存在與想象中。

他多驕傲一個人吶。

可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又虔誠得無以復加。

阮思嫺腦子裡嗡嗡叫着,手負在身後,緊張地揪着衣服,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那顆粉鑽快閃瞎她的眼了。

“嫁給我,我給你一個家。”

聽到這句話時,阮思嫺的手驟然鬆開,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穩穩躺進一個柔軟的搖籃中。

-

這天下午,阮思嫺帶傅明予去了一趟墓園。

臨走前,這妖里妖氣的男人非要上樓去換一套衣服。

阮思嫺上下打量他的衣服,“跟你剛剛那套有什麼區別?”

“坐了一天的飛機,有些髒。”

他拿着車鑰匙出門,慢悠悠地朝車庫走着,回頭笑了下,“見家長總要乾淨整潔。”

墓園依然冷清。

不知道最近負責打掃的大爺是不是翻了困,雖是夏天,地上也不少枯葉。

阮父的墓碑立在不起眼的地方,照片上的男人五官柔和,眉眼卻隱隱透着英氣。

傅明予拿着一束百合花,低聲道,“爸看起來不像語文老師。”

“他以前當過兵……”阮思嫺突然擡頭,看了他兩眼,對上他坦然的目光,噎了下,沒說什麼。

一口一個“爸”叫得還挺順口的。

“爸。”阮思嫺把手裡的百合花放到墓碑前,“生日快樂。”

她彎着腰,瞄了傅明予一眼,小聲說:“這是我男朋友。”

“嗯?”傅明予說,“你剛剛說什麼?”

阮思嫺:“……”

“這是我未婚夫。”

他牽起阮思嫺的手,靜靜地看着這座墓碑。

大多數時候,傅明予都是個話不多的人。

阮思嫺不知道他這時候在想什麼,沒有開口,卻在這裡站了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兩人才離開墓園。

路上,傅明予的手機一直在響。

他接了幾個,沒說幾句話,阮思嫺只聽到“嗯”、“好”、“改到明天”這些詞彙。

畢竟剛剛回國,很多事情急需交接處理,這段時間會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忙。

但他還是推遲了一些工作,陪阮思嫺吃了個晚飯才走。

回到家裡,阮思嫺換了衣服,躺在牀上,在探照燈下伸着手,看着無名指上那顆閃閃發亮的戒指。

啊。

鑽戒。

粉色的。

好大。

阮思嫺表情淡淡的,心裡卻風起雲涌。

這一天,她睡得很晚,迷迷糊糊中牀邊塌陷了一塊兒。

她沒睜眼,鼻尖聞到一股沐浴乳的香味。

身旁的人輕手輕腳地躺下來,蓋了好被子,擁她入懷。

等到他呼吸平穩了,阮思嫺往他懷裡蹭了蹭,抱着他的腰,嘴角彎了彎,低低開口:“老公。”

她的聲音小到幾乎是氣音,從被窩裡溢出來,卻在傅明予耳邊迴盪了好幾圈。

他垂眼,藉着月光看着懷裡的人。

眼睛閉着,呼吸綿長,裝睡裝得跟真的似的,殊不知睫毛卻在輕顫。

“夢見哪個男人了?”傅明予在她頭頂低聲問,“傅太太?”

-

鄭幼安和宴安訂婚宴那天下午下了一場暴雨。

傍晚,驟雨初歇,夕陽反而露了臉,金燦燦的雲霞在天邊翻涌。

傅明予和阮思嫺坐的車緩緩停靠在華納莊園宴會廳門口。

他們下車後,往後瞧去,一輛車保持着近距離開了過來。

傅明予擡了擡下巴,拉着阮思嫺往後退了一步。

“等等他們。”

阮思嫺挽着傅明予,朝那邊看去。

這一輛車下來的是賀蘭湘和傅承予。

自從除夕在機場匆匆見了一面,阮思嫺和傅承予基本沒怎麼接觸過。

聽傅明予說,他回來便着力接手恆世航空金融租賃公司,和傅明予算是分工明確,所以根本不存在別人傳言中的什麼爭權奪利。

但也因爲這樣,他幾乎沒出現在世航大樓過。

期間賀蘭湘邀請阮思嫺去湖光公館吃過一次晚餐,她到時,正好傅承予離開。

傅承予目光在阮思嫺和傅明予身上打量一圈,說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徹底搬出去?你那書房我看上很久了。”

傅明予:“隨時。”

賀蘭湘在後面聽見這話,揚眉冷笑了聲。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被勾了魂兒的兒子直接就奔流到海不復回了。

-

宴會現場衣冠雲集,燈火輝煌,穿着金色長裙的鄭幼安十分顯眼。

她一動,裙襬流光溢彩,瞬間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而她挽着的宴安一席黑色正裝,兩人看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今天宴總挺帥啊。”

阮思嫺小聲說道。

“怎麼?”傅明予偏頭看她,“後悔了?”

