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紹宇這些日子對於宋珩頗爲感興趣,其實從當日藏劍山莊的時候,他便是頗覺得有趣了,在朝堂上,他並非是沒有瞧見過宋成,這個人汲汲營利無比,卻也是個沒主見的,這樣的人倒是能生出像是宋珩,宋錦這般的子女,倒也算是一個例外了吧。
若說像是隨了月氏,百里紹宇也有些困惑,那月氏他也接觸過的,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卻什麼都不會的母親罷了,那宋珩的陣法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百里流觴也有些困惑,卻還是沒有問出口。
月氏有些侷促不安,這秦王和睿王兩位王爺在,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說些什麼,可畢竟人家是皇親國戚同她們這種人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水碧也是有些手足無措的,見到睿王和秦王兩位王爺的時候,她急急忙忙便是出去了,找了店家泡了兩杯上好的茶來,端到了兩人的面前,輕輕擺上了桌,隨侍在側。
宋珩瞧水碧和母親那模樣,也曉得她們兩個是極其不自然的,而百里流觴和百里紹宇似乎也是有旁的事情相問的模樣,宋珩也就站起了身,“這桌子都已經裂開了,兩位王爺還是前面吧。”
百里流觴和百里紹宇也是從善如流,一起站起了身來。
“水碧,你將東西收拾一下,一會我們回府去了。”宋珩交代着。
“是!”
水碧應了一聲,她其實還是有些遲疑,小姐不是不願意回府的麼,可是爲什麼又要回去了呢?雖然她是不清楚到底小姐爲什麼要回去的,但小姐說的話,她是要遵從的。
月氏模模糊糊地瞧見宋珩和兩位王爺走遠之後,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珩兒她,全然都是爲了我們。”
月氏又怎麼不清楚其中的關係,她不是被休棄的,而水碧還是宋家的人,而且錦兒也還在宋家,她是不想讓他們受了牽連,所以纔不得不會回去的,若是沒有他們,珩兒她絕對不會再回到那個家的。
水碧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乖巧地去收拾東西去了。
宋珩同秦王和睿王去了前廳,店家也是有些眼色的人,立馬給了一個小雅間,又上了好茶和精緻的茶點伺候着。
“想來,還是要多謝睿王和秦王殿下的,若不是兩位殿下,只怕宋珩眼下還在金陵城之中遭受非議呢!”宋珩輕笑了一聲,觸摸着那滾燙着的茶杯。
“可你並不是很想回宋家,不是麼?”百里流觴擡眼看着宋珩,雖然她是答應了宋成要回去,可是眼角眉梢卻是一點都沒有喜悅的情緒在的,完全可以知道宋珩並不是真的很想要回宋家。
“是,卻又不是,”宋珩摩挲着杯壁,“我不想回宋家,卻是又不得不回去,因爲有些東西,我可以捨棄,但是宋家絕對不會捨棄。”
就像是眼下這樣,即便母親是在外頭,只要宋成沒有給一紙休書,母親生是宋家的,死了也是要入宋家宗祠的,還有哥哥宋錦,他是宋家的嫡子,只要他沒有犯下半點錯事,他是要繼承宋家的。她就算是不想回宋家,也是要爲他們考慮着的,還有水碧,她是同自己一同長大的,對原本的宋珩來說,那並不只是一個奴婢而已,更是親人一樣,如同姐姐一樣的存在。
這世間,哪有什麼兩全之法,所以眼下這個情況下,她也只能捨棄一些,回到那個家裡面去。但是她也不是簡簡單單地就想要回到宋家去的,不立下點威信,這些事情下一次還會發生,她也絕對不會容許再出這種事情來。
百里紹宇手上的紙扇輕輕搖了一搖,他懂宋珩的意思,她的妥不是爲了自己而妥協,而是爲了旁的人,那些她不能捨棄的人。
百里流觴看着宋珩,她的神情總是那般的淡漠,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
“不過回了宋家,也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
宋珩轉念又撤出了一抹淺淡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那初綻放的茉莉花,小小的一朵,潔白而又散發着素雅的香味,她倒是很期待,林氏做到自己當初的承諾來。宋成是匆匆地回了府,想到宋珩在他的耳邊說的那些話,他原本只當這丫頭是倔,卻不想她還是有狠在的,她說她當日離開的時候林氏給了她一次恥辱,她也是要討回來的,否則她是絕對不回宋家的。
宋成不知道宋珩想要林氏做些什麼,她也沒有細說,只是當日她離開宋家的時候是對林氏說過的,說林氏應該知曉她指得是什麼。
想到林氏,宋成也想到了過往這些年來,他一向是對她很好的,今天早上對她動手也算是這些年頭一次吧,當時林氏看他的眼神是那麼的冷漠,宋成幾乎都是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對她這麼說了之後,林氏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可眼下,卻只能是這麼做了。
宋成回到了宋家,黃氏和宋慎也還在大廳裡頭,見到宋成回來,黃氏急忙上了前,急忙地問着:“如何?”
