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之日,楊昭起了個大早,或者說她根本就睡不着。
這個將軍府她早已厭惡多年,每過一天她都很高興自己又少了一天呆在這將軍府裡的日子。可是徹夜難眠,卻讓她行禮有着不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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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楊昭就起了身,到楊夫人的門前來回踱步,思襯着如何作別才能讓孃親不那麼感傷。
哪知還爲走到門口,楊夫人就已經將房門打開了。
“娘!”楊昭驚叫了一聲,沒想到她也起得這麼早。莫不是也睡不着吧?
楊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楊昭也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說道:“這才什麼時辰,怎麼就起來了?”
“睡醒了自然就起來了。”楊昭淡淡一笑,只當是自己純粹想起個大早。
“今日要進宮,這路途雖不遠,但這一路上少不得規矩繁多,得養足了精神纔是。”楊夫人推了推楊昭,將她往房間裡推去。“快去,再多睡一會。”
楊昭別開了楊夫人的手,這一宿都沒怎麼睡,若是此刻睡下了哪裡還起得來。只是無奈楊夫人不容拒絕,硬是將楊昭帶回了房間裡。
楊夫人打開楊昭的櫃子,稍加思襯就從裡面開始揀出不同的衣物來。
“這快入冬了,宮裡可比不上自己家裡,娘給你收拾幾件冬衣,先備下。”
宮裡的奴婢太監都有分三六九等,這衣物待遇也都不同。楊昭初入宮,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人刁難。楊夫人心下忐忑不安,連衣服都拿錯了幾次。
“不必忙了。”楊昭按下了楊夫人匆忙的手說道。“宮內的無論什麼人,就是官員都得按照各自的品級地位穿官府,更何況是下人呢。娘收拾的衣服,孩兒只怕也沒機會穿。”
楊夫人怔了怔,略一思考想想也是,頹然的落下了手,點點頭,說道:“是啊,宮中規矩嚴明,這衣物可不就得隨着宮裡規矩嗎。”
皺眉深鎖的孃親,讓楊昭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湊近一看,才發現楊夫人的眼睛略有些紅腫,想必是哭過了。
楊昭忽的一笑,說道:“這纔多大點事啊!孩兒是進宮,又不是上戰場,娘也至於這樣。”
楊夫人點了點楊昭的腦門,半憂半喜,說道:“你這小丫頭,就沒個正行。也不知是哪個小子投錯胎了,落成你這樣。”喟嘆一聲,楊夫人搖搖頭,將楊昭拉到了鏡子前,按她坐下。“你這大早上出門前,也不知道打理打理自己。這不修邊幅的樣子,成何體統。”
楊昭呵呵的笑了,可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猛然驚得面白如紙,像被瞬間抽乾了全身的血液。
楊夫人在細心的幫楊昭解開發束,梳理着凌亂的髮絲,也沒有在意到楊昭奇怪的反應。
楊昭將右臉微微的別過來向鏡子,自眉角到嘴邊是一條淡淡的白色疤痕,像一條白色的小蛇趴在楊昭的臉上。
“娘,我這臉上是不是有條疤?”楊昭怕是自己眼花了,詢問了身後的楊夫人。
聞言,楊夫人也低下了頭來,將手撫上了那條白色的傷疤,驚道:“還真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楊夫人的手在楊昭臉上又重撫了幾下。