阮思嫺直直地看着他們,面不改色地說:“後悔也沒機會了。”

傅明予輕笑了聲,“有機會也不行。”

阮思嫺的目光又落在鄭幼安的裙子上。

雖然是第二次見到這條裙子,但她還是忍不住被驚豔。

誰不愛這種閃閃發光的東西呢。

況且還閃得這麼低調奢華。

她輕輕嘆了一聲。

“這裙子在燈光下可真美。”

傅明予攬着她的肩往一旁走,“還行吧。”

說話間,鄭幼安和宴安與雙方的家長都走了過來。

賀蘭湘剛還不着聲色地打量那一對兒,這會兒立刻變了臉,“鄭夫人恭喜啊,瞧這對新人多登對。”

剛說完,宴安不小心踩了一腳鄭幼安的裙子,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宴安忙不迭扶住後,皮笑肉不笑地說:“親愛的小心點,這裙子硌腳吧?”

宴安:“……”

董嫺在一旁臉色微變,好在賀蘭湘這一邊的人對他們的情況心知肚明,非常捧他們營造出來的虛假繁榮,只當兩人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走到了一起。

“慢點慢點,宴安快扶好你未婚妻。”

這個不用別人說,鄭幼安的手已經搭在宴安掌心了,那顆鴿子蛋快閃過現場的燈。

賀蘭湘瞄了一眼,笑道:“這戒指可真是用了心。”

阮思嫺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瞳孔地震。

“……”

臥槽,這也太大了點吧,真的把一顆鴿子蛋帶在手上了嗎?

賀蘭湘捕捉到她的目光,以爲她豔羨了。

等主人迎賓走後,賀蘭湘摸着手上的戒指,說道:“其實呢,鑽石也不是越大就越好的。說起來幾個月前我在南非看上了一顆豔彩粉鑽,那是被GIA認證過的瑩彩粉鑽,要我說,婚戒就得這樣的纔有意義,講究純度,形狀又精緻,戴在手上多好看啊。可惜我費了好大心思想買,結果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悄悄咪咪給搶走了。回頭我幫你們瞧着,有合適的再告訴你們。”

傅承予聞言,側頭看了一旁的小王八蛋一眼。

小王八蛋面不改色,擡了擡手臂,似漫不經心地挽着阮思嫺走過賀蘭湘面前。

而阮思嫺手上那顆經過切割鑲嵌後的精緻粉鑽從賀蘭湘面前一閃而過。

賀蘭湘後知後覺地覺得那顆粉鑽有些眼熟,太陽穴突然就跳了起來。

-

鄭幼安手上的那顆鴿子蛋還真是走到哪裡都引人注目。

宴會臨近尾聲時,她在走廊上也能聽到有人聊這顆鴿子蛋。

“小宴總出手也太闊綽了吧,鄭幼安手上拿戒指真是,我都怕她手累。”

“手累算什麼,以後有的鄭幼安心累的吧。”

“這麼一說也怪可憐的,小宴總多浪一人啊,現在鄭家又是個空殼子,還不得由着他想幹什麼幹什麼。”

宴安站在鄭幼安旁邊,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瞥見鄭幼安垂了垂眼睛,心下不爽,眼裡也帶了點火氣,邁腿就要往那邊走,卻被鄭幼安一把拉住。

她理了理手套,晃着自己的鴿子蛋笑吟吟地走過去。

“我可憐?我未婚夫錢比你們老公多,長得比你們老公好看,我就算離婚了也能拿到你們這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可憐什麼啊?”

那幾個私下議論的人表情一窒,呆呆地看着面前兩人。

而宴安沒看她們,只是淡淡地瞥了鄭幼安一眼,拉着她離開這個地方。

路上,他想到什麼,嗤笑一聲:“這還沒結婚,你就把離婚掛在嘴邊。”

“以防萬一嘛,免得到時候別人說我是豪門棄婦。”鄭幼安擡眼看着他,“是吧,宴安哥哥?”

-

另一邊,賀蘭湘終於想明白了那個默不作聲搶走她心愛的鑽石的王八蛋就是她親生的兒子。

花了許久消化這個事實後,想到是送給阮思嫺的,也就接受了這件事。

一旦接受了某件事後,她又開始操心起其他的。

“這麼大事兒也不提前商量商量,就你那眼光,萬一也搞個鴿子蛋什麼的,那多俗。”

當天晚上,賀蘭湘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便拿出了一份婚禮方案,以滿足她埋藏多年的設計師之魂。

可是對面兩個當事人看了一眼她的方案,卻搖頭說不。

“怎麼,是這場面不漂亮還是不夠闊氣?”