宋成微微搖了搖頭,“想不到珩兒那孩子是那般的倔強,竟是說什麼也都不願意同我回府,半點情面也倒是不給的……”
黃氏怒了:“這小丫頭居然是如此的不給情面,還真當我們宋家沒了她就是不行了是不是?給一些顏色就開起了染坊來!居然敢如此的囂張!”
黃氏想着,那宋珩這丫頭的性子居然是如此的彆扭,這當父親的已經出門相請了,照理就應該巴巴地跟着回來了,還敢在外頭多做逗留,還敢不給自己父親的顏面,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應該做的事情麼。
“想來這個丫頭也實在叫月氏給慣壞了,半點規矩都不曉得。骨子裡頭還是有些山野人家的性子,便是叫夫子怎麼教育都是感化不了的。”黃氏咬着牙道,“還給她什麼面子,直接捉了回來不就是了,看她難道還敢在陛下面前胡亂說話不成,這宋家可是和她一體的,若是宋家要沒了,她也是留不下去的。”
“哼……”在一旁坐着喝着茶的宋慎冷冷地哼了一聲,“婦人之見便是婦人之見,眼下那三丫頭你還當是自己能夠隨意打得罵得?你說捉回來,怎麼去捉?”
宋慎看着黃氏,一字一頓道:“你到眼下還不清楚,三丫頭那倒是比你清楚得多了,眼下有求於她!”
黃氏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似乎對於宋慎這些話並不贊同,卻又不能夠去反駁。
宋慎又緩緩說道:“三丫頭的性子雖不能算是特別的清楚,卻也可以看出,旁人若是敬她三分,她自然也是會敬人幾分的。當日我雖不知道你們對於三丫頭到底是說了些什麼,想來也肯定不是些什麼好聽的話。這無用的時候棄如敝履,眼下去尋的時候還不準人說什麼?早知道有今天這一遭的時候,當初怎麼就不知道聽了我的話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偏偏自己自作主張一時半刻都等不了,直接把人給轟走了,眼下倒是知道急了!哼哼!”
宋慎已經是很少管家裡面的事情了,平常的時候他多半去外頭轉轉,也一直都覺得家裡面的事情,他也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偶爾也會進宮同皇上下下棋,他對於妻子黃氏也一向是有着愧疚的,所以多半也不過問,由着他們。
可眼下這黃氏說的也實在是太過分了,若是眼下宋珩還在府上,自然也就不會鬧出這種事情來了,這人都已經是被他們給趕走了,現在還要擺出一副祖母的姿態來,換成了誰自然都不願意回來的,還以爲自己自己一招手就能把人給喚了回來,哪有這般便宜的事情的。
“那你倒是怎麼說?”黃氏看向宋慎,有些不甘心地被他責備,她畢竟是宋家的祖母,那丫頭的祖母,她說那丫頭幾句又怎麼了,難道她宋珩就是一個菩薩,說不得罵不得一句的?
“你之前不是素來疼愛那丫頭的麼,怎不見她好好回報了你!”黃氏問着,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話語裡頭滿是風涼的味兒,“若是她真的有半絲良心,知道陛下聖明還了她的清譽就應該是巴巴地回來到你的面前來承歡膝下了,而不是現在我兒這個當父親的去相請還要給人臉色看了。”
“你——”宋慎氣極,黃氏這話說得實在過分,宋慎實在不願意再同黃氏計較些什麼,他怒着臉揮了一衣袖也顧得眼下外頭正在下着小雨,往者大門口走着,門口的小廝瞧見急忙地取了一把紙傘遞給了宋慎小心翼翼地迎着他出了門。
“母親,你和父親置氣又是何必呢!”宋成越發地覺得頭疼,原本他就已經是被宋珩不肯回來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了,眼下母親又還要同父親置氣,這又是何必呢!
