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帝看着那阮碧蘭走了進來,有那麼一瞬間,慶曆帝也有着微微的閃神。
“原來是你!”
慶曆帝看着那阮碧蘭,他不喜歡這張臉,當初他有多喜歡那張臉的,那麼現在他就有多恨這張臉。現在每次看到這一張臉的時候,就會覺得噁心,當年有多麼心疼那個人,那麼現在回想起來,他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一般,看着阮碧蘭,那一股子的厭惡就更加的旺盛了起來,他是絕對不會忘記那些個恥辱的。那兩個人將他的帝王尊嚴全都是踩在了腳底下。
若是他還像是往常一樣還有幾分力氣起了身,必然是會從龍牀上跳了起來,狠狠地給予了眼前這個人一個巴掌讓她滾出去,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是半點力氣都是沒有的了,哪裡還是有這樣的能耐叫人滾出去,這宮中,現在他的身邊只怕早就已經是被人安排好了。
“陛下今日怎生這般的乖巧,倒是叫臣妾一下子有些不大適應了。”阮碧蘭將手上的托盤放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她看着躺在牀上的慶曆帝,不過纔多久的時間,這個曾經還容光煥發的帝王竟然一下子成了眼下這般憔悴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一樣,那凹陷下去的面容,還有那高突出來的顴骨,整張臉灰敗無比,完全的風燭殘年之色。
阮碧蘭知道慶曆帝不喜歡見到她,更加不喜歡的就是見到她的這一張臉。或許,在世人的眼中,入宮爲妃可算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聖恩榮寵,光耀門楣。那些,原本她也是曾經擁有過的,但是卻是在須臾之間,她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她這一個人,來歷竟然都是這般污穢不堪的,沒有人告訴她,她叫了十多年的姑姑竟然是她的母親!她怎麼可能是她的母親,她怎麼能是她的母親呢?!
她厭惡這個世界,所有的人,她都厭惡着,所有的一切一切,誠然如同眼前的這個老人一般,他在心底之中也是那般的厭惡着的,她是他的妃子,倒不如說,她是他報復的工具來的實在一些。
這樣一個被稱頌的,甚至自詡是一代明君的慶曆帝,在私下的時候卻不過是一個瘋狂的老人,什麼手段他是沒有使用過的,偏執而又瘋狂,只有在欺虐她的時候,他纔會將所有的一切都爆發了出來,有誰能夠想想得到,在她身上落下一道一道傷痕的時候,他會哈哈大笑,那種笑聲之中充斥着滿足,他從來都不會在她任何明顯的地方留下傷痕,但是在那些個看不到的地方,往往早就已經是傷痕累累。
終於,這樣的一個老人,他的時間總算是不多了,阮碧蘭想到這裡,她的嘴角上又是帶上了笑,“陛下到了用藥的時候了,便是讓臣妾來服侍陛下用藥吧!”
阮碧蘭端過這放在小几上的藥碗,湯藥還在不停地冒着熱氣,明明這端着的時候也應該是燙手無比的,但是阮碧蘭卻像是沒有感受到一樣,她也像是沒有瞧見自己那嬌嫩的手已經被燙得通紅,她用湯匙攪動了兩下,舀了一勺子那漆黑如墨一般的就朝着慶曆帝的嘴邊送了過去,慶曆帝沒有張口,他緊緊地抿着嘴沒有喝着這藥。
阮碧蘭也不惱怒,她不過就是看了慶曆帝一眼,那說話的口吻倒是有着一些悠然,她重新將湯匙放回到了藥碗之中,她那一雙微微上一貫略微有些凌厲的丹鳳眼眼下竟然是沒有半點的凌厲之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一般。
阮碧蘭的身上沒有半點過往擁有過的驕傲之氣,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壓根就不配用得到驕傲這兩個字眼,她的驕傲,是建立在阮家還健在的時候,她的父親是朝堂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大員,她的姑姑是受寵的皇后,現在的阮家早就已經是敗落不堪了,那她還有什麼可值得驕傲的,宮中的生活,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如這宮中的婢女,那些個宮婢至少在年歲一到的時候還能夠蒙受皇恩放出宮去,而她呢,到底卻不過是慶曆帝的一個玩物,一個比娼妓都不如的人而已,但是無妨的,反正這些個人統統都是要死的。
