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中十年,蘇青簡卻感覺姑姑像是在這裡過了很久很久。元貴妃輕輕拉住了蘇青簡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蘇家的姑娘一個個都生得這麼標緻,阿簡,你如今終於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蘇青簡聞言,笑了笑:“姑姑才叫漂亮。我可聽宮人說了,羣芳爭豔,可皇上獨寵姑姑一人。”
元貴妃如同兒時一般撫着她的頭:“帝王的寵愛,有時候和你這個人無關。阿簡,我聽說你和侯爺的關係還是不大好。”
蘇青簡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姑姑,你知道的。小時候我很怕他,長大了也無法親近。何況他也不喜歡我。”
“可傾巢之下無完卵,蘇家纔是能庇佑你的大樹。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的父親。如今你戰功赫赫,對於蘇家來說再也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女。何不借此機會與你的父親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蘇青簡擡頭看着元貴妃,“姑姑,我從未從侯爺那裡得到過一絲的骨肉親情。如今我可在王都自立,只想與蘇家人離得遠遠的。蘇府裡,除了哥哥和你,沒有人是我的親人。”
元貴妃伸手摸索着蘇青簡的臉,目光裡有些隱憂:“可畢竟血濃於水。阿簡,就當是不要讓姑姑左右爲難,試試與你爹改善一下關係吧?”
蘇青簡猶豫了半晌,良久才點了點頭:“若是旁人,我是不聽的。可姑姑你都這麼說了,我盡力吧。”
元貴妃這才欣慰地點了點頭。她執了她的手笑道:“你進宮當值多日,還未曾來過我這裡,姑姑這兒的御廚是宮裡最好的,你今日便留下來用餐吧。”
走到一半,門外忽然響起了叩門聲。元貴妃皺起眉頭,那頭傳來了小太監焦急的聲音:“娘娘,羽林衛來了人,說是要抓嫌犯。”
“嫌犯?”元貴妃瞧了蘇青簡一眼,對那宮人道,“你且讓羽林衛稍待。”
小太監應了,腳步聲匆匆離去。
元貴妃皺着眉頭道:“你在這宮裡是招惹了什麼人麼?”
“我初來乍到,都沒怎麼離開過玉明殿。”蘇青簡頓了頓,忽然想起翠雪的事,“就是前幾日去冷宮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刺客,那個刺客殺了裡面的一個姑姑。”
“翠雪!”元貴妃神情微怔,“你是說,翠雪嬤嬤死了?!”
蘇青簡點了點頭,正想問元貴妃知道翠雪什麼事。屋外忽然傳來兵器與盔甲碰撞的聲音。她一隻手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劍上。
元貴妃忙阻止了她:“這裡是王都,哪怕是你無罪,可只要反抗了便是有罪。有什麼事都有姑姑在。”
蘇青簡嘆了口氣,王都就是規矩多。依照她的性子,若有人敢對她行兇,基本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當然,那個逃掉的刺客算是她疏忽了。
元貴妃命人開了宮門,羽林衛卻並沒有闖進宮中來。只是走進來一人。蘇青簡恍惚間覺得有些眼熟,可又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那人上前拜道:“卑職林勵,奉太后之命捉拿千牛衛中郎將蘇青簡。倘若對貴妃娘娘有冒犯之處,還請娘娘擔待。”
元貴妃居高臨下看着他,蘇青簡忽然想起來這人是誰。此前他追隨蘇琅軒,後來立了戰功升了官。他們上任那一日聽說這職務便是他的照拂。
既然跟過哥哥,想必不是什麼壞人。蘇青簡上前道:“你們想要捉我,我跟你們走就是。不過要說我是嫌犯,也得拿出證據來!”