“我這不是也惱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你大哥的事情,我到現在還沒有放下,我們宋家爲北雍付出了什麼,結果陛下卻又是怎麼回報我們的呢,你眼下當着這個官,雖說是不小,卻是個沒實權的,我這個當孃的也是有些焦急的。”黃氏長嘆了一聲,自從長子的事情之後,她和宋慎已經有了心病了,這個傷口很深,經過了這麼多年那傷口看着像是結痂了,但是裡頭卻一直都不見好,早就已經潰爛了長了膿,時不時都要疼上那麼一回,怎麼都好不了。
黃氏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每次只要想到那早逝的大兒子,黃氏這心裡頭就像是針扎一般的難受,在看到宋慎的時候,她也就越發覺得這個男人叫她忍受不了,她痛恨他。
“那丫頭就真的半點都不鬆口,真的要我們一門上下都要喪命不可?”黃氏看向宋成,沉聲問着,暗想着那丫頭難道是真的歹毒到了這個地步,難道真的連宋錦的命都不顧了?那可是她一母所出的兄長啊,她怎麼敢!
“倒也不是沒有,她說若要她回府也不是不行,她說她走的時候,對風荷說了一句話,若是風荷能夠照着做的話,那麼她還是願意回府的!”宋成遲疑地說着,他也不知道當日宋珩臨走的時候到底是和風荷說了些什麼,想來也肯定是一些狠話。
“那還不叫人把人叫過來,眼下先把那丫頭給叫回來再說,難道真的明天要抗旨不進宮還是叫陛下曉得你欺君了?”黃氏急急地叫着,“李媽媽,趕緊把二夫人給叫過來!”
一直在一旁伺候着的李媽媽也不敢再耽擱一秒,匆匆忙忙就往者林氏在的落霞苑而去。在落霞苑裡頭,林氏正在房裡頭用冷帕子敷着面,心中對宋成的怨念是越發的深沉,也不知道剛剛他這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扇她的,半張臉都腫了,怎麼都消不下去。
那媚姨娘和萬姨娘兩個賤蹄子居然還來嘲笑了她,她們算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還敢來嘲笑她,不過就是個姨娘罷了,只要哥哥眼下幫着她殺了宋珩,這宋家還有什麼人能夠爲難他們呢,只要宋珩一死,即便眼下宋成沒有將月氏休棄,可那也是早晚的事情了,那黃氏也已經年邁想來也是沒有多少年可活了,到時候宋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也全部都是她的兒子的。
這樣想着,林氏的臉色倒也有些陰狠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陰險。王嬤嬤站在一旁,又擰了一條帕子給林氏敷着。
“小姐儘可放心,我已經把信給送到了,舅老爺也已經答應了下來,一定是能叫小姐稱心如意的!”
王嬤嬤低聲說着,這宋家嫡小姐眼下已經是成了林氏的一塊心病了,既然隱憂不斷還是早點除了算了,她的小姐原本還是林家嫡女,嫁給宋成做妾已經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了,通過之前那一段日子,王嬤嬤也瞧出了,這宋三小姐非池中之物,若是被她他朝得勢,只怕別說是小姐,就連小姐所出的小姐少爺也要永遠被人壓在身下,這樣子還是要今早除去纔好!
“最好是這般!”