“陛下是還想要撐着這一口氣等着睿王殿下來麼?”阮碧蘭漫不經心地道了一聲,“陛下難道到現在竟然還是看不透的麼,若是睿王殿下一回來,等着他的不過就是一個死字,與其這般,倒不如還是不回來算了。”
慶曆帝當然曉得,阮碧蘭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是清楚無比的。老四不該回來,老二早就已經在等着這一日了,若是老四在此時此刻回來了,老二必然是會尋了藉口將人圈禁起來,然後再尋了一個藉口,處理的乾乾淨淨。他都是敢這般地對待着他這個帝王了,那麼還有什麼是那老二不敢做出來的!慶曆帝清楚地知道其中的每一處利害關係,但是卻到底還是心中承載着一份渴望,希望老四是能夠趕在他嚥下這一口氣之前來的,想來便是覺得有些淒涼之感,慶曆帝道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見過一些個大場面的,也曉得自己的那些個皇兒們一個一個全都是想要着自己的那一把龍椅,原本他是屬於着流觴的,只道他再是年輕一些,再歷練上一段時日的之後,自己便是下了詔書,將他立爲太子,尋一個恰當的時候便是將皇位傳給了他,但是卻沒有等到他寫下那一份詔書的時候,北雍便是臨來了這樣沒頂的災難,而自己的兒子成了那第二個鳳血歌,而他也便是成了第二個那被囚禁的景仁帝,想想真是夠諷刺的。
慶曆帝看着阮碧蘭,那一張年輕的面容生得姣好,若是當年沒有那樣的一個意外爆發出了那樣的一件醜聞的話,慶曆帝本是屬意是將阮碧蘭指給了百里流觴的,阮明道是丞相,在朝堂之中門生無數,若是流觴能夠娶了阮碧蘭,自然地也就相當於將朝堂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握在了手中,阮明道也便是隻有阮碧蘭一個女兒,自然是會權力地幫着流觴的,若是真的往後外戚成禍,這收拾起阮家外系的也還可算是輕鬆的。
“蘭妃……”慶曆帝看向阮碧蘭,他開口喚了一聲,他往常的時候也是很少這般用着柔軟的聲音稱呼着阮碧蘭,更多的時候,他不過就是喚她一聲賤人,如今在他的身邊只怕已經是沒有一個人可以用了,能夠仰仗的也就是隻有眼前這個人了,雖說他心中很是不甘,阮碧蘭能夠這樣隨意地出入着他的宮殿,這證明着這個女人應當是同老二是合謀纔是,可眼下這種情況下,他唯一能夠指望得住的,也就是隻有她而已了。
“皇上有何吩咐?”阮碧蘭擡着頭看着慶曆帝,她的眼眸之中平靜無波。
慶曆帝想了一想道:“朕知曉你是一貫愛慕着流觴那孩子的,當年,朕本也是想將你指給流觴的。今日,若是你能助朕一臂之力,他日……他日……朕便是將你賜予流觴如何?!”
慶曆帝這一番話也不過就是個權宜之計而已,若是自己能夠逃脫了控制,這第一個要置辦的就是眼前這些個人,怎麼可能還會讓阮碧蘭賜給了流觴!他這樣說,也不過就是想要利用着阮碧蘭心中的一點癡想而已,一個女子斷然是不可能這般容易斷情的,慶曆帝想,或許看在這一點上,阮碧蘭還是願意幫上這樣的一個忙的。
阮碧蘭低低地笑了,“陛下,碧蘭可是你的女人。”
阮碧蘭的笑聲之中帶了一點嘲諷,她還道這慶曆帝會說出點什麼好話來呢,卻不想他竟然也是這般一個無用的皇子,一個無用的男人,將她賜給百里流觴?!如果是在一年前,她要是聽到慶曆帝這樣同自己說的話,她一定是會欣喜如狂的,但是現在,她卻是半點感覺也沒有。當百里流觴的眼眸之中她一丁點都沒有存在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那些個癡想也就到此爲止了。一個心中無她的男人,再不管她是做了多少的癡事還是傻事,他都是半點都瞧不見的,既然如此,她也是該放棄了。
慶曆帝看着阮碧蘭,只道了一聲:“你難道便是想要眼睜睜地看着他死了不成?!”
