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簡忽然雙臂張開, 白綾從袖中飛出。白綾所及之處,花瓣便順流而下落入了她的衣袖之中。
這些花瓣並非全是牡丹花的花瓣。蘇青簡此前也並不知曉,直到今早收到了二哥的一張紙條。上面教她今日如何在第一局取勝。
所以她才穿了這麼一身到來。如若不然, 她必定是短衣勁裝, 而不會選擇累贅的襦裙。
可是蘇青簡不知道, 她長袖蹁躚的模樣, 卻讓四周所有人幾乎忘記了呼吸。妙曼的身姿彷彿是在花中起舞。
相比之下, 突厥高手像一隻大笨熊。手剛伸到這邊,那邊又有牡丹花瓣落下了。
蘇青簡不必使用過多的內力,便可以輕易地找到牡丹花, 將它攏進袖子裡。
不遠處蘇侯爺看着這畫面,忽然對蘇琅軒道:“軒兒, 你的妹妹是不是很美?”
蘇琅軒怔了怔, 沒想到父親會忽然問他這樣的問題:“是很美。”
“你記住, 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有毒。像蘇青簡這樣的, 是帶着劇毒。但凡是沾染上她,一不小心便會丟掉性命。”蘇侯爺目光瞧向太子和十四殿下,“就好比這兩人。”
蘇琅軒瞧了太子一眼,果然見他竟目不轉睛看着蘇青簡。
他心頭一驚,父親果然是目光如炬。他根本沒有注意過, 太子竟然對妹妹存了心思!
可是如今想來, 去年年關, 太子來蘇府對蘇青簡說的那一番話也是別有深意。可那個時候他以爲太子只是想拉攏蘇青簡, 故意說了些曖昧的話。同時也挑起了蘇家人內部的猜疑。
這種種行爲, 他原本以爲只是朝政權謀之爭。但若是摻雜了情字,那麼一切就複雜了。
好在十四殿下已經答應帶着阿簡離開, 今後這一切謀算人心的勾當,就和蘇青簡都沒有關係了。
風隼上的花瓣隨風飄揚,有幾瓣飄了過來。邵承玉接住了一瓣,輕輕捏在手中,生怕碰碎了它。但落在邵承光的手裡,卻被他狠狠揉成了一團。
蘇青簡袖中攏了不少的花瓣,眼見着風隼上的花瓣即將落完。忽然,突厥高手大步衝了過來。一掌就要擊在蘇青簡的身上。
蘇青簡側身閃過,卻被突厥高手扯住了衣袖。她眉頭一皺,只聽哧啦一聲,衣衫被扯壞。
袖中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
蘇青簡連忙轉動白綾,以內力催動,將那些花瓣聚攏。她強忍着胸口的氣血翻涌,將那些花瓣重新收攏起來。
比賽結束的鐘聲敲響。第一局,蘇青簡勝了。
可她的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只是聽着遠處的百姓們的歡呼聲,神思恍惚。
第二局,突厥高手出題。他抱着胳膊在臺上轉了一圈,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是內家高手,而我修的是硬功。所以第一局,我不如你。第二局,咱們來點硬的。”
“好。你想怎麼比?”
“舉鼎。”
蘇青簡蹙起了眉頭,突厥高手冷哼了一聲:“蘇姑娘莫非是要反悔?”
“倒也不是反悔,只是覺得太過粗俗。有損我在王都男女老少心目中的形象。”
突厥高手翻了個白眼,衝着身後的突厥勇士大吼了一聲。四人吃力地扛着一隻巨鼎走了進來。
突厥高手啐了兩口唾沫,正要伸手去搬。蘇青簡忽然出聲道:“且慢!”
“你又有何高見?”
蘇青簡負手看着他:“倘若我們都把這鼎舉起來了,那該怎麼算?”
“平局。”
蘇青簡搖了搖頭:“既然是比賽,倘若是平局,便沒有意義。”
“你想如何?”
“我提議,不如我們加大難度。每人選一樣東西裝進對方的鼎裡,舉起鼎的同時,裡面的東西不準漏出來。”
蘇青簡的提議一出,突厥高手脣畔便綻開了笑意。在場知道內情的幾人紛紛變了面色。
突厥高手抱着胳膊道:“好,就依你。”
爲保公平,兩人將要加入對方鼎中的東西寫在紙上。交給了皇上身邊的內侍官,然後當中宣讀。
蘇青簡聽到內侍官雄渾的聲音響徹雲端:“蘇青簡鼎中加滿鉛塊。骨力奇鼎中加滿......麪粉。”
突厥高手變了臉色,惡狠狠瞪了蘇青簡一眼。他冷笑道:“都說大業人狡猾,果然不錯。不過你機關算盡,只怕到最後連鼎都舉不起來。”
蘇青簡一面退後一面道:“有客自遠方來,這一局便請閣下先了。”
突厥高手怒目瞪了蘇青簡一樣,走到了巨鼎旁。他啐了口唾沫在手上,鼎裡面加滿了麪粉。只要一陣風,便會紛紛揚揚被吹出。
他大喝了一聲,沉下一口氣。手臂和額頭的青筋爆出。骨力奇力能扛鼎,即便增加了麪粉,也一樣毫無壓力。
只是麪粉十分細膩,他必須平穩地舉起來。四足的方鼎又不易掌控,突厥高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將鼎舉了起來。
就在此時,一陣大風吹過。上面的麪粉飄落在他的眼睛裡,骨力奇眯起了眼睛,慌忙要將鼎放下。忙則生亂。
手一歪,一片□□落了下來。
蘇青簡拍着手笑道:“輸了!你輸了!”
