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陽身上的戰甲已經撕扯得破爛,一道道口子上都是暗紅乾涸的血。叢念靠在他身後,微微仰着頭,平時靈動的雙眼緊緊閉着,總是帶着笑意的臉上,只有惆悵。
他們被困在這裡,已經三天了。
本來楚少陽已經計劃好了,糧草一到,他們好好吃上一頓,只需要一天就可以將這裡攻打下來。然而卻沒有想到,本來應該很快送到的糧草,並沒有到。
而監軍,藉口要去處理一些事情,也溜了。
將士們前幾日每日便只有很少的東西吃,現在只能喝清粥了。而戰馬不吃東西,根本就跑不起來。
敵軍偷襲,他們苦戰許久,才跑到這裡,蟄伏不出,卻也找不到機會突圍。
監軍離開了,楚少陽知道他是大司農的門生,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逃走。他在被圍困的時候,寫了三封信。一封給皇帝,請求支援,一封給太子,一般來說太子的動作會更快一些。另外一封,自然是給林鈺的。
當時他們還在於敵方對抗,此時他們被重重包圍,他也不知道到底送出去了幾封,誰可以接到,接到之後,又是否可以馬上過來支援。
天色很快就變得陰沉了,大冬天的竟然響起了雷,轟隆隆的一聲接一聲,沉重地敲在將士們的心上。本來他們還可以挖些野草來吃,可是此時正值冬季,邊關這邊更加寒冷,除了偶爾會出現的狼和兔子,什麼都沒有。
可是這幾天狼都不會往這邊跑了。
“將軍,我們殺出去吧。”叢唸對楚少陽說道,雙眼通紅。
“……”楚少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因爲糧草不夠而被圍困。
“再等等。”楚少陽說道,他的信已經發了出去,大概……總會有一封能夠到吧,等一下再衝出去,希望能夠和救援的人會和,不然就算是出去了,也只能等死。
“再等大家就都餓死了。”叢念低着頭悶聲說道,“我們來邊關打仗,是爲了保家衛國,就算是戰死沙場,那也是榮耀,可是爲什麼我們會這麼窩囊!”
叢念忍着淚水,小聲說道,他不敢太大聲,不然其他將士聽到會不安的。
“我會帶着大家出去。”楚少陽握緊拳頭,“大家一定不會死在這裡。”
他們怎麼可以死在這裡,他們還沒有趕走匈奴人,他們還沒有得勝,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衣錦還鄉。
他還想再見到林鈺呢。
楚少陽身上穿着林鈺做的衣衫,已經破掉了,等到回去了,要他再做幾件,就可以一直穿着。離開了這麼久,他感覺到了自己對他的想念,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想自己。
楚少陽想着怎樣給將士們準備一頓飯,大家吃飽了好衝出去,而林鈺和周炎已經帶着大隊人馬運送着糧草,走在尋找楚少陽的路上。
周炎叫來了自己幫派的人來幫忙,而他們剛要走,太子居然來了,他又出錢買了些東西,派了他的私軍護送,又給了林鈺一隻鷂鷹,直言這隻鷹可以幫他找到楚少陽。
由於事發緊急,已經來不及再去和皇帝說,所以林鈺可以先走,剩下的事情,由他去說,救楚少陽他們是最要緊的事情。
林鈺沒有見過太子殿下,卻在楚少陽口中聽說過,此時看到他這般幫着楚少陽,心裡也十分感動,但並沒有說什麼,馬上出發了。
齊敬安看着林鈺和周炎帶着車馬離去的身影,搖了搖頭。他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要不是他在京城的探子發現了林鈺這裡的異動,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楚少陽他,爲何會遇險?
