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木託和盛秋懷正在燭火下對飲, 兩人用突厥語說着什麼。蘇青簡一個字都聽不懂。
良久,盛秋懷忽然站起身,向阿史那木託行了禮, 然後轉身離去了。
蘇青簡看着盛秋懷離去的背影, 頗有些唏噓。她和盛秋懷相識未幾, 見過的面也不多。但總覺得盛秋懷有種熟悉的感覺, 或許是因爲幼年的記憶吧。
現在匆匆相聚, 又匆匆離別。此一去,不知再見又是何年。
她輕輕嘆了口氣,卻沒有追上去。而是飛身落在了阿史那木託的屋中。
就在蘇青簡雙腳落地的一剎那, 阿史那木託轉過了身來。兩人呆愣地望着彼此,旋即, 阿史那木託雙手擋在胸前蹲下了身去。蘇青簡張開五指捂住了眼睛。
“你你你——來做什麼?!”阿史那木託用生硬的漢語吼道。
蘇青簡簡直一失足成千古恨, 沒想到阿史那木託這小子動作這麼快。她不過就是感慨了一下, 他倒好,衣服已經脫光了。一隻腳邁進了浴盆裡。
剛剛不經意間瞥了阿史那木託一眼, 蘇青簡覺得很不對不住邵承玉。但是私心比較了一下,還是玉哥哥的身材比較好。
阿史那木託雖然壯實,但是太黑了。
“我來還你一樣東西。”蘇青簡故作淡定地坐了下來,抱着胳膊不去看阿史那木託,神情冷峻。
阿史那木託飛快把自己捲進了一旁的狐裘之中, 縮在角落瞪大了兩隻眼睛:“還什麼?”
蘇青簡伸手取下了腰間的刀, 啪地拍在了桌上:“我想通了, 既然突厥和大業兩國交好。那麼這把刀就不該是我的戰利品, 它既然屬於你, 我便還給你。”
“你有什麼陰謀詭計?”阿史那木託一臉不信任地瞧着蘇青簡。
“我能有什麼陰謀詭計,迄今爲止耍陰謀詭計的都是你們吧。”蘇青簡撇了撇嘴, “我一向以爲,只有弱者纔會需要背後使詐。”
阿史那木託冷笑了一聲:“只有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纔會不屑於計謀。”
若是以前,蘇青簡肯定要跟他爭辯到底。但是今天,她畢竟是有求於人,便只是哼哼了一聲道:
“我不跟你爭。這刀還給你。我知道你我之間一笑泯恩仇是不可能的,但公主她......她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你放心,除你之外,任何女子嫁過去,我都會好好待她。”阿史那木託取回了那把彎刀,噌然拔了出來。
那把刀是把好刀,蘇青簡這種不依賴武器的人,都知道它是個寶貝。要她讓出去,其實也很肉痛。
阿史那木託看着刀刃,忽然嗤笑了一聲:“其實這把刀對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你這話什麼意思?”蘇青簡皺起了眉頭。
“我哥哥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英明蓋世,力拔山兮,是我們突厥的大英雄。可也是我頭頂的一片烏雲。如果不是你殺了他,我又何來突厥世子的身份?”阿史那木託嘴角牽起了一絲冷笑。
“兄弟鬩牆,我以爲突厥不會有這種事。”
“我們突厥人確實不會有這種事,我也只是運氣好。”
“那真是奇怪了,照理說你應該感謝我纔是。”
阿史那木託把玩着那把刀,眼角的餘光覷了蘇青簡一眼:“你知道我爲什麼想要你來和親?”
蘇青簡抱着胳膊瞧着阿史那木託,皺眉道:“不會是想我爲你們突厥賣命吧?”
“當然不是。”阿史那木託將刀收回了鞘中,“我是爲了盛秋懷。”
這就更奇怪了,盛秋懷好像是幼年與她訂下了婚約。爲了盛秋懷,他也不該要她來和親吧?
阿史那木託看着蘇青簡疑惑的眼神,忽然間笑了:“蘇青簡,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生活的這個世界,從頭到尾都是謊言。親人不是親人,朋友不是朋友,敵人也不是敵人。”
蘇青簡想起那一日舒少源未說完的話。她蹭的站起身,兩手撐在桌上,傾身看着阿史那木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史那木託攤開手:“盛秋懷不肯告訴你,我也不想告訴你。”
蘇青簡咬牙切齒,四哥也就罷了,現在就連一個突厥人也知道與她相關的秘密,偏偏她不知道!