林氏重重地點了點頭,自己兄長一向是最有法子的,眼下她是隻要等着消息就行,就等宋家傳出那一個噩耗。林氏真心覺得薇兒這個提議很是不錯,宋珩一死,陛下賢德也一定會安撫於宋家的,這宋珩也算是有些爲了宋家積福了。
“母親不必如此擔心,想來她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宋薇輕聲道,想了想之後,她又說道,“反正那丫頭也回不來了,上一次陛下賞賜她的幾匹段子還不錯,娘,你說我要是裁了做幾身如何,再過半個月,這天氣一暖,柳樹抽了芽,桃樹開了花,睿王是喜歡去金陵河畔的……”
宋薇想着,在那萬紫千紅的季節裡頭,她穿着陛下賞賜的段子做成的衣衫在如畫一般的金陵河畔和睿王殿下相遇,那真是如同詩一般的景緻呢。當初陛下賞賜的東西的時候,她便瞧中了裡頭那幾匹段子,那色澤,那工藝,只有御用的纔會這般的好,還有那些個珠翠和步搖,也是比那些個金店裡頭別緻多了,那精細的倒像是活了一樣。
她早早地就已經看中了,這樣好的東西又怎麼是宋珩那丫頭配用的,那些東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暴殄天物一般,反正她都是要死了,這些東西她也是用不上了倒不如給了她們好了,等到清明的時候,她也是會多給她上一炷香的。
“喜歡便去那小庫房取了來,叫人給你和歆兒做成了衣衫,這個年紀的女子也是該好好打扮着了,等春宴盛會一過,我便叫你爹給你們兩人找好的人家給嫁出去。”林氏說着,自己這兩個女兒也已經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尤其是薇兒,她也是想留着,黃氏也是本着這個意思,有好幾家人家的帖子也都沒有接,這奇貨可居,也得時令才行,在拖下去只怕是要拖老了。
“我是要嫁給睿王的,旁人我都不嫁!”宋薇對着林氏道,言語之中一派的倔強,“若是當不了正妃,我便當他的側妃,妾侍也行!除了睿王殿下,我旁人都是不嫁的!”
“胡鬧,寧爲貧家妻,不爲富人妾,當妾永遠都要低人一等,所出的子女也皆不是嫡子,娘已經是妾了,怎麼能讓你也當人的妾室?!”林氏怒道,她一直只以爲宋薇對睿王殿下只是癡迷罷了,卻不想已經到了這種執念的地步,雖然睿王殿下是位高權重,可當他的妾室又能怎麼樣,還不是照樣要被人踩在底下,這和她的一生又有什麼不同。更何況,宋成也同他提過,阮丞相一直有意要將自己的獨女阮碧蘭嫁給睿王,阮丞相是什麼身份,那可是權傾朝野的文臣,當今皇后是阮丞相嫡親的妹妹,朝堂之上有多少是阮丞相的門生,他們宋家如何和阮丞相家相比。而且薇兒這性子,也不像能夠和阮碧蘭相比的。
“可睿王殿下要是當了皇上,那我便是妃,貴妃,即便是母儀天下也是有可能的!”宋薇梗着脖子應聲道,她這般的容貌,又豈能嫁給旁人,一定是要天下最好的人才能配得上她這個美人,而北雍內,又有誰能夠比得了睿王殿下,宋薇已經是想好了若是家裡人真的要逼着她嫁給旁人,那麼她便去睿王府,自薦枕蓆罷了,決計不會嫁於旁人的。
“糊塗!”
林氏又想要再斥責,睿王這樣的身份,多的是王侯公卿將自己的嫡女送於他,即便是他日睿王真的登基了,也決計不會立薇兒爲後的,皆是因爲她,薇兒的身份差了。林氏想要同宋薇好好說上一番,最好是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纔好。宋薇見林氏還要沒玩沒了地說下去,心中越發不喜,想來說的也不是個什麼好話,一定是叫她別想着嫁給睿王殿下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她轉身便走,與其在這裡聽着這種毫無意義的話,倒不如趕緊去庫房選了自己喜歡的段子和步搖朱釵耳環一類的,免得到時候被歆兒那丫頭佔了先機,把她喜歡的全部都挑走了。
宋薇這纔剛剛走出門口,和匆匆而來的李媽媽撞了一個滿懷,原本宋薇一張口便是要罵,想着這宋家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丫鬟婆子走路都不看不顧的,隨便亂撞!
“作……”那個“死”字還含糊在嘴裡面沒有罵出來,宋薇便是眼尖地清楚了和自己相撞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黃氏身邊的李媽媽,那調子在嘴裡面轉開了一個圈之後,宋薇生生地把“死”字給吞了下去,“李媽媽,你這麼匆忙是幹什麼,可是有什麼急事?!”
李媽媽見自己撞得是宋大小姐,急忙道:“可不是有什麼事情麼,這老爺和老太太正在前頭等着二夫人,我這匆匆忙忙跑來,也顧不得瞧人不想一下子撞到了大小姐你,真是對不住大小姐了!”
