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人真是齊全。老祖母在王夫人和長女蘇嬌嬌的攙扶下站在最中央。侯爺蘇啓生與他的弟弟蘇啓峰站在前方,旁邊站着一個管家。另一側站着許多小字輩。蘇青簡有不少兄弟姐妹,但這些人
和她並不是很親近,所以她也認不全。
這些兄弟姐妹都站在他們的母親身旁。一羣如夫人之中,排在最後的是個不起眼的中年女子。那個人就是蘇青簡的母親秦悅。
此刻,她正擡頭望着她,目光裡似喜似悲。
蘇琅軒翻身下了馬,蘇嬌嬌立刻像一隻雀兒一般跑到他身前攬住了他的脖子,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哥哥!”
蘇琅軒抱着她轉了個圈,朗聲笑道:“喲,兩年沒見,真是胖了不少啊。”
蘇嬌嬌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哥哥慣會取笑我。此次邊關回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
蘇琅軒摸了摸她的頭:“有有有,人人都有份。”
說話間,老祖宗已經緩緩上前。蘇琅軒正要前來行禮,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對蘇青簡伸出手來:“阿簡,來,隨我一起見過奶奶。”
蘇青簡從馬上一躍而下,握住了蘇琅軒的手。但她一出現,四下歡天喜地的氛圍立刻降了下來。老祖宗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蘇嬌嬌撇了撇嘴:“哥哥你拉上她做什麼,奶奶想見的是你,又不是她。”
蘇琅軒溫和地笑了笑,握住蘇青簡的手卻攥緊了:“若不是阿簡,我這一次怕是就見不到奶奶了。”
老祖宗看着蘇琅軒,臉上又滿溢出慈祥的笑,她伸出手來:“小軒,來,扶奶奶回府。”
蘇琅軒正要拉着蘇青簡上前,她卻抽回了手。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路上總是活潑愛笑的妹妹此刻臉上一點笑容也見不到了。
她防備地看着這一大家子人,疏離地站在一旁。而這一大家子也着實是奇怪,分明她立下了赫赫戰功,也是蘇家的榮耀。卻彷彿這一切都與蘇家無關。
蘇琅軒無法,只得攙扶着奶奶進了屋。
蘇青簡站在後面,看着一大家子人向蘇府走去。心中想着,反正她不在,大家夥兒反而會更高興。倒不如去四哥家蹭個飯。
四哥的爹爹真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他燒的剁椒魚頭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說不定他的孃親還煲了湯。
這樣想着,蘇青簡轉身準備上馬。忽然,身後傳來了一聲冰冷的呼喝:“站住!你想去哪兒?”
蘇青簡聽到蘇啓生這一聲斷喝,轉頭才發現一大家子人正看着她。
“我去找四哥。”蘇青簡如實答道。
蘇啓生一甩衣袖,臉色很不痛快:“沒規矩的東西!蘇府上下爲你們準備了接風宴,你卻跑去別的男子家中,成何體統?!”
“蘇府又不是爲我接風,我——”
蘇青簡話還沒說完,卻聽到人羣中一聲近乎哀求的喚聲:“簡兒——”
她看了一眼那個唯唯諾諾的女人,終究還是沒有說下去。只是低頭跟在衆人身後進了蘇府。
蘇府今日確實是張燈結綵,像是過節一般。不但準備了好幾桌酒宴,還請來了戲班子助興。府裡的歌姬也裝扮好等着出場。
蘇青簡今日也被排在了席間,雖是那一桌的末位。但相比從前空氣一樣的存在,已然是地位上的飛躍了。
想到這裡,蘇青簡覺得有些諷刺。她在席間悶不做聲低頭吃着飯,四下傳來不少竊竊私語聲。
而蘇嬌嬌坐在蘇琅軒的身側,眉飛色舞說個不停。時不時逗得一大家子前仰後合。她看着蘇家這些人看蘇嬌嬌的眼神,滿滿的都是疼愛。但望向她的目光,卻只有冰冷。
蘇青簡本想簡單對付幾口,便一個人默默退席。但不知爲何,話題忽然轉到了她的身上。
蘇嬌嬌拿眼覷她,趾高氣昂道:“阿簡。我聽人說,你在邊關的時候是用的白綾殺了那個突厥大將軍。你可會用白綾跳舞?”
蘇青簡看着她,不冷不熱地答道:“會又如何?不會又如何?”
蘇嬌嬌嘴角牽起一絲笑意,不懷好意地瞧着她:“既然會跳,不如隨府裡的舞姬給我們跳一支,讓大家開心開心。”
此言一出,衆人都覺出了不妥。不過老祖宗和侯爺都沒有發話,其他人便也都沉默着看好戲。
蘇青簡冷笑了一聲:“這舞我會跳。不過我這白綾卻不是用來跳舞的,而是用來殺人的。白綾一出,必定染血。你可要試試?”說這話的時候,蘇青簡滿眼都是殺氣。
蘇嬌嬌一個深閨小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嚇得哭了起來了。
王夫人連忙抱住了蘇嬌嬌,半是寬慰半是嗔怪道:“嬌嬌,你怎麼能如此任性呢。雖是希望妹妹能哄祖母開心,可也不能強人所難吶。乖,別怕別怕。”
原本神情已經有些不悅的蘇啓生此刻一拍桌子,橫眉怒目:“蘇青簡!收起你那套江湖習氣,這是蘇家,進了蘇家就得守規矩!你怎麼對你的長姐如此不恭?!還不速來賠罪!”