實際上,楚少陽送出的那三封信,只有一封到了地方。
林鈺和周炎疾行到了楚少陽之前呆過的地方,但人已經不在那裡了。他們一路上也遇到了幾次攻擊,但是都輕鬆解決了。縱使是這樣,林鈺還是覺得很急,楚少陽的那封信上是染了血的,他不知道是誰的血,可是他心裡很難受。
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
他想起了當初和楚少陽說要和他一起出來打仗,然後假死脫身。如今,他已經出來了,他怕楚少陽會真的死掉。
林鈺寫了信,綁在鷂鷹腿上,放了出去,之後就是等待,他讓來的人安營紮寨,只要鷂鷹回來,他們就可以找到楚少陽。
“別太急了。”周炎見林鈺自放出鷂鷹之後就一直往天上看,心裡難過,便輕聲安撫他,“總是要一段時間的。”
“到現在那鷹還沒回來,會不會是少陽已經不在了,周炎,我,我真的害怕,他怎麼能死呢?”林鈺沒有意識到此時自己的話是有多麼的曖昧,帶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意味。周炎看着他,沒有說話,他心裡很難受,說不清楚的感覺。
當夜,林鈺輾轉反側許久也沒有睡着,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可是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遂披上衣服出了帳篷,此時剛剛到二月,這邊關之地陰冷異常,他整個人都是涼透了的。
“周炎,鷹回來了!”林鈺突然喊道,周炎從帳篷裡出來,就看到那鷂鷹落在林鈺手臂上,林鈺將鷂鷹爪子上的信拆下來,是楚少陽字跡。
“今晚子時他就會突圍,周炎,快讓大家都起來,我們去接應。”楚少陽所在的地方離這裡並不是很遠,也是正巧,昨天晚上,有一羣狼竟然不知死活地闖到了他們藏身的地方,被將士們宰了,吃了頓好的。
而之後,林鈺的信就到了。
吃飽喝足,將士們都有了大幹一場的鬥志,特別是聽說糧草已經到了,便更加充滿幹勁,是夜,楚少陽帶着將士們,突出重圍。
林鈺聽到了戰馬嘶鳴的聲音,遠遠地望見了火光,從火光中看到,那是大齊的將士。他連忙招呼跟着自己的兄弟們,上前去接應。
匈奴兵馬並沒有想到楚少陽他們竟然會殺出重圍,還想着要將他們圍困到死,因此準備得不是很充分,正好給了楚少陽一個機會。
他們在被困十來天之後,終於出來了。
“少陽!”等到他們打退了追擊的敵軍,林鈺在一片混亂中大聲喊道。楚少陽他應該沒事的,他是統帥,大部隊都出來了,他肯定會出來的。
“小鈺。”楚少陽隱約聽到了林鈺的聲音,和叢念耳語了幾句,讓叢念組織大家駐紮下來,自己順着聲音去找林鈺。
他沒想到,竟然是林鈺來救他。
“小鈺!”楚少陽喊道,尋找着那個熟悉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兒,纔看到他。
“我在這裡。”楚少陽喊道,林鈺看到楚少陽,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竟是喜極而泣。
“你還活着。”楚少陽將林鈺拽上了自己的馬,讓他坐在自己身前,雙手抱住他。
“謝謝。”他不知應該說什麼,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來救他的,竟然是他當初最討厭,最不想要的妻子,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乾巴巴的感謝,再也說不出別的。
“沒事。”林鈺雖然口中說着沒事,心裡卻不是這樣。楚少陽感覺到手上滴上了水珠,是林鈺的淚水,他擡手給他抹下去,卻忘記了自己手上都是血,直接給林鈺抹成了花臉。
林鈺感覺到了楚少陽身上的血腥味,本應該是噁心的,但是此時只覺得很舒服,他轉過頭,透過黑暗看着楚少陽的臉。他的臉上有兩道傷疤,結了痂,卻並不猙獰,只是讓他覺得好看。
楚少陽看到林鈺臉上的血跡,不禁笑了笑。
“我忘記了我手上還有血。”他輕聲說道,林鈺擡起頭,將額頭頂在他額頭上。
“幸虧我來的不算晚,少陽,你還活着。”林鈺輕聲說道,等到楚少陽反應過來想要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轉過了身,後背緊緊貼在楚少陽身上,兩人一起疾馳到了營地。
周炎一直在旁邊默默看着他們兩個,突然懂得了什麼,可是最終也只能是搖搖頭,跟着大隊一起回了營地。
林鈺和楚少陽到了營地,下了馬就看到叢念過來了,他臉上也有幾道傷痕,面色沉穩,和林鈺之前見到的那個叢念簡直判若兩人。叢念將安排的情況和楚少陽說了,楚少陽點點頭,和林鈺進了帳篷。他寫了一封信,將事情的原委都說清楚了,便將信綁在鷂鷹腿上,放了鷂鷹回長安,將信給太子。
這鷂鷹,還是當初他抓的幼崽養着,送給太子的,,沒想到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楚少陽摸摸鷂鷹的頭,放了他出去,希望可以儘快讓齊敬安知道他這邊發生的事情,也早些找到元兇。
然後他就和林鈺一起和衣睡下了,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