宋薇對旁人當然不會如此這般的客氣,但是這李媽媽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平日裡頭自己的母親瞧見也是要給幾分面子的,她自然是不能對着李媽媽說上一些氣極的話,只好揚着笑:“不礙事,這不是李媽媽有事麼,我娘正在裡頭,你就進去吧!”
李媽媽行了個禮,便是直接地往者屋子裡頭走進去了,宋薇也不去管這李媽媽口裡面說的事情是什麼,她眼下只顧着要去那庫房選東西,她偷偷地想着,或許這李媽媽就是來告訴母親宋珩已經死了的事情呢!
林氏被李媽媽領着往者大廳裡頭去的時候,也一直是在揣測着到底是有什麼事情,看李媽媽的神色倒是有些凝重,像是有什麼大事似的,但是這一路上她也是詢問過的,但是這李媽媽到底是黃氏身邊歷練過的,倒是半點口風也不漏,只說是老太太和老爺讓她來叫人,旁的事情她也是不清楚。
林氏想着,宋成這麼快就回來了,又一下子來叫了她,莫不是宋珩已經沒了?想到這個,林氏倒是有些個開心了起來,要是宋珩真的是沒了那就實在是太好了。
到了大廳,這黃氏和宋成都是一臉臉色凝重的模樣,林氏心裡頭是越發地覺得喜悅了起來,該不會真的是宋珩沒了吧?
“風荷……”宋成看着剛剛前來的林氏,看到他打過的地方還有些浮腫,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黃氏看着自己那突然之間失去了言語的兒子,這個小兒子從小的時候就有些優柔寡斷,對着每一個女人都是用了情,一旦那些個有些梨花帶淚的可憐摸樣便是不再責怪,她掃了一眼宋成,幫着將他那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那三丫頭離府的時候,同你說了些什麼?”
林氏見黃氏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來,她有些不解,不知道這黃氏眼下這麼問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她搖了搖頭:“那丫頭出府的時候不過是說些定要叫我們後悔的事情,哪裡還有旁的話說。”
林氏看向了宋成,不知道這母子倆突然之間叫她回來是什麼意思,她遲疑了一下,又問了宋成一句:“相公你親自去請,三小姐還是不願意回府麼?”
宋成搖了搖頭,他一雙眸子定定地看着林氏,似乎帶了一些希望的模樣:“風荷,那丫頭真的是沒有對你說些什麼嗎?但是看那三丫頭的意思,她似乎早就已經對你說過什麼了,她說若是你能照辦,她便願意回府!風荷,你真的不知道三丫頭當日走的時候說的話麼?”
林氏臉色一白,脫口而出:“怎麼她還沒死麼?”
林氏這一說出口便是覺着自己錯了,她怎麼能夠在眼下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來呢,若是叫黃氏和宋成知曉了自己讓兄長派人去暗殺的宋珩的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是真的要被趕出宋家了,她都已經快四十的年紀了,這個年級的老女人被夫家趕了出去那就真的是沒有半點的活路了,林家肯定也是回不去了的,真的是半點退路也沒有了。
林氏的臉色越發的差了起來,宋成也有些古怪地看着林氏,暗想着她怎麼就會突然之間說出這麼一句來:“風荷,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氏的眼神裡頭也是帶着疑惑,朝着林氏看了過來,還略有一些責備的意味,雖然黃氏自己眼下也不是很喜歡宋珩那丫頭,卻還是不得不接受那個丫頭,誰讓那個丫頭能夠帶來榮耀。
宋家眼下最需要的便是榮耀了,相較而言,她也是能容忍着宋珩那些個無禮,瞧着林氏說的是什麼話,居然咒那丫頭去死,這心腸也委實有些怨毒了,黃氏想到是當日還是林氏同她說,有人瞧見那丫頭同男人一同離開,也不知道外頭的那些個傳言到底是真的是和她沒有干係呢還是根本也是有干係的。
想到這一點,黃氏的臉色更差:“你也是個當母親的,那丫頭平日裡頭也喊你一聲二孃,你怎麼這般地咒人?林家就是這麼教人的,你委實是叫我太過失望了!”