楊昭皺起了眉頭,心裡涌上一絲詭異的恐懼。
“這可真是奇了,溺水之時也沒有什麼傷啊?”楊夫人也是奇異的呢喃。楊昭這幾日可以說於她是形影不離,她從未見到楊昭臉上有什麼不妥。
頓時,滿屋寂靜,屋子裡的兩個人都各有所思。
“有條疤也好。”楊昭開解着憂色滿面的楊夫人。“免得宮中什麼女人看中了我,要是得到了哪個公主垂青,那昭兒可就只能出家做和尚了。”
楊夫人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是嗔怪說道:“你啊,就是這麼不正經,天下哪有女兒家似你這般。”
天下沒有女兒像她這般,可不是嗎。哪有一個人在十歲就被封官,還是以女兒之身受封。不僅如此,她還會成爲一個權傾朝野的大人物。
楊昭心裡暗暗思道,只是這樣的話她不永遠都不會對楊夫人說。如今的楊昭已今非昔比,她已厭倦了忍氣吞聲,如孩童一樣不問世事,任人宰割。
“可是昭兒。”楊夫人按了按楊昭。“你在宮中可怎麼隱藏你的身份啊。”
如今楊昭雖然年方十歲,但人總是會長大的。這男女有別,女兒家的特徵在幾年後便會顯現,人多口雜的宮廷,可容不得那麼多秘密。
楊昭只是淡然一笑,似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娘不用擔心,你莫忘了是皇上招我進宮的,而且他也知道孩兒的身份。”楊昭對楊夫人說道。
作爲一顆大有用處的棋子,皇上自然會想辦法替她隱瞞住女兒之身,具體會怎樣楊昭此時還無須多想。
“夫人。”婢女阿平輕輕呼喚道。“宮裡來人了,說是來接少爺進宮去。”
楊昭心驚,沒想到皇上居然還親自派了人來。這麼說,楊正行跟孫賢靜一定都出來接待宮裡的來人。
本想無聲無息,平平靜靜的走,看來是不大可能了。也罷,就最後接受她們一次冷嘲熱諷吧,不過這次,楊昭可不會就這麼白白的受氣了。
跟隨楊夫人一同到前廳,只見一個身穿藍袍,面白無
須,帶着一頂黑色方圓紗帽的人坐在客位上,正跟楊正行互相閒談着,二人都面帶着客套的笑臉。
“民婦楊氏,見過公公。”楊夫人端莊恭敬的福了福身。
“草民楊昭,見過公公。”在楊夫人的眼神示意下,楊昭纔回過神來,向那個太監作揖。
太監停下了跟楊正行的交談,起身走到楊昭的面前,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眼神帶着說不出的感情,既不是欣賞也沒有瞧不起的鄙夷。
“好了眉清目秀的俊小子,怪道皇上會喜歡你。”太監細長的聲音拖曳開來,在廳內傳開。
一邊的孫賢靜面無表情,但眉梢已是顯出了看好戲一般的喜色,而楊振則是沒有忍住,大方的勾起嘴角,嗤笑得搖了搖頭。
“這時候雖然尚早,但也別讓皇上等急了纔是。”太監一擺手中的拂塵,回身對着楊正行說道。“那雜家這就告辭了。”
對着楊正行一個將軍,這太監也不行禮,只是不冷不淡的說了告辭的話。反倒是楊正行連忙迎了上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太監跟楊昭一行人送到了門口。
“好了,楊將軍就請留步吧。”太監不明深意的眼睛看了楊昭。“好好作別,這一去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太監走到了門外的馬車邊站着,擡頭望着天空。
“孃親,既然快入冬了,你可得多備下幾件衣服。”楊昭刻意高聲說道。“若是少了什麼,只管開口跟管家說。孩兒在宮裡好吃好穿,定當是不愁的。這宮裡的待遇,自然是好的,公公你說是吧?”