不過今日走的這一遭讓蘇青簡瞭解到了一件事情。這個阿史那木託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有勇無謀,他其實一直在扮豬吃老虎。
唯一讓她安心的是,阿史那木託對大業並沒有那麼深的恨意。這樣一來,爲了自己的利益,他也會籠絡好邵靈魚。
蘇青簡沒有多做停留,飛身離去了。
翌日清晨,她穿上了朝服,和一衆大臣們一路到了城門外送別邵靈魚。蘇青簡注意到,二哥好像也在人羣之中。
他爹爹是王爺,不過遠在封地。邵靈魚的母妃又是他的孃親的妹妹,因爲這一層的關係,他纔來到了這裡爲她送別。
蘇青簡跟在邵承玉的身後,看着邵靈魚一襲火紅嫁衣款款走來。她的目光逡巡着,似乎在尋找什麼。
蘇青簡掃了一眼人羣,好像沒有看到紀長希。也許這樣的分別,他無法承受,便索性不來了。
邵靈魚眼中帶着淡淡的失落,但面上依舊做的很妥帖。
這一別,恐怕永世不會再回來。邵靈魚向皇上,皇后和元貴妃一一行了禮,回身款步踏在紅毯之上。
走到一半,邵靈魚忽然停住了腳步。她偏過頭看向蘇青簡,旋即大步跑了過去。這一舉動引起了不少的波動,就在皇上反應過來之前,邵靈魚已經在蘇青簡面前停下了腳步。
她飛跑過來,緊緊抱住了蘇青簡。眼淚滾落在蘇青簡的脖頸間,她湊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道:“蘇姐姐,告訴紀長希,不要來找我了。”
“好。”除此之外,蘇青簡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還有,在這皇城之中,至尊的寶座只有一個。我希望有一天是十四哥能坐上去,到時候記得給我修書。”邵靈魚說完鬆開了蘇青簡,轉身走了。
蘇青簡看着邵靈魚離去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微微顫抖着。她以爲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她離開,但真正親眼所見,現實卻還是這樣殘忍。
邵靈魚並不想離開紀長希,也不想去到遠的不能再遠的突厥去。可命運如此,她必須這樣做。還得笑着走向一個異族人,跟這個人生兒育女度過一生。
蘇青簡忽然覺得有些後怕,她慌忙去尋找人羣中邵承玉的身影。而他也正好看向了她,目光交錯的一剎那,蘇青簡終於覺得有些安心了。
再過沒多久她就要成婚了,到時候再多的風雨也是一起度過的。
阿史那木託牽住了邵靈魚的手,扶着她坐上了馬車。除此之外,突厥人還帶走了大業許多的匠人和四位大儒。
這些人跟隨着他們去向遙遠的蠻荒之地,爲的就是教化這些蠻夷。期限是——十年。
蘇青簡頗有些佩服阿史那木託的遠見,當然這是他還是盛秋懷的主意還不好說。
想到盛秋懷,蘇青簡想要和他道個別。可是極目遠眺,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也許是不知什麼時候上了馬車,她沒有瞧見。蘇青簡覺得有些遺憾。
和親的隊伍遠去,大臣們回到宮中。宮裡會舉辦一場盛宴。
但蘇青簡實在沒興致,便去找了二哥。兩人在玉明殿的偏殿中溫了一壺酒小酌着。
“二哥,你還記得上次我給了一樣東西,你解開了其中的謎團了沒有?”
邵一泓淺啜了一口酒,攏着袖子道:“那個球倒是解開了,不過結局你未必能接受。我就不告訴你了。”
幾次三番,蘇青簡終於是火了。她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一個兩個三個都是這樣,我在你們心中就是那麼不能承擔事情的人嗎?!”
邵一泓看着轟然倒地爛成一堆柴火的桌子,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二哥就勉爲其難告訴你吧。”
蘇青簡重新坐了回去,酒是沒得喝了,於是抱着胳膊一臉嚴肅地瞧着邵一泓。
“你所說的那個球,其實是此前大業國師的預言球。他夜觀星象時,星象會自動倒映在球的表面,與其中的無數孔洞對應,最後生出三個卦象。其一,危月燕衝月。也就是此前的藍月之亂。其二是七星琉璃,也就是星運之子,即是指我們。這兩個卦象都已經被取出,因而大白於天下。”
蘇青簡點了點頭,危月燕衝月之事,她已經知曉。至於星運之子,切身體驗,當然更加熟悉。
“但其實,這兩個預言都並非像人們所熟知的那樣。”
“哦?卦象上怎麼說?”
“大業當年發生的那件大事,聽起來好像和這卦象重疊。但是我推演過,卻發現相對應的人不對。”二師兄頓了頓,“譬如星運之子。我推演過,這卦象顯示,星運之子其實......只有六人!”
蘇青簡的拳頭緊了緊,卻強自鎮定着:“是不是說,我並不是那個星運之子。”
“並非如此。事情十分複雜,所以當年那位國師一直不肯將這些卦象流出。因爲其中變數太多。星運之子原本該是七人,但其中一人卻早夭。這早夭的星運之子,同時又是危月燕衝月中的月命女子。星運和月命相沖,註定此女子早夭。”
“也就是說,我原本應該已經死了?”
邵一泓搖了搖頭:“那個人不是你。”
“那......那會是誰?”
“是蘇侯爺的女兒。”
蘇青簡已經有些混亂了。邵一泓停了下來,等着她消化了一下,這才繼續道:“想必你想在應該明白了,其實當年曾經有兩個女孩子。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月命的女子。”
忽然間,蘇青簡的腦海中閃回過一些碎片。那在落滿花瓣的樹下一同玩耍的畫面,那在水中有個女孩兒向她伸出手來。也就是說,她小時候確實有這樣一個玩伴!
“這兩卦星象,曾經被人做過手腳。亦即是說,曾有人想要過逆天改命。所以用你來替代了這月命的女子。至於危月燕,我算過卦象,指的是......”邵一泓壓低了聲音,“當今的皇后娘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