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懷, 你想洗脫你父親的冤屈麼?”
盛秋懷瞧了皇上一眼,沒有行禮也沒有參拜,只是負手道:“即便是洗清了我父親的冤屈, 我們
盛家上下幾十條人命, 也無人歸還了。只是我不想看着兇手逍遙法外, 甚至這蛇蠍婦人最終操控她的兒子成爲天下之主。”
“朕想看證據。”
盛秋懷取出了一枚玉佩:“當年我父親就是接到了一個小太監的消息, 說是藍玉夫人意圖對皇上和太子圖謀不軌, 讓父親進宮救駕。若不是因爲此物,父親也不會輕易相信當年之時。而這枚玉佩,是有人從太子的心腹手中奪得。”
徐公公將玉佩捧到了皇帝面前, 他只需一眼便能認出那確實是先太子的隨身之物。
“而那個奪走玉佩之人,現而今就在皇后娘娘的宮裡當主管太監呢。”
皇后咬牙切齒道:“本宮對此事並不知情。”
“皇后娘娘可以說自己不知情, 撇的一乾二淨。”盛秋懷冷笑, “可那時候你常年來我盛府, 同蘇侯爺幽會,來看你們的女兒盛影兒。這件事情, 娘娘您不記得了嗎?”
皇后失語,下意識瞧了蘇青簡一眼。皇上臉色鐵青,聲音裡透出森然的殺氣:“皇后,他說的,可是實話?!”
“皇上, 您不能聽信讒言啊。臣妾是清白的。”
“娘, 你也要和爹爹一樣不認我了嗎?”蘇青簡委屈地看着她。皇后張了張嘴, 喉嚨發乾。
盛秋懷繼續道:“皇后娘娘若是不願承認, 滴血認親即可。不過在此之前, 還有一人也脫不了干係。”盛秋懷指向蘇侯爺,“當年之事, 蘇侯爺在其中又做了什麼?”
蘇侯爺看着屋子裡的一衆人,忽然冷笑了起來。
“我承認,當年在宮中埋伏的兵馬是我安排下的。那時候我是千牛衛的統領,派人埋伏也並不難。爲的,就是要請君入甕。再名正言順捉拿逆賊!”
聽聞最後兩個字,盛秋懷此前的淡然消失無蹤,他失控地指着蘇侯爺吼道:“我父親鞠躬盡瘁,
沙場上戰功赫赫,受到萬民愛戴。你憑什麼說他是逆賊!你纔是亂臣賊子!”
面對盛秋懷的質問,蘇侯爺並不多加辯解。
良久,皇帝才緩緩道:“朕原本以爲蘇卿家你是國之棟樑,忠心耿耿。卻沒想到你包藏禍心,陷害忠良。還與皇后這賤婦私通款曲,珠胎暗結。朕今日,就要將你二人打入天牢,擇日處決!”
對於這個決定,蘇侯爺並未多加辯解。皇后還想要分辨,卻無從辯駁。
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蘇青簡站在一旁,心裡覺得空落落的。一切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塵埃落定了麼?
皇后和蘇侯爺一同起身,紀長希押送他們向門口走去。
忽然,蘇青簡斷喝了一聲:“站住!”
邵承玉拉住了蘇青簡,她卻一把掙脫了他的手。她走到盛秋懷的身側,擡頭看着皇帝:“陛下,我還有一事不明。”
皇上皺起了眉頭:“什麼事?”
“那一日的一切都好解釋,那麼是誰把藍玉夫人叫到您的寢宮的?”
“自然是皇后派人叫的。”
“可是太子闖宮,此事未免太過蹊蹺。皇上事後沒有懷疑過其中有詐麼?”
“朕當年就是錯誤地懷疑了藍玉夫人,才導致她自殺而死。”皇上嘆了口氣,“都是朕的錯。”
蘇青簡沉吟了片刻,繼續道:“雖然侯爺和皇后娘娘都已經認罪。可是當年的皇后也不過是宮中一個小小的妃嬪,無權無勢,如何能買通人在皇上您的宮中如此肆意妄爲?當年那個傳話的小太監究竟是誰?這些,皇上也沒有想過?”
“你想說什麼?”龍椅之上,皇帝微眯着眼眸看着蘇青簡。
邵承玉沉吟着看着蘇青簡,似乎在思考她說這話的目的。一衆人也停下了腳步,回頭望着他們二人。
“我想說。既然藍玉夫人之事有冤屈,那麼我們盛家滿門就沒有冤屈了麼?”
“我們盛家滿門......”皇后呢喃着這一句話,神情有些恍惚。
蘇青簡和盛秋懷兩人平日裡還算正常,但站在一起才能看出確實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你果真是盛秋懷的女兒?”皇帝看着蘇青簡,雙目中透出隱隱的寒意。
“貨真價實。”
“你娘......是誰?”
