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只是匆匆一瞥, 我只是隱約記得,那個人穿了一件藏藍色的袍子。冬天,他穿得很厚實。個子不高, 但是沒有鬍子。”
蘇青簡和舒少源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不是宮裡的太監?”舒少源問道。
盛秋懷點了點頭:“現在想來應該是的。後來我帶着蘇侯爺的女兒去了蘇府, 你們在屋子裡換了衣服。也是那天我才知道, 在衣服包裹的下面, 你的身上全是傷痕。”
舒少源捏緊了拳頭, 咬牙切齒道:“這筆賬,我遲早要跟他算!”
蘇青簡倒是很鎮定:“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天盛秋懷帶着蘇青簡換好了衣服,兩人剛出門, 就見蘇侯爺匆匆忙忙帶人摸黑過來。
盛秋懷爲了掩人耳目,屋子裡沒有點燈。他趕緊抱着蘇青簡藏在了衣櫃裡。透過衣櫃的縫隙, 蘇青簡瞧見蘇侯爺帶走了他的女兒。
她很想衝出去, 卻被盛秋懷死死捂住了嘴。蘇侯爺將人帶到了荷塘邊, 蘇青簡和盛秋懷從櫃子裡出來,趴在窗邊瞧見了外面的情形。
那天蘇侯爺命人將自己的女兒蒙上了眼睛和嘴巴, 驅趕着走在前方。所以根本沒有發覺人已經換了。
小小的人站在荷塘邊上,瑟瑟發抖。她嗚嗚咽咽想要發出聲響,可是卻叫天不應。
蘇青簡急了,推門衝了出去。但當她跑出屋子的時候,蘇侯爺已經拔出了一把劍, 狠狠插進了他親生女兒的後背。
那瘦弱的身軀震顫了一下, 便悄無聲息地向荷塘中落去。伴隨着一聲驚叫聲, 和一道身影從人羣中劃過, 趴在了池塘邊上, 狠狠拽住了那倒下的身軀。
蘇侯爺驚愕地看着這小小的身影,顫聲叫了一聲:“乖女兒?”
蘇青簡回過頭, 只看到蘇侯爺驚痛的眼神。他忽然雙目圓睜,血絲瀰漫上了眼白。高大的身影逼近,然後一腳將蘇青簡踢進了水裡。
蘇青簡在水中掙扎着,一隻手還死死抓着那個替她而死的女孩子不肯放。她浮出水面,卻又被一隻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蘇青簡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蘇琅軒出現了,他衝出來一口咬在了蘇侯爺的手腕上。盛秋懷便趁機弄出響動,引開了蘇侯爺的注意力。
蘇琅軒趁機將蘇青簡拉了上來。那時候她已經昏迷了,但小小的手裡還牽着另一隻手。
就是那一天,蘇青簡忘記了一切。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可怕。蘇青簡只覺得遍體生寒。一個人,究竟要如何殘忍,才能殺害自己的女兒?
蘇侯爺那樣厭惡她,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逃出蘇府之後,本來是向回到盛家的。但是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被父親身邊的一個副將生拉硬拽帶到了城外。剛出城,王都的城門就全都關上了。我是第三天才得到了盛家滿門抄斬的消息。”盛秋懷嘆了口氣,“起初我是想着,要死一起死。可是家仇未報,你也還活着。我不想留你一個人。於是就在王都蟄伏了下來。後來機緣巧合遇到了突厥王,跟他一起回到了突厥。”
“所以你幾次三番想要讓我也去突厥,就是爲了支開我,好復仇?”
盛秋懷頷首:“我本來想等到復仇結束,在回去向你解釋這一切。可是沒想到你喜歡上了十四皇子。而且是非他不嫁的模樣。所以我不得不改變了計劃。”
蘇青簡終於明白過來,爲什麼他們都反對她和十四殿下在一起。此前的種種疑惑,今天都得到了解決。
“那你現在有什麼計劃?”
“蘇家多年來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又有兵權在手。想要拔出十分不易。但我查出,蘇侯爺有個弟弟,在軍中經常剋扣軍餉。貪污取樂,所有的證據都已經蒐集好。就等着找到合適的時機下手。”
“蘇家慣用的就是棄車保帥。蘇侯爺的弟弟貪污,雖然是重罪。但罪不至死,並不能真正撼動蘇家的根本。何況——”蘇青簡頓了頓,“如果我們真的要對付蘇家,那哥哥——蘇琅軒怎麼辦?”