太監一聽,頭也不回,說道:“宮裡有規矩,皇上是體恤臣子,自然不會讓宮人受苦。”
這進宮未必是不幸的,每年都有宮女進宮,當上了妃子讓一家足以風光。楊昭是男兒,進宮能獲得皇帝青睞的機會,比起宮女變鳳凰可是容易得多。
站在門邊上隨着楊正行一同出來的管家,將手踹在袖子裡,滿是心虛的低下了頭。
在孫賢靜的授意下,管家剋扣了楊昭母女不知多少的生活費用。楊昭這話不止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楊昭就藉着太監的口,借勢打壓了楊府衆人一番。讓他們知道,她楊昭有好境遇,這一去可不是去做卑微的喪家犬。
楊夫人心中一緊,抓住了楊昭的手,雙眼滿是淚花,所有的感情都在那雙眼眸中。不用一語,就足以讓人領會到這其中的意味。
母親的擔憂不捨,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那一點已經無法開口說出的叮囑。
“娘您放心。”楊昭抱住了楊夫人,低聲在其耳邊說道。“孩兒不是去送死的。”
這鬆開楊夫人,楊昭就看見孫賢靜也腆着一副悲愁的臉迎了上來。
還未等她開口,楊昭就拍了拍楊夫人的肩膀,大聲說道:“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這不相干的人的話,本少爺也不想再聽了,讓皇上等急了可不好。”
孫賢靜定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彷彿被一條火辣辣的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偏生她還不能再多說一句,楊昭將皇上搬了出來,她若再言就是對皇上的不敬。
“公公,我們走吧。”楊昭快意的笑着,對着太監說道。
楊夫人仍舊滿是淚花,在楊昭手裡悄悄的塞了一個錦囊。
太監似是見慣了這生離死別的場面,麻木的點了點頭,將拂塵一擺,在另一小太監的攙扶下,進了馬車內。
“爹,孩兒去了,你可千萬保重身體。”楊昭例行公事一般的向楊正行冷冷說道。“還請爹好好的照顧孃親,這母子連心,若孃親有什麼閃失,楊昭這心裡可不痛快。”
尾音帶着一絲威脅的語氣,楊昭的眼睛裡也透着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她不怕楊正行,前世楊正行那鄙夷如看着爛泥一般的眼神,永遠都會如夢魘一般的刻在楊昭的心裡。
“你不會等太久的。”楊昭神秘的說道。
楊正行本就寡言少語,只是對着楊昭的雙目迸射出凌厲的寒光。本以爲楊昭會害怕的退卻,可楊昭卻依舊直視着他的雙目,眸中似是藏着深邃的地獄。將他的殺氣一一的融化在了裡面,讓他的所有威懾都化爲烏有。
不再言語,楊昭深深的看了楊夫人一眼,便也鑽進了馬車,不再去關心外面的那些事物。
“哼!不過就是進宮做一個玩物!這小子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眼看這馬車遠去,楊振絲毫不掩飾的大聲喊道,也不顧楊夫人就在旁邊。楊正行本就不喜歡楊昭,平時自己多加侮辱也不見他受責罰,久而久之,楊振也就膽子大了。
楊夫人低下了頭,用帕子擦了擦目下的淚,向楊正行低眉頷首,說道:“將軍,我身子不好吹不得風,就先回屋歇着了。”
在阿平的陪伴下,楊夫人掠過了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
“爹,我們進去吧。”楊振心中正喜,這礙眼的東西一走,日後他可就是將軍府裡唯一的少主人了。
可當楊振看到楊正行的表情時,他卻深深的嚇住了神。
平日的楊正行都是一副雷打不倒的威武不屈,可如今楊振卻看到了一張略帶恐懼的臉。
楊正行面容緊繃,他歷經沙場
,殺過的人比路上的雜草還多,系在他馬上的頭顱也多不勝數。可是,他從未見過像楊昭那樣深不可測的眼神。莫名的,楊正行只覺得心裡砰砰的有些發慌。
“管家。”楊正行悶悶的道了一聲。
管家似是被抽了的馬飛奔了上來,說道:“小的在。“
“給夫人做兩套上好的冬衣,棉絮跟料子都必須是上好的。天寒之後,每日給夫人院裡送去兩斤火炭。”說罷便面無表情,擡步離去。
孫賢靜跟楊昭具是一驚,楊正行向來不過問楊昭母女。任其自生自滅,從不關心。這楊昭已走,可以說是永遠不可能回來了。沒想到,楊正行反而在意起了楊夫人。
楊振低聲在孫賢靜耳邊呢喃道:“娘,爹這可是怕了那太監不成?一個宦官,能有多大能耐,也至於如此?”
孫賢靜皺眉不解,搖搖頭,說道:“或許只是做做樣子吧。”在楊振肩膀拍了拍。“不管怎樣,你現在已是這將軍府的準少將軍了。好好勤加練武習文,這幾年後不就算楊昭不被虐死宮中,也奪不走你的少將之位!”