“秦悅。”
皇帝冷笑了一聲:“果然,你跟你娘當年長得一模一樣,紅顏禍水。”
這句話顯然別有深意。蘇青簡還想追問,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轟亂聲。舒少源道了一聲:“我去看看。”說罷一個瞬身走了。
留下來的人沉默着,氣氛異常詭異。
邵承玉默默走過去握住了蘇青簡的手,俯身對她耳語了一句。蘇青簡擡頭看了看他,鄭重點了點頭。
她上前一步對皇上拜道:“請陛下爲我盛家洗雪冤屈!”
“你們盛家罪有應得,朕不計較你和盛秋懷之罪,已經是寬大爲懷。你不要得寸進尺!”
“可我不明白,爲什麼明知我父親有冤屈,陛下卻不肯讓他沉冤得雪?!”
盛秋懷也上前一步道:“父親當年不過是受人矇蔽。可他多年來爲國家爲百姓拋頭顱灑熱血。戰場殺敵,累出了一身的病,滿身皆是傷痕。一到陰天,他的四肢百骸都會鑽心地疼痛。可父親說,大業邊疆穩固,他哪怕是馬革裹屍也在所不辭。我不明白,爲什麼父親忠君愛國,卻只因爲這小小的錯誤,就要蒙受奇恥大辱?!難道他所有的功業就都可以這樣輕描淡寫地抹煞了麼?”
一番慷慨陳詞,皇帝卻不爲所動。倒是一旁的皇后冷笑了一聲:“狡兔死,走狗烹。你們的父親不過是他登上至尊之位的踏腳石,何況他功高震主,皇上豈能容他。”
蘇青簡回頭看着皇后,她也看着她,目光裡閃過一絲怨毒:“蘇青簡,你可知道當年秦悅爲何進宮?”
“太子告訴過我,是因爲陛下看中了她。”
“這後宮佳麗三千,秦悅雖美,卻又如何和藍玉夫人一較高下。問題就在於,她是你爹喜歡的人。”
原來當年,秦悅和盛將軍兩情相悅,卻陰差陽錯未能走到一起。失散多年後舊情復燃。但那時候盛將軍已經是功高震主,皇帝猜忌。
爲了試探他是否還記得臣屬的身份,皇帝便拿秦悅來試探他。
皇上看中的人,盛將軍留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進宮。
但秦悅進宮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她無權無勢,出身寒微。皇帝對她的寵幸有限,所以人人都能欺負到她。
無助之下,秦悅只能向盛將軍求助。盛將軍便想了個辦法,和秦悅在宮中私會,偷偷給她一些銀兩讓她渡過難關。
但兩人本就是真心相愛,情難自已。於是就有了蘇青簡。
可是當時的情境,皇帝生了大病。除卻皇后當年受過寵幸,其他妃嬪根本不肯能有孕。
而當年的大祭司和秦悅,卻是同鄉。大祭司思慕着秦悅,秦悅卻並不知情。知曉了她的處境,聯想到近來算出的三卦。大祭司決定逆天改命,相處了用蘇青簡替代盛影兒的法子。
而另外兩卦,卻被皇帝所得知。他猜疑心重,懷疑太子想要藉助盛家的力量弒父奪位。所謂惡紫奪朱,大業以硃紅色爲尊。盛家軍卻是紫旗打的天下。
“蘇青簡,你說的不錯。朕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可你不知道,你和秦悅活着,就是對我皇家尊嚴的羞辱。我能容你,全都只是因爲空溟先生。”
“是麼。”蘇青簡冷笑了一聲,“用我們全家的血來消除你的疑慮,事後只需要輕描淡寫地寬恕我們莫須有的罪名,我和哥哥就該感恩戴德了麼?!”
“大膽!這是你該跟朕說話的態度麼?!”
蘇青簡一隻手按在了腰間的劍上:“否則我該用什麼態度跟我的殺父仇人說話?”
皇帝拍案而起,指着蘇青簡怒道:“老十四,這是你的女人,朕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殺了他,太子之位朕傳給你!”
邵承玉看了看蘇青簡,輕輕搖了搖頭:“父皇,天下於我而言,比不得阿簡母子的分毫。何況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母妃之死,是父皇你一手策劃。皇后也不過是被利用了而已。說到底,我,大哥還有如今的太子,都不過是你手中的棋子。”
“你想造反麼?!”
邵承玉笑了笑:“我?我手無兵權,當然不會造反。造反的,是太子。”
皇帝氣急敗壞吼道:“紀長希,去,替朕殺了那孽子!”
