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劭卿回到長安重返朝堂後,九公主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不正常的亢奮情緒之中。但凡是太子召見李劭卿議政,九公主必定到場,而且不管幹什麼都要與他唱反調,非要爭個口舌之勝,哪怕是個再小不過的問題,只要李劭卿發表了什麼意見,九公主就一定要站在對立面上。
而李劭卿也極有耐心,不管她說什麼,他都能一條條地駁回去,一個武將的口才潛力被最大限度地激發。在所以博望苑裡經常出現的場景,就是九公主和李劭卿滔滔不絕地各抒己見,太子和一干大臣表情呆滯地旁聽,話都插不上一句。
太子前幾日心血來潮,想要調撥第一軍進長安拱衛城池安全,李劭卿覺得不妥,特意進宮來商議此事,說了還沒兩句,內侍通報,九公主駕到。
太子忍不住伸手扶額:“九娘是不是在東宮埋伏了眼線?爲何每次昭平侯入宮,她總能得到消息?”
那內侍急忙道:“殿下明鑑,奴才們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太子揮揮手,有氣無力道:“你告訴公主,就說朝堂政事,她不方便旁聽。”
“臣妹不知道還有什麼政事,是連我都要回避的,”那內侍還沒來得及答應,九公主就已經大步流星地入殿了,走的那叫一個器宇軒昂:“更何況是昭平侯可以參與討論,而我卻需要回避。”
李劭卿對她草草見禮,再擡頭的時候,脣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連看她的眼睛都閃閃發光,整個人精神一振,就好像棋逢對手一樣,摩拳擦掌地準備迎戰。
太子看看他又看看她,認命地將前因後果簡單介紹了一遍,又將李劭卿的意見建議詳細介紹了一遍,最後胸悶氣虛地問九公主道:“九娘有何高見呀……”
九公主笑了笑:“高見不敢當,只是長安城內爲天子之都,的確應該調撥第一軍入城,維繫安全。”
李劭卿不甘示弱地拱了拱手:“長安已經有禁軍和錦衣衛兩隊拱衛皇城安全,還另有五城兵馬司負責長安城內安全,再調第一軍入城,恐怕會引起恐慌。”
太子剛想點頭表示同意,就聽見九公主冷哼一聲:“五城兵馬司只不過是負責日常巡邏罷了,倘若想要靠他們守城,恐怕是癡人說夢。”
李劭卿愣了一下:“太平盛世,何人會來進攻長安,況且就算有人前來攻城,也勢必得經過第一軍的駐紮之地,屆時禦敵於城門之外,難道不比守城更有把握嗎?”
九公主挑了下一邊的眉毛,擡着眼睛看他:“倘若亂從內城而起呢?”
太子臉色一變,輕聲叱道:“九娘!不可妄言。”
亂從內城而起,明顯就是有人叛亂了,長安城中的叛亂無非就是皇位之爭,那麼可能會叛亂的人,自然是宮中皇嗣。
九公主自知失言,抿了一下嘴,對太子欠身道:“臣妹失態了,請皇兄恕罪。”
太子揉了揉額角,覺得自己不能再放任不管,免得一整天都浪費在這一件事上,於是沉下臉道:“此事本宮已有定奪,兩位不必再多言了,九娘,你去內庭裡看看令儀,她近日時常提起你。”
九公主鬧了這麼幾天,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過分,聽出太子有意趕她,當下也沒說什麼,恭順地點了個頭,便欠身告退了。
“九娘平日裡並不是這樣的,”太子目送她的身影離去,很無奈地對李劭卿道:“她……本性還是一個溫婉賢良之人……”
話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賢良也就罷了,摸着良心說,九公主着實和“溫婉”這兩個字沾不上邊。
但好話還是要說的,畢竟找着個一方願意娶一方也願意嫁的駙馬不容易,而且是九公主少時心慕的人,李劭卿又向來桀驁不馴,萬一九公主把人家氣跑了,那可真是哭都沒地兒哭了。
於是太子深吸一口氣,很堅強地繼續睜着眼睛說瞎話:“九娘許是近兩日心情不好,往日裡都極是溫柔的,那個……還很知書達理……就連母后都曾多次誇讚她,是內宮之中……最有風儀的公主……”
李劭卿忍不住用驚異地眼神看着太子:“殿下說的……是九公主?”