賀蘭湘把方案拍在桌上,“來來來,你們給我說出個一二三來。”

阮思嫺自然把這個問題推給了傅明予。

“不着急。”傅明予說,“她想等到明年放機長之後。”

“啊?”

賀蘭湘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也是,現在F3了是吧?確實忙,婚禮這種事情要好好籌備,千萬別倉促了,那可是一輩子就一次的事情。”

除此之外,傅明予還做了另一件事。

九月底,阮思嫺季度休假,傅明予帶她去了一趟D家的巴黎手工作坊,量體裁衣,定製婚紗。

一件高級定製需要耗費無數設計師和工匠的心血,而價格自然也很好看。

設計圖上每一根浮動的金線和暗涌的星光似乎也全都在叫囂着“我很貴我很貴!”

還沒看到成品,阮思嫺已經眩暈了。

“這個要耗費的時間週期很長吧?”

當他們登上回程的飛機時,阮思嫺滿腦子還是那件婚紗的模樣,“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成品?”

傅明予半躺在座椅上,似笑非笑地說:“你是急着想嫁給我還是急着穿這套婚紗?”

這不是問廢話嗎?

“有區別嗎?”

傅明予轉頭看她,笑意淺淺,“彆着急,雖然要耗費很長時間,但是值得”

他伸手撥了撥她的頭髮,“別人有的,你都會有,我不會讓你羨慕任何人。”

後來,阮思嫺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傅明予是在說鄭幼安的裙子。

她低着頭,手指勾了勾傅明予的領口。

“誰羨慕別人了,別胡說啊。”

-

婚紗遠在巴黎,一針一線,細密地縫製,一點點成型。

時間也隨着針線的穿梭慢慢流逝。

這一年,阮思嫺很忙,也很充實。

考過了F4,也取得了高原航線的資格,經歷了左座副駕駛階段,終於在七月中旬迎來了放單考試。

花了幾天時間考完了理論,經歷了複訓,過了體檢後,阮思嫺面臨着最後的模擬艙考試。

在那之前,她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地面教員名字。

任旭。

如果說賀蘭峰是飛行員們在天上的噩夢,那任旭就是地上的災難。

這位教員向來以變態聞名,人送外號“漢堡王”,因其特別擅長在模擬艙考試時像疊漢堡一樣疊加多重故障。

雖然模擬艙的訓練確實是爲了鍛鍊飛行員應對各種突發事故的反應能力,但他加料實在太猛,按他那樣的故障設置法,真要在空中遇到,飛機直接解體得了。

因而他手下的放單考覈通過率低得令人髮指,前兩年還有人嘗試過歪門邪道,比如塞點紅包什麼的。

結果就是連模擬艙門都沒能踏進去。

所以當別人知道阮思嫺這次放單考試的教員是這位時,紛紛投來了心疼的眼神,並且隱隱暗示過她,可以找傅明予幫幫忙。

阮思嫺當時昂了昂頭。

“我絕不。”

大家的目光紛紛變成了佩服。

準總裁夫人好志氣。

其實志氣只能算一部分原因吧。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最近的傅明予比較閒,精力有些旺盛,如果她開了這個口,要償還的代價可能有些承受不了。

而且她本來就有這個信心能通過,何必去求傅明予。

下午三點,阮思嫺和搭檔站在駕駛艙前,聽任旭訓話。

任旭話不多,只簡單說了幾句。

“你們肩上的第一道槓代表專業,第二道槓代表知識,第三道槓是飛行技術,而今天你們的目標是第四道槓——責任。機長,不僅僅是飛機上最高執權者,更肩負着整個機組、旅客和整個飛機的安全。成爲一名機長,不能辜負這份責任,以終身學習、終身嚴謹爲態度,以專業、知識、技術爲武器,捍衛起三萬米高空的安全。”

“至於錯誤。”他扭頭看着模擬倉,“人都會犯錯,這是客觀存在的,這也是雙人制機組的成因。每個環境都有可能造成安全鏈條的鬆動,導致事故鏈的發生,而機長要做的,就是在事故發生之前,極力降低事故發生的概率。在事故發生之時,力挽狂瀾。”

任旭這一轉身,阮思嫺的搭檔跟她對了個眼神。

——力、力挽狂瀾?有多狂?

——誰知道呢?