林氏的臉色乍青乍白的,她微微抖着,想了良久之後纔想到了一個理由:“我原以爲一個女子受了這麼大的羞辱定是會想不開的,想來三小姐也是頗爲堅強的人。”
林氏也沒有想到,宋珩竟然還是活着的,也不知道是哥哥還沒有來得及下手,還是已經下手了卻是被宋珩逃過了一劫,但是眼下最叫她不平的事情是那丫頭竟然還是活着的!她想到剛剛宋成問她的話,她不是不記得當日宋珩離開宋家的時候對她說的話的,她說她要她跪着迎接她回來。難道,宋成和黃氏是打算知曉了這一點之後真的要自己跪着相迎,讓那個丫頭回了府上來麼?這未免也太……也太……黃氏瞧着林氏的眼神之中有些閃躲,她也是和這個媳婦相處了快二十年了,自己也是從媳婦熬成現在的婆婆的,又怎麼能夠不知道她這其中肯定是有些隱瞞的。
“風荷,眼下咱們宋家滿門都是靠着那丫頭了,大家都是不想死的,你且想想你的子女,航兒現在還在將養着,薇兒和歆兒還不曾出嫁,還有輝兒,他才只有十歲,夫子說他聰慧過人,難道你就真的半點都不爲他們考慮一下?”黃氏語重心長地開了口,“以往你不喜歡月氏同他所出的那兩個子女,我這個當婆婆的也一直容忍你,對你的所作所爲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了,那三丫頭是一定要回到府上來的,若是她不回來,你要金陵城之中的人怎麼說,陛下可是一道聖旨叫了公公在城牆上對着金陵城的老百姓宣讀了還了三丫頭的清譽,那聖旨現在還懸掛在城門那處呢,咱們府上這道聖旨還供在那邊呢。你可得好好想想,免得我叫了府上的丫鬟來問話,我是不相信竟沒有一個聽到的。”
林氏軟在了地上,是的,她怎麼就忘記了,當日同她一起的還有好幾個丫鬟呢,她們可是把那些話聽了個清清楚楚的,只要稍稍一問就能知道當日宋珩到底是同她說了什麼。
“娘,那三丫頭刁鑽的厲害,她當日說日後要想她回來,就得我跪着相迎,我怎麼能跪她,我怎麼能……”
林氏攀爬着到了黃氏的腳邊,扯着她的裙襬淒厲地哭着,林氏不願意說出來便也因爲如此,那宋珩竟然要她跪着相迎,她算是個什麼身份,憑什麼要她跪着相迎,這不是比殺了她還要叫她難受麼!
黃氏和宋成對看了一眼。
“娘,我怎麼能跪她,我怎麼能?”
林氏悲切地哭着,她這輩子除了父母長輩又什麼時候給人下跪過,眼下居然要她去跪一個下賤的小丫頭,她不甘心啊,真的是不甘心呢,這怎麼可以呢!
“怎麼不能?”黃氏冷了聲,“當日你鐵了心要趕她出府的時候,可是毫無尊卑地指責於她,眼下你便當你是犯了錯,便當自己是爲了天下人,爲了宋家所有的人且去跪上一回吧。娘會念着你這一次的,往後一定好好待你!”
林氏跌坐在地上,她擡着頭,看着那一臉冷漠的黃氏,她的神情是那麼冷淡,也是,這本就是和她沒有什麼干係,她畢竟是宋珩的祖母即便當日她說的話再難聽,宋珩也沒有那個膽量叫她跪相迎的,所以她這個做妾的也就是活該要受了這種罪麼?
林氏看向宋成,眼裡面滿是懇求,但是她卻瞧見宋成別開了眼去,不去看她那懇求的眼神,半響之後,林氏聽到宋成那一點也不憐惜的聲音響起。
“你且想想孩子們,若是你想她們也一併喪命,那便可以不跪。”
宋成心中還是有些不忍,畢竟也是多年情分,怎麼不知道林氏是那般的驕傲,眼下他也是實在沒轍了,若是她不跪,宋珩便不願意回府,那宋家都要吃了大罪,相較之下,還是讓她眼下受了委屈,跪了再說。
“我回來的時候,秦王和睿王正在三丫頭處,我只得誆說她是出府避嫌,若是再不接回來,被秦王和睿王一個上表……眼看薇兒和歆兒也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我同母親也一直打算着給兩人選一個好的夫婿,若是三丫頭不回來,只怕一切都是空談了。”
宋成的話傳入林氏的耳中,是那麼的飄忽,是那麼的空遠,林氏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她只知道,黃氏要她跪,宋成要她跪,雖然她的兒女不在,若是在的話,只怕也是要她跪下的。到了這個地步,她除了跪已經是沒有第二條退路了。
林氏突然地笑了起來,像是瘋癲了一般地笑了起來,原來在這個家裡頭,他們都是要她去跪的。
林氏站了起來,快步地朝着外頭走着,走入了那雨中,在正對着大門口的院子裡面直直地跪了下來,雨水澆灌着她的身體,很快地就浸潤了她的衣衫。
這早春的雨是極其寒的,雨水順着她的頭髮不停地往下滴着,溼答答的衣服黏在身上越發的厚重越發的寒冷,像是冷進了骨頭裡面一樣,沒一會,林氏便已經是凍得開始發抖了起來,整張臉也寒得厲害,原本殷紅的脣一下子變成了紫青。
宋珩!