場上一片歡呼。骨力奇將巨鼎狠狠丟在了一旁。巨大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全場安靜了下來。骨力奇手指着蘇青簡,怒道:“我就不信,今日你可以舉起這一口鼎。倘若你舉不起來,贏的還是我。”
蘇青簡沉了面色,知道這一局逃不過。只能慢慢走到了那裝滿了鉛塊的巨鼎旁。
全場屏息凝神看着她。蘇青簡知道,這鼎她是舉不起來的。不過舉不起來,不代表不能讓它離地。只是需要動用內力。
蘇青簡要緊了牙根,將手伸入了鼎的下方。一掌擊在鼎下,那幾百斤的巨鼎就這樣彈了起來。蘇青簡上前一步,在巨鼎即將落下的剎那,又送出去了一掌。
鉛塊隨着巨鼎彈飛了出來。骨力奇面露喜色,但接下來,蘇青簡身形一閃,竟然失去了蹤影。
待得她再度出現的時候,那些鉛塊已經落在了鼎中。
都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內家功夫,到了這般速度,早已經出神入化。接下來的一局,已經不需要再比試了。
巨鼎在空中發出巨大的轟鳴,最後重重落下。蘇青簡擡起頭來,伸手要接住那口巨鼎。可是巨鼎在落下的剎那,胸口忽然氣血翻涌。
內力瞬間紊亂,蘇青簡踉蹌着退後了幾步。口中涌出鮮血來,她吞嚥不及,哇地吐了出來。
巨鼎在她的身旁砸下了一個巨大的坑洞,腳下的地面都碎裂了。
蘇青簡扶着那口巨鼎,兩隻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沿着巨鼎緩緩滑落。
骨力奇皺起了眉頭。他一早就看出她不對勁。外人看來她安然無恙,可習武之人可以從氣息和腳步看出來。他這個對手一早就已經受了重傷。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蘇青簡的身上。她的手觸摸着那口巨鼎,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踏在烈焰之中的情形。
也是這樣,無數的目光注視着她。她覺得自己像是火上的炙熱地烤着的食物,所有人都等着分食一口她的肉。
迷濛中,蘇青簡看到了高臺之上的哥哥。那一日也是這樣,他站在人羣之中。哭着衝她大吼:“阿簡,站起來!走過去,以後你就能好好地活着了!”
可她不明白,爲什麼不受這一場苦,就不能好好活下去?
她從來不敢問哥哥,爲什麼她的爹孃從來都不抱她。腦海裡反覆閃現出一個女孩兒的身影。
她們在雪中奔跑,飛揚的雪花,兩道紅色的身影如同冬日的烈焰。
奔跑中,女孩兒回過頭來,笑容像是四月的花。她輕快地喚她:“秋月!等等我——”
叫做秋月的女孩兒忽然停下了腳步,她開心地跑上前去。女孩兒忽然面色冷峻,死死盯着她。然後伸出一雙手,猛地推上了她的胸口。
蘇青簡像是從溺水中清醒過來,猛地喘了口氣。
她睜開眼,一雙手從背後託着她。一雙熟悉的眼睛滿是焦慮,邵承玉焦急地喚着:“阿簡,你沒事吧?”
蘇青簡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來:“我沒事。十四殿下,你怎麼——”
邵承玉鬆了口氣,止住了她的話。他俯身將她橫着抱了起來,起身對聖上道:“父皇,蘇青簡受了重傷。兒臣懇請父皇終止比賽。”
阿史那木託冷哼道:“看來大業也不過如此。一場比試,百般推脫,還要使盡手段。就是不能堂堂正正比一場!”
蘇青簡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邵承玉冷眼看着他:“阿簡不過弱質女流,如今又受了重傷。如果突厥非要乘人之危,我無話可說。但倘若王世子尚存血性,不如今日你同我堂堂正正比一場。我代表大業,你代表突厥。”
阿史那木託上前一步,盛秋懷意欲阻攔,阿史那木託卻沒有聽話,而是徑直走上了擂臺:“好!
你與我比一場。倘若我贏了,你手裡這個女人歸我處置。倘若你贏了,我突厥除卻和親之外,其他條件一概不論。”
“好!”
看臺之上,皇后低聲對皇上耳語道:“陛下,國家大事,就由得他們這樣胡鬧麼?”
聖上心情看起來頗爲愉悅:“既然與突厥和談之事交給了老十四,就由他全權處理。何況兒孫自有兒孫福,小輩們有他們自己的處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