任旭說完後,目光落在阮思嫺身上。

“阮思嫺?”他翻了翻手裡的記錄表,“哦,去年機長失能,暴雨迫降,就是你啊。”

他眉梢一擡,“一會兒讓我見識一下。”

我……

阮思嫺並不是很想讓他見識一下。

考試一開始,他們就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漢堡王”,上來就給你直接放大招,送你一份“滾軸雲”大禮包。

飛機“被”闖入滾軸雲後,機身像旋轉一樣偏向傾斜倒回來,又反方向傾斜再次倒回來。

好不容易平衡了飛機,任旭又那麼輕輕一按鍵盤,液壓管道出現裂痕,整個液壓系統立刻顯示失靈,飛機就像失去了方向盤的汽車,在空中狂舞起來。

模擬倉爲了讓學員們體會到100實際操作感受,以1:1還原機艙內實景,儀表、設備、材質都和真正的客機一模一樣,包括起飛、降落失重感和氣流顛簸等都能精準模擬,所以才起飛沒多久,阮思嫺的搭檔已經顛得臉色發白了。

而阮思嫺額頭也開始流汗,並且胃裡有了翻滾的感覺。

她感覺不妙,好在意志足夠堅定,和搭檔配合着用引擎推力控制系統,利用變換飛機兩邊的引擎推力來實現升降和轉彎。

然而沒多久,後排面無表情的任旭發來第二個大招。

“飛機機體破損,高空空氣稀薄壓力小,現在機艙內外壓差過大,必須緊急施壓。”阮思嫺說話的聲音都啞了,“我們必須在10分鐘內降到3000米高度,否則氧氣面罩無法支撐,客艙乘客就有窒息危險。”

後排的任旭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點了點頭,依然面無表情地充當管制員,和阮思嫺進行地空對話。

這些都還只是任旭送給他們的餐前小菜,緊接着奉上儀表失常、客艙漏氣等開胃湯後,積雲雨、颱風等正餐接踵而至。

這時候,別說坐在前排的兩個飛行員,連日常習慣了顛簸的任旭都隱隱有了想吐的衝動。

但他倔強,他大方,他不認輸,他還要在降落時送給阮思嫺一份米其林三星餐後甜品。

在降落的減壓循環後,任旭忍着胃裡的翻滾設置了發動機葉片發生金屬疲勞故障,因而斷裂導致其中一個發動機解體,並且液壓系統失靈。

這樣的情況,阮思嫺的搭檔眼前似乎已經出現了血紅一片——墜機預警。

而阮思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胃裡強烈翻滾的狀態下和飛機搏鬥了近二十分鐘,當地面緩緩出現在視野裡時,她幾乎是靠着身體機能的本能反應在操縱架勢杆。

“砰”得一下,她甚至不能清晰分辨這震感是着陸,還是墜機。

當四周全都安靜下來時,她聽見右邊後後面都傳來嘔吐的聲音,像一把把利刃刺激着她的大腦神經。

模擬倉外的光好刺眼,什麼都看不見。

她走出來時,只有這一個感覺。

緊接着眼前一花,四肢失去了知覺,朝地上倒去。

然而意料中的地面撞擊感卻沒有襲來。

失去意識之前,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冷杉香味。

完了。

我完了。

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

夕陽的光影悄然從房間中央溜到了牆角,混沌之間,阮思嫺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眼四周,入目潔白一片。

意識慢慢回籠,她的視線才隨之清明。

傅明予本來在跟護士說話,突然有了什麼感覺似的回頭,看見阮思嫺迷茫地睜着眼睛。

他走到病牀便,俯身探了探她的額頭。

“醒了?”

阮思嫺沒反應,連眼珠子都沒轉。

“我怎麼了?”

“你暈倒了。”

阮思嫺心裡咯噔一下。

真的完蛋了。

而傅明予神情卻沒那麼沉重,他拂開阮思嫺脖子邊散亂的頭髮,讓她舒服些。

“你今天中午吃的什麼?”

“我……”阮思嫺腦子轉不動,像個機器人一樣問什麼答什麼,“蹭的倪彤媽媽送來的盒飯。”

傅明予:“嗯,以後別蹭人家的飯了。”

阮思嫺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而傅明予去雲淡風輕地轉身往櫃邊走去。

“你別走。”阮思嫺擡了擡手,“我是不是……墜機了。”

“你只是食物中毒暈倒,跟考試沒關係。”

他平靜開口。

“嗯?”

阮思嫺有些懵,“什麼?”

“你沒墜機。”

傅明予轉身,手裡拿着一個東西,“你過了。”

病房裡靜謐無聲,阮思嫺愣怔地看着傅明予朝她走來。

他擡起手,摘掉了她制服上的三道槓肩章。

親手爲她換上了新的肩章。

他的手指從第四道槓上輕輕撫過,垂眼笑了起來。

“恭喜你,阮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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