“是!孩兒一定不復孃親厚望!”楊振斬釘截鐵的說道,眼中已放出了興奮無比的亮光。
少將軍什麼的,楊昭從未放在心上,一臉無所謂的坐在馬車上。她心知不會如孫賢靜所想,楊正行會在她走後刁難楊夫人。
因爲她進宮是受皇上特封了郎中之職,不是如楊振所想是進宮做玩物。除非楊昭觸怒龍顏,否則被虐死宮中是不可能發生的。
“小子。”久不言語的太監冷不防的說道。“你可是前途無量啊。”
太監那如枯樹一般皺褶的臉終於綻開了一絲微笑,眼中也帶着欣賞。
“公公謬讚了,楊昭一介布衣,何德何能。”楊昭訕訕的笑了,謙虛的朝太監抱了抱拳。
“雜家自幼就進宮了,這麼多年也不知見了多少人。”太監饒有興致,得意說道。“可像你這樣小小年紀卻城府滿腹,膽識過人的小子,雜家還是第一次見。”
楊昭愣住了,呆然半響才勾起笑容,笑了起來,邪氣滿目:“多謝公公如此看重,若楊昭真能得皇上重用,定不忘公公今日伯樂之識。”
“好說好說。”太監滿意的點了點頭。沒想到楊昭不但有心計,還如此圓滑。這樣的人若不在她無權無勢時巴結,待到他日,可就大失良機了。
“宮中規矩繁多,雜家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到了宮中自會有人教你。只是這有幾個人,你得千萬注意了。”太監清了清嗓子,攤開手掌心,在上面寫起了字。
李豔梅,王安,崔磊,顏皇后,佳貴妃。
除了第一個人之外,楊昭一個也不認識。
“這李豔梅是朝中一品大員李嚴之女,前些時候的武會上,當天就得了聖上的寵幸。這小狐狸精手段了得,竟直接就被封爲梅嬪。”太監耐心的解釋說道,口中語氣不悅,似是對這李豔梅相當的不滿。
“顏皇后跟佳貴妃是皇上最得寵的兩個人,皇后性子倒也平和無爭,佳貴妃亦是好脾氣,只是你該清楚,這後宮的善類可都只有魂歸地府這一條路。”太監意味深長的說道。
楊昭進宮做皇上的內侍,這免不了跟後宮衆人打交道。這太監提前的跟她說起了這些,倒也不奇怪。可這王安跟崔磊是男人的名字,在那日的官譜上是沒見到的。
“崔磊此人,雜家這裡就不多說了。這王安嘛,現在人家都喚他做安公公,是太監總管。”
圖窮匕見,楊昭明白了。這太監是想待他平步青雲之後,爲他拉下這安公公,讓他補上這缺。
楊昭詭異的笑了笑,抱拳說道:“定不忘公公今日提點之恩。”
“那雜家這就多謝了。”太監收起了手,嘴角掛着微笑,閉起了眼睛。
這還沒到皇宮裡,這勾心鬥角就已經開始了。楊昭的心依舊很平靜,這本就該是預料之中的事。宮中若沒有人脈,孤立無援就只有死路一條。
任你才華橫溢,還是滿腹經綸。只要某個妃子或太監在皇上身邊吹一點風,就是李嚴這個一品官,隨時都有危險被這些沒有官位的人送上斷頭臺。
權位才華,妃子太監都是最低的。能做到這些,只因他們近水樓臺,是距離帝王最近的人。
楊昭如今亦是如此,郎中不過從五品,可作爲皇上的內臣她手中的優勢,就足以讓很多人向她投來諂媚奉承,就如眼前的這個太監一樣。
“還未問公公,怎麼稱呼?”楊昭似是還不知道這個太監叫什麼。日後也許少不了需要利用他的時候。
“雜家早失了性命,承蒙皇上聖恩賜名,只叫我偉公公就是了。”太監自我介紹了一番。
“偉公公,失敬失敬。楊昭這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公能否相助?”楊昭在偉公公閉目養神之時,悄悄的打開了楊夫人塞給她的錦囊,上面只有三個字,蘇青葉。
“你且說是什麼事,若是力所能及,定當相助。”偉公公提防了起來,沒想到楊昭這麼快就提了要求。
偉公公小心觀察楊昭的面色,這話可不能亂說,就是一個再卑微的人也能說出驚天的實話來,更可況楊昭可能明天就是另一個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