蘇青簡抽出了腰間的劍指着紀長希:“三哥,你若是去了,莫怪我刀劍無眼。”
紀長希回頭看了蘇青簡一眼,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我今日若是和你兵戎相見,小魚兒怕是要恨死我。”
話到這裡,蘇青簡終於眼眶微紅。這一切的黑暗與陰霾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她最重要的人都陪伴在身邊,就已經足夠。
太子的兵馬攻入了內廷,柳諾凡派兵圍住了皇城。太子領着一隊人馬衝進南書房,一路砍殺,幾乎是殺紅了眼。
他滿身血腥地走進南書房,皇帝已經是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一屋子的人分列兩旁瞧着他。太子扶住了皇后,低聲道了一句:“母后,有孩兒在,你受驚了。”說着扶她坐了下來。
蘇青簡的劍垂在地上,太子瞥了她和邵承玉一眼,臉色鐵青。
他大步走上前去,長劍指向皇帝:“父皇,兒臣不明白。爲什麼你一定要將皇位傳給十四哥?!
我這些年爲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在你眼裡就分文不值麼?”
“孽子!把劍放下!”
邵承玉忽然提劍上前,冷聲道:“父皇,是否今日我殺了這逆賊,你便傳位於我?”
皇帝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忙應道:“好!你殺了他,朕——”
話音未落,太子咆哮着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皇后失聲驚叫着癱軟在地。
太子回過頭,劍指着邵承玉:“這皇位還輪不到你來坐!”
蘇青簡看着太子,忽然覺得他很可憐。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爲的就只是那冰冷的皇位。可這之後,還剩下什麼?
他把所有的人性痛痛都捨棄,到頭來變得面目全非,變成了另一個他的父親。
蘇青簡上前一步拉着邵承玉:“玉哥哥,我忽然不想你當皇帝了。當皇帝有什麼好,有一天變得像他們一樣泯滅人性。纔是真的得不償失。不如我們走吧”
太子冷笑了一聲:“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想去哪裡?!”他斷喝道,“來人,將這些人都給我拿下!死生莫論!”
無數士兵蜂擁而至。蘇青簡連忙飛身落在盛秋懷的身邊,一面保護他一面提劍格擋。
單純論武力,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她處處掣肘,又寡不敵衆,只能且戰且退。
而那邊邵承玉和太子卻打了起來。蘇青簡一時間難以突破重圍,只能乾着急。
太子本不是邵承玉的對手,但他有人手在。邵承玉也是以一敵三地在打。
南書房裡一片混亂。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皇后和蘇侯爺走到了一起,兵荒馬亂之中,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彼此。良久,像是多年的默契,她們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刺進了彼此的胸膛。
太子瞥見了這一幕,雙目通紅,像一頭憤怒的野狼。他一劍斬落,劃在了邵承玉的胳膊上,邵承
玉手一顫,長劍落下。太子順勢又是一劍。
但這一劍卻沒能落下來,蘇青簡虛空一指。劍氣穿透了身前的士兵直接擊中了太子的劍身。太子被這力道震得虎口發麻,氣血上涌。
蘇青簡一手提着盛秋懷,一個縱身掠過落在了邵承玉的身邊。她手中並沒有劍,但是劍氣大盛,放出了隱隱的光芒。
太子根本無力招架,只是一個剎那,光芒透過他的胸口。鮮血噴涌而出。
太子趔趄着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着蘇青簡:“你......爲什麼......”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可你要傷害玉哥哥,我不可能坐視不理。”
太子苦笑着扶住了身後的桌子,眼中流出淚水,混着臉上的鮮血蜿蜒而下:“好,我今日真是死得其所。蘇青簡,死在你手裡,我挺開心的。”他顫抖着伸出手來,想要觸碰她的臉:“你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喜歡的人,怎麼會是我的妹妹呢?”
蘇青簡沒有躲閃,太子的血染上了她的面頰。她看着他,目光一如往昔地清冽。
太子忽然想起初次見到她的情形。她騎着一匹汗血寶馬,身披盔甲英姿颯爽,和周圍的師兄們談笑風生。眉宇間全是飛揚的喜悅。
其實他,一直都很羨慕她......
太子死了。
一切塵埃落定。柳諾凡帶領的巡防營圍住了皇城,羣龍無首的叛軍不戰而降。
事情終了之後,邵承玉繼承了皇位。當天,便封了蘇青簡爲後。盛家的冤屈得以洗脫,但盛秋懷卻還是去了突厥。跟隨他一同離去的,是紀長希。
其他師兄弟幾個也分封了恰當的官職,過起了國家棟梁的勞心勞力的日子。
年關之上,蘇青簡誕下一個男嬰。師兄弟幾個都很欣喜,送了他許多稀世的珍寶。蘇青簡抱着小小的粉團,邵承玉俯身看着她們母子,眉眼間都是溫暖的笑意。
一旁前來探望的舒少源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小七啊,我怎麼覺得他長得跟我有點像呢?”
話說完,舒少源就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當天下午,當朝大學士舒少源就被貶謫西北體驗民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