蘇嬌嬌受了委屈,此刻有爹爹撐腰,立刻哭得更兇了。老祖宗看得心疼不已,不悅地向蘇青簡翻了個白眼。
蘇青簡看着這一大家子人,也是滿肚子的火氣。她將筷子往桌上一拍,轉身向外走去。
蘇嬌嬌見她這般桀驁,驀地站起身,指着蘇青簡的後背罵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戲子所出的庶女。憑你在戰場風光無限又如何?你這般囂張,不把我放在眼裡便也罷了,難道還不將爹爹放在眼裡麼?”
蘇青簡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怒,只是疑惑:“你們既然說好了是爲我和哥哥接風,又鬧這一出做什麼?若是不想見我,起先又偏要叫我來。閒的無聊麼?”
“你——”蘇嬌嬌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侯爺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若是無事,你們一家其樂融融共聚天倫。大家互不相干。”蘇青簡說完這番話,再也不看這幫人的臉色,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蘇府很大,但她的院子卻小的可憐。甚至還不如王夫人房裡的大丫鬟靜茹。
蘇青簡對此倒不甚在意,畢竟南淮的山上,住的還不如現在。能有瓦遮頭,她便知足常樂了。她進了院子,孃親房間的燈光還亮着。
踟躕了片刻,蘇青簡到底是沒有去找她。只是回到房間之後,她看到自己的牀邊擺放着一雙納了千層底的繡鞋。
她仰面躺在牀上,方纔升騰起的火氣也消了。說到底,她這個蘇家小姐還比不上一個丫鬟。蘇嬌嬌讓她跳個舞取樂,倒已經是口下留情了。
蘇府這種侯門世家最是無趣,成日裡爲了細枝末節勾心鬥角。她翻了個身,覺得此時就寢也太早了些,索性出門走走。
可是去哪裡呢?蘇青簡坐起身,腰間的彎刀咯了她一下。
片刻之後,蘇府上空無聲無息飛掠過一道黑影。
蘇青簡從蘇府的上空看去,果真是其樂融融。身着綵衣的舞姬翩躚起舞,像是無數彩雲翻涌。但這些流光溢彩也只是剎那間從她的眼角劃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輕車熟路地到了東城的地界。王都分東西兩面,西面是侯門富戶居住之地,東面卻是些尋常百姓家。只一條街的分隔,便是天淵之別。
而白裕辰的家就在這東城的一處小巷裡。蘇青簡來過很多次,所以對兩邊的路很熟悉。左鄰右舍見了她也都熱情地打着招呼。
她爲了方便,尋常都是書生打扮。多數懷裡要揣上幾本書,裝作是來討教學問的,四鄰也都沒有懷疑。
很快來到低矮的小屋前,蘇青簡敲了敲門,滿心忐忑地等着白裕辰開門。可是等了半天,裡面也沒有響動。
她又敲了敲門,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但是裡面就連呼吸聲也沒有。難道白哥哥是出門了?
蘇青簡有些失望,低着頭邁着沉重的步子不捨地往回走。剛走到巷子口,忽然拐角匆匆轉出來一人,手中提着燈籠,冒失地與她撞了個滿懷。
蘇青簡腳下一個不注意,趔趄着倒退了一步,卻被對方攬住了腰。她正要掙脫開來,忽然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她驚叫了起來:“白哥哥!”
白裕辰原本微微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眼中帶着笑意:“阿簡,你回來了。”
只是這一句簡單的話,卻足以讓這一日來的不痛快煙消雲散。蘇青簡將頭抵在白裕辰的胸口,悶
聲道:“我看你不在家,還以爲今天見不着你了。”
白裕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怎會讓你尋不到我。只是想到邊疆荒涼,一路上必定吃不到什麼好的,所以去給你買了些新鮮的蔬菜魚肉。”
蘇青簡頓時兩眼放光,殷勤地接過了白裕辰手中的東西,歡喜地拉着他向小屋走去。
兩人進了屋便將門拴上了。這一方小院裡十分簡陋,角落裡還堆着一個砌了一半的土牆。蘇青簡臨行前壓迫着她三師兄到這裡來,原本是想砌個雞舍養養雞,沒想到雞舍還沒完成就接到了任務。
屋子裡的陳設也不多,除卻牀鋪便只能放下一張書桌。平日裡,白裕辰就是在這書桌旁看書。院子裡小,蘇青簡活動不開手腳,便專心在院子裡種菜。
白裕辰每每讀書讀得入神,擡頭便能看見她蹲在牆角下對着那些菜說話。說到興奮的時候,還要咽咽口水。
蘇青簡一進屋便徑直從低矮的房樑上搬下來兩個凳子。屋子裡太小,平日裡這凳子都是收在房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