林氏在心底咬牙切齒地磨着這個名字,滿滿的恨意。
宋成見林氏果真跪了下來,急急忙忙便是出了門,往者那客棧而去,他也是不忍林氏那般的受苦的,既然那丫頭的條件也已經完成了,他自然是要趕緊地把人給迎了回來的。
黃氏也急忙叫那些個丫鬟將宋珩的住處打掃了個乾淨,半點也是不敢怠慢的,免得等到回來之後,那宋珩便又有什麼話要說了。宋成到了客棧,那客棧的店家卻是給他奉上了一杯茶:“宋大人吧,宋小姐正在雅間裡頭同睿王殿下下着棋呢,只怕這一時半會也不能同你回去,秦王殿下吩咐了,勞您在這邊喝一杯茶,吃點小茶點等一會。”
下棋?!
宋成聽見這個的時候幾乎是要昏了過去,這個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下棋!
“這棋下了多久了?”宋成急急地問着。
“這纔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呢!”店家呵呵地笑着,“今日得見兩位殿下,還是託了宋大人和小姐的福氣呢!小店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宋大人這茶點錢就當小人請了,您隨便喝隨便點,無妨無妨!”
不到一盞茶?!
宋成越發的焦急了起來,這棋下起來的時候,可是半點都沒個準數的,指不定要下幾個時辰,傳說中那珍瓏棋局可是下了幾天幾夜,宋成想到那還在院子裡頭跪着的林氏,這額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外頭正在下着雨,這跪着不是要受多少罪呢!只怕這風寒是要受定了!
想到這裡,宋成從懷裡頭摸出了一錠銀子塞到了店家的手上:“店家,求您幫個忙,看看能不能攪合了那一局棋,眼下我可真是有要緊的事情呢!府上也全都在等着我家三丫頭回去,眼下下着雨,氣候不好,那丫頭身體又差的,勞駕了!”
因爲有秦王和睿王在,宋成是不敢貿然闖了進去的,也就只好相求這個店家了。
店家顛了顛手上的銀子又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宋小姐可真是料事如神了,她剛剛還同小人說了,宋大人一定會給小人銀子呢。”
店家把銀子給收了,卻是往者櫃檯處走,宋成見他收了銀子卻不給自己辦事,有些惱了:“我說店家,你這收了銀子怎麼就不幫我辦事呢!”
店家拿了算盤和賬簿,頭也不擡地道:“宋小姐可是說了,這宋大人要是給了銀子只管收下便是,全當做房裡頭被拍壞的那張桌子的賠錢,無需客氣!”
宋成氣結,“店家,我可真的有事呢!您就行個好,趕緊給我去說一聲吧!”
店家擡了頭,露齒一笑道:“宋小姐也猜到了,她同我說,若是宋大人真的有事等不及,便先回去就行,一會等陪睿王下完了棋,她自個回去也行,小姐說了,到宋家的路,她熟着!”
宋成聽到店家那番話,總算是明白了,看來那三丫頭都已經猜中了每一步,就像是下棋一樣早就已經洞悉了先機,就在這裡等着他來了。她是故意要讓自己等着,甚至也是故意要讓林氏在雨中跪着的。
這個女兒,怎生得這般可怕!
宋成看了店家所指的那雅間處一眼,全然覺得自己就從未認識過這個女兒一般,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宋成沒轍,只好在一旁坐了下來,焦急地等着,這一等便是等了足足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