阮碧蘭不說話,只是舀了一勺湯藥,捏着慶曆帝的下巴便是將那一勺子還熱乎着的湯藥灌了進去,慶曆帝只覺得自己的舌頭一燙,那湯藥的溫度不減,順着他的喉嚨隨便是朝着胃裡頭下去了,燙得慶曆帝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陛下錯了,碧蘭自然是不會想要眼睜睜地看着他死的。”阮碧蘭湊近了慶曆帝,慢慢悠悠地道,“陛下想不想知道,爲何這大半年來,陛下總是睏乏,且是身子一日比一日虛沉?那都是用了毒的關係,是臣妾,是臣妾下的毒……”
慶曆帝一下子張大了眼睛,看向阮碧蘭,她的臉上的笑意越發的古怪了起來,“陛下是想知道臣妾將毒下在了哪裡是吧?反正陛下身子日漸沉痾,大約也不過就是這兩個月的日子了,臣妾倒也可以同你說上一說,臣妾將毒,下到了守宮砂之中。”
慶曆帝是聽說過有那麼一種毒的,這種毒名曰女人心,是南疆一個被情郎拋棄之後的女子所研製出來的一種毒藥,將這女人心之毒點入守宮砂之中,若是有人與之交合,必然是會中毒,但是因爲這毒是以女子爲媒介,時間一長,下毒的女子也是會染上這種毒的,這毒無色無味更是無藥可解,中毒的男子最多隻有一年的性命,也那怪最毒女人心。
“毒婦!”慶曆帝乍然聞之,震驚不已,想來他同這個女人在一起也已經是有了九個多月的時間,也便是自己至多不過兩個多月三個月的時間可活了。“你這般做,又是有什麼好處,莫要忘記,你自己這般也已經是染上了毒,早晚有一日,你也是會毒發生亡的!”
阮碧蘭恍若是沒有聽到慶曆帝所說的話一樣,她微微一笑:“臣妾早就已經是不想活了,若不是這黃泉路上希望能夠多有幾個人陪伴,臣妾又何須苟延殘喘着,每日瞧見陛下,同陛下說每一字每一句的時候,臣妾都噁心的很想吐!”
慶曆帝看着阮碧蘭,他劇烈地呼吸着,胸膛不停地起伏,手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那些個鮮血彷彿下一刻便是要從那血管之中噴涌而出一般。
阮碧蘭卻是不以爲意,她伸出了那軟弱無骨般的小手,撫上了慶曆帝的胸口,像是安撫一般地道:“陛下莫氣,臣妾知道陛下眼下最是痛恨的便是二皇子的殿下,陛下不必擔心,等到陛下歸天之後,二皇子殿下不出一個月也便是會親自去尋了陛下謝罪的。”
阮碧蘭微笑地說着,百里縉雲既然是敢碰她,自然也是應當要有這樣的勇氣去面對這樣的結果的,但是這件事情,她是不打算告訴給百里縉雲聽的,便是讓他再做上一段時間帝王夢吧,等到他快要嚥下這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便是再告訴他好了。
慶曆帝聞之是更加的震怒,他那一雙眼睛陰毒地看向阮碧蘭的肚子,那是一個孽種,那便是又一個孽種!若是他在有些力氣,必然是要將這個還沒有出聲的孽種掐死在胎中的!
阮碧蘭淺淺一笑,她扣着慶曆帝的下巴,將那一碗熱燙的藥汁全都灌進慶曆帝的口中,看着慶曆帝不停地搖着頭想要掙脫開的模樣,阮碧蘭笑出了聲來,原來虐待人是這般痛快的一件事情,尤其是這虐待的對象還是高高在上的聖上的時候,那種滋味真當是難以言喻,幾乎是快慰的讓她想要開懷大笑了起來。
那一碗熱燙的湯藥雖然大半都是灑在了外頭,但是還有一部分卻是實實在在地灌入到了慶曆帝的嘴裡面去的,燙得他完全是沒有辦法說話了,只是死命地咳嗽着,可每咳嗽一聲,他的喉嚨就像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有鮮血從他的嘴角邊溢出,但是慶曆帝卻還是梗着那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是在現在這個時候倒下的,如果他現在這個時候倒下,那麼整個北雍,那是真的要跨了。
百里縉雲推開那養心殿的大門瞧見的便是阮碧蘭坐在牀頭有些瘋狂地笑着,而他的父皇卻是在牀上不停地咳嗽着,整張臉漲得通紅,彷彿是要嚥下那一口氣似的,等到他靠近了一些的時候,慶曆帝那一雙眼睛忽地張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百里縉雲,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樣。
百里縉雲被那眼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打小的時候便是最害怕父皇用那種像是要吃了他一般的眼神,每次看到的時候總是要害怕不已的,後來母妃同他說,那是因爲父皇對他的期望很深。最可笑的事情是,他那個時候還真的相信了,相信父皇對他那般的嚴厲便是對他抱着很深的期望,但是直到後來的時候,他反才發現了,其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一回事。父皇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將皇位傳給他的事情。
既然他不傳,那麼這便是讓他自己來取便是,這古往今來的,有多少弒兄弒父得了皇位的皇帝,這帝王之位原本就是踩踏着無數的屍骨上前的。這般一想之後,百里縉雲便是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錯處的,他上前了一步,叫了一聲父皇。
慶曆帝被那滾燙的藥汁燙得整個嘴巴都是發木,即便是他想要訓斥上幾句,也是一丁點也說不出話了,只能用那張得極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百里縉雲。
百里縉雲想,若是自己的父皇能夠開口說話的話,想必這第一句要開口說的也便是逆子。
這不想忤逆也便是忤逆了,事到如今也已經是沒有半點的回頭餘地了,要麼就是他登上帝王之位將那些個人全部都處理乾淨,就像是父皇當年處理自己的兄弟一眼,他也不過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已,真的是怨不得他的,要麼就是他被人給處理了個乾淨。
“父皇,事已至此,你不若就是將虎符給交託了出來吧,如今三軍不發,而東極南嘉西芳三國聯軍卻是破了一個又一個的城池,若是北雍百年的基業毀在了父皇的手中。只怕父皇百年之後也難以同祖先交代!”百里縉雲頓了頓,又道,“父皇你若是肯講虎符交託出啦,我答應你,必定留那些個兄弟一命,父皇你待如何?!”