“我知道你的顧慮。所以才遲遲未動手。但是盛家和蘇家血海深仇,我不能不報。”盛秋懷嘆了口氣,“冤有頭債有主,我只要蘇侯爺償命,蘇家的小輩,我不會傷他們。”
舒少源搖了搖頭:“傾巢之下無完卵,此事着實難辦了。我倒是覺得,可以先行助十四殿下奪嫡成功。之後再檢舉揭發,讓大業的律法來懲治蘇家。”
“可這奪嫡談何容易?如今外戚勢大,要想對付她,難於登天。”蘇青簡蹙眉道。
“外戚雖然勢大,但是隻要是人就有弱點。”盛秋懷壓低了聲音,“阿簡,這件事情,只能你去辦。”
蘇青簡附耳去聽。舒少源不滿道:“我這一大活人坐這兒呢,你們這麼咬耳朵,是要排擠我麼?”
蘇青簡順手扯過了舒少源,三人頭對頭頂在一起
“不是我們排擠你,是隔牆有耳。”
舒少源這才聽到了幾乎輕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就剛剛。”
“那咱們怎麼辦?”
蘇青簡對盛秋懷道:“哥哥,你把他寫下來。我和四哥閱後即焚。”
“不過不發出聲音也不行,還得製造點動靜。”舒少源衝蘇青簡擠了擠眼睛。蘇青簡還沒鬧明白四哥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已經高了八度:“我早就說過,你跟着那個十四皇子不靠譜。你非要一腔熱血撲進去,現在出了事,他還不是聲兒都沒有。”
蘇青簡反應過來,乾嚎了起來:“嗚嗚嗚,我以爲他不會騙我的。大騙子!說愛我一輩子,全都是假的。”
“唉,幸虧你還沒嫁他。一切爲時不晚。”舒少源呷了口茶,“要不然你跟着四哥我。我保證護你一世的周全。”
蘇青簡看着舒少源這半真半假的神情,一時間分辨不了他究竟是在做戲還是認真的。就含糊地答道:“我決定了,以後還是自己一個人的好。”
兩個人說話間,盛秋懷飛快寫好了他的計劃。他們飛快瀏覽一遍。舒少源擔憂地瞧着蘇青簡,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他們兩放心。
於是三人決定開始執行這個計劃。蘇青簡伸手將那兩張紙放到燭火邊,看着火焰一點點吞噬掉了手中的紙張。
這一把火,早晚要燒進皇宮裡去......
王都近來十分不安定,此前的大肆搜捕鬧得人心惶惶。蘇青簡一夜間從大業的英雄變成了人人自危的殺人犯。甚至連大人嚇唬小孩兒,都會說,在不聽話就讓蘇青簡把你帶走。
這種話傳進蘇青簡的耳朵裡,讓她着實鬱悶了很久。
不過仔細想想,她確實不喜歡小孩兒。倘若真把小孩兒帶走了,肯定三餐不繼,髒成泥人。這樣想,倒也是名副其實。
但轉眼間一個半月過去了,元貴妃的屍首風光大葬。但對於蘇府,聖上並未撫慰也未曾追究什麼責任。
畢竟自家人殺了自家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罕見。
事情鬧了這麼久,大家也都有些疲累了。關鍵是捉不到人。
邵承光今日從皇后處回來,覺得肩上的擔子頗重。其實他的人是得到消息,蘇青簡就藏在舒少源的府上。
但當他帶人去搜查的時候,卻撲了個空。
蘇青簡不是個弱女子,她輕功那麼好,來無影去無蹤。想要捉住她,談何容易。
但是皇后並不體諒他。太子心情頗爲不爽利,進來邵承玉那邊也不太平。朝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有朝臣站在了他那裡。
原本他想以蘇青簡的事情來攻擊他。沒想到竟然起了反作用。邵承玉一番慷慨陳詞,聲明自己雖
不知情,但倘若自己的未婚妻真行忤逆之事。他願意擔負起責任。
這情和義都被他佔了。倒顯得太子枉做小人。
最糟糕的事情是,盛家之事後。聖上一直不肯放兵權。這些年來,出了蘇家,其他武將都是五年一輪換,以免培植出親信來。
近來,王都巡防營的主帥換了。他的人被調去戍邊,出任主帥的這個人並不是太子的人。他試圖爭取過,但這人好像有點油鹽不進。
所以搜捕的行動處處掣肘,捉拿蘇青簡一事就更爲不易了。
今日去給母后請安,也是爲了這件事情。
皇后雖身在後宮,論理不該干涉朝政。但也只是嘴上不說,該干涉的時候毫不手軟。否則外戚也不會勢大到如此地步。
她看着太子離去的背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眉眼間也染上了一絲擔憂。
即便林勵派了很多人在她的宮外護衛,但皇后仍然不放心。早知道蘇青簡是根硬骨頭,行事前她還是該慎重一些。
此次元貴妃死,皇上對她不是沒有懷疑。沒想到一個黃毛丫頭,竟然讓她這麼焦頭爛額。
這王都有王都的規矩,但蘇青簡偏偏是個不按規矩辦事的人。
越想越是頭疼。
皇后擺了擺手,對身邊的宮人道:“靈兒,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要休息了。”
身旁宮人軟糯地應了一聲,便帶着其他人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