“蘇姑娘放心,此事必定會秉公審理。姑娘倘若沒有做過,就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聽了這句話,蘇青簡稍稍寬了心。不疾不徐地走到林勵身旁,他命人前來提了兩個鐐銬,咔噠幾聲鎖住了她的手腳。
這一路上她跟着幾人穿過偌大的皇宮,時不時有宮人好奇地張望。但蘇青簡卻是泰然自若。
她早聽師父說過,皇城裡爾虞我詐,什麼小事也能掀起大風浪。這若是有人故意挑事兒,大不了她挑子一撂,掛冠而去。從此江湖任逍遙。
當然,此事若能就事論事,她也是佔理的。何況還有那麼多師兄們在呢。
這一路進了天牢,蘇青簡被單獨分隔在了一件鐵牢裡。手中鐐銬被卸下,林勵寬慰她道:“委屈姑娘幾天了。事情一定能很快解決的。”
蘇青簡點了點頭:“記得告訴哥哥此事。”
林勵頓了頓,點頭應承了下來。
他走後,牢房裡頓時只剩下蘇青簡一人。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幽暗超市不說,裡面還都是些蜘蛛網。房樑上甚至倒吊着一隻蝙蝠。
她抱着胳膊凝神瞧了片刻,忽然徑直走向一個方向。那是天牢的西南角,被雜亂的茅草蓋着。蘇青簡不想伸手去碰那散發着騷氣的茅草,用掌風吹開了它們。
頓時,一個一人寬的洞穴映入眼簾。看來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也不知道哪位前輩挖了個逃跑的洞。看裡面的樣子,倒好像是年代久遠了。
蘇青簡沒打算逃,便順手蓋上了稻草。閉着眼睛調息養氣去了。
一直到了半夜,忽然間她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蘇青簡以爲是耗子,就沒在意。直到她聞到了粗重的呼吸聲——
蘇青簡頓時炸了毛,抖抖索索蜷成一團不敢看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確實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鬼!
那洞口的稻草抖動着,裡面像是隨時要爬出什麼來。蘇青簡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身體使勁貼在了牆上。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下一刻,洞裡噗通冒出一顆人頭來。蘇青簡尖叫着抓起手邊一切能拿到的東西向那顆人頭砸去。
砸到一半,忽然聽到那邊傳來了□□聲:“誒喲,誒喲,別砸了。疼死我了......”
蘇青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定睛細看。那個人已經爬出了一小截身子,而且聽聲音應該是個活人。只不過蓬頭垢面,乍一看很可怕。
但凡是個活人,她都不害怕。蘇青簡正要過去查看個究竟,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
接着鐵門響起咚咚咚的敲擊聲,獄卒呼喝着叫道:“大晚上叫什麼?!”
蘇青簡急中生智,胡亂囈語道:“孃親——救我——別丟下我——”
她聽到外面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媽的,做噩夢呢。回去繼續喝酒!”
蘇青簡鬆了口氣,洞口那人已經完全爬了出來。她上下打量了這人一眼,看身形是個老頭。花白的頭髮,整個人都髒得要命,還散發出一股鹹魚的惡臭。
老頭呵呵笑了起來,自來熟地往一旁的稻草上一坐,攏着袖子瞧着蘇青簡:“姑娘,新來的吧?”
這一副嘮家常的架勢是怎麼回事?蘇青簡猶疑地看着這老頭兒:“那洞是你挖的?”
“那可不,挖了我十年。”老頭邊說着邊挖了挖鼻孔,最後摳出來一坨黑黑的東西黏在了身邊的牆上。
蘇青簡強忍着嘔吐的衝動,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現在她知道,這世上她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譬如這個人要是想跟她打起來,她還不如自殺算了,也不想要被這個人沾到分毫。
“你挖這洞幹什麼?”
“誒呀,你是不知道啊。這牢裡面忒無聊了,我又是要被關到死。不找個人聊聊天,還不得空虛寂寞得撞牆。”
蘇青簡哼哼了一聲:“那你不巧了,我最不樂意跟別人聊天了。你走吧,不然我叫人了!”
老頭連忙擺手道:“別別別啊,你看你們年輕人就是心浮氣躁。我老頭兒可是上知天文下曉地
理,什麼都懂。尤其是王都的事兒,誰家秘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就吹吧。這世上還有比空溟先生更博學的人嗎?!”
老頭伸出一根手指,使勁兒指着自己的鼻子:“可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麼。”
“呸呸呸,你別玷污我——空溟先生。”
那老頭擡眼瞧了瞧她,忽然賊笑了起來:“喲喲喲,聽這語氣倒好像跟那個老頭有點淵源。這樣吧,我跟你嘮嘮嗑,告訴你一樁陳年的舊事。”
“陳年舊事?跟我有關係麼?”
“這可說不準。”那老頭兒挖完了鼻孔,又開始挖耳朵,“不過你知道王都曾經出過一個預言麼?”
蘇青簡七歲離開王都,而七歲前的一切又都不記得了,所以這些個事情她是半點不知。只知道當年國師卜卦,算出了星運之子的命數。
她剛要開口,就被那老頭兒打斷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是那一個預言。恐怕這件事,知道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聽到這話,蘇青簡忽然起了興致。便蹲在不遠處聽他細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