慶曆帝在心中冷哼上了一句,這些日子他雖然是躺在牀上起不來身,但是卻還不至於什麼事情都是不知道的,這老二在背地裡頭做了多少事情,他雖然不能說全部都知道的,但是也是曉得了不少的混蛋事情,這樣連自己的父皇都是能夠對付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善待百姓的好皇帝,他也本就不是一個領兵帶將的奇才,只怕這虎符一旦是交託到了他的手上只會將北雍攪得一團糟糕,割地賠款一類的喪權辱國條約或許也是能夠接受的,這樣一來他才叫真的沒有半點臉面去見列祖列宗了。
百里縉雲見慶曆帝將頭扭到了一邊不在看他,他心中有些惱怒,這個老東西竟然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是這樣不肯放手,這是非要讓老四來接這個位子不可麼?!
百里縉雲一甩袖子,他冷下了聲道:“父皇,你休怪兒臣心狠,你若是不肯將虎符拿出來,兒臣也是沒有什麼法子,但是父皇你若是想着還想要讓四弟回來,那隻怕父皇到時候見到的也不過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面了,若是父皇好生的,兒臣便是會留老四一條性命。父皇你也別是想着有旁人會是來搭救你一場了,老三受了重傷,兒臣已經在沿途設下了,老三是絕對跑不出去,也必然是不能同老四通風報信的。”
慶曆帝聞言,他閉上了眼睛,就連老三也已經是指望不住了麼,難道現在這個時候真的只有任命一條路可走了不成?!
慶曆帝不想這般認命,但是卻又是半點都無計可施,他思索着,朝堂之中的官員他是半點也指望不上了,即便是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大臣,現在見不到人一切也已經是枉然了,他就是那籠中鳥,半點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霍地,慶曆帝倒是想起了一個人來——宋珩。
這宋珩雖然自己一直都是沒有給予什麼實權的,但是宋家在軍中積威一直不滅,當初也是她同自己說還是有法子退兵的,只要宋珩是能有法子退兵的,那便自然也是有法子幫他一把的,是的是的,他現在還是皇帝,只要他能見到宋珩,宋珩那般的聰慧,應當還是會有法子的。
慶曆帝想要開口說話,但是他的口腔早就已經是被藥汁燙傷,只能發出一些個含糊的聲音,他說半天,百里縉雲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說了什麼,百里縉雲又上前了一些,慶曆帝忽地抓住了他的手,在那手掌心很是含糊無力地寫道——朕要見宋珩!
見宋珩?!
百里縉雲雖說不知道慶曆帝要見宋珩是要做些什麼,現在他是整日只能躺在牀上,現在聲音也是發佈出來了,見了宋珩又是能夠如何呢,宋珩已經是有孕在身,金陵城大多都是掌握在了他的手中,難道宋珩真的可以不顧藏劍山莊同自己對着幹不成?!宋珩一向是一個識時務的女人,他相信,她應該是不至於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情來的。
“父皇,你是說只要你見了宋珩,你便是將虎符交託出來?”百里縉雲問道。
慶曆帝點了點頭,表示如此。
百里縉雲略微有些激動,他總算是願意將虎符交託出來了,只要有了虎符,自己掌控了三軍,到時候即便是登基,也沒有人敢於說點什麼。
百里縉雲一合掌,堅定地道了一聲:“好!兒臣便是讓你見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