太子再也編不下去,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過時我問問她,最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劭卿卻擺了擺手:“不必,公主這樣就很好。”
這下換成太子用驚異的眼神看着李劭卿:“什麼?”
李劭卿笑了一下:“臣現在……並不想娶個大家閨秀。”
太子嘴角抽了抽,對李劭卿呵呵笑了兩聲:“你想得開就好……”
李劭卿道:“不過,臣倒是有個請求,萬望殿下能滿足。”
太子擡了擡手:“但講無妨。”
李劭卿道:“臣想私下裡見公主一面。”
太子早就從太子妃處得知了九公主與李劭卿的糾葛,連表面上的功夫都懶得做,直接告訴她下午出宮,還給她一封信,讓她務必親手交給李劭卿。
如今杭子茂正在廣西駐紮着,不太方便借他名號和府邸來掩人耳目,九公主猶豫了半天,遣人去遞了個話,邀李劭卿在福興齋一見。
李劭卿有點抑鬱,天下從沒有哪個未婚夫妻能像他二人一樣,連見個面都得偷偷摸摸,他在去福興齋的路上還想,趕明一定要上摺子催一催皇帝,讓他儘快將此事告知天下,免得夜長夢多,再出意外。
九公主點了個雅廂,正一臉冷漠地等着他,李劭卿事先打好了腹稿,對她微微一笑,毫不避諱地在她身邊落座,開口道:“鄭之平婚事在即,你可知曉?”
九公主高傲的表情沒繃住,驚喜道:“當真?他要娶哪家閨秀?”
李劭卿笑意深了深,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順勢握住她的手腕:“文家的二小姐,聽說是個極知書達理的。”
九公主掙了一下,沒掙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正是你心儀的女人麼。”
李劭卿故作正經道:“如果你不引誘我,或許我真的會娶一位大家閨秀進門。”
九公主臉上一紅一白,有些忿忿道:“我幾時引誘你,你既然有這等想法,何必要向父皇上疏?你給我鬆開!”
李劭卿手上又用了幾分力氣,將她纖纖皓腕握地更緊:“怎麼沒有,你的存在便是對我的引誘,先前我在鐵勒,只聽到‘九公主’這三個字,便歸心似箭,恨不得一夜乘風而回。”說着,還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美人鄉英雄冢,我此生註定不會像衛國公那樣,成爲英雄。”
九公主把頭偏過去不看他,擺出來的姿態是冷冰冰的,可語氣卻已經溫軟了許多:“若無功績,如何封侯。”
李劭卿笑了笑:“可那都不是我掙來的。”
九公主有些驚訝,又轉過來看他:“我先前聽你說……還以爲你並不介意。”
李劭卿嘆了口氣,放開她的手腕,又爲自己斟了杯茶:“如何能不介意,我是軍人,軍人的榮譽是通過戰場殺敵換來的,我雖然有功,卻遠未達到封侯的地步。”
九公主默了默,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便生硬地轉移話題道:“鄭之平的婚期定在幾時?”
李劭卿打起精神來,笑道:“還在選日子,並未定下來。你可曾聽說過文二小姐?”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幼時曾經見過一面,性子很活潑,不過如今年歲漸增,或許穩重下來了也說不準。”
李劭卿道:“鄭之平原該娶一位性子穩重的夫人,他日前與我討要貴重賀禮,還說來日我成婚,他自然也會禮尚往來。”
九公主的目光遊移開,盯着面前的瓷杯看了一會,盯着茶壺看了一會,又轉過去盯着窗上雕花看了一會,就是不說話。
李劭卿把一隻手的胳膊肘架到案几上,撐着頭看她:“最近與我鬧了這麼些天,心情可好?”
九公主咳了一聲,手指捏到袖袋中的信封,忽然想起太子的囑託,便將它取了出來,方纔桌子上,推了過去:“太子哥哥的親筆信。”
但是李劭卿不接,只笑吟吟地看她:“若是沒鬧夠,還可繼續,我奉陪到底。”
九公主人前趾高氣昂,獨自面對他無意或刻意親暱時,卻又忍不住地臉紅害羞,與當年在三屯營一模一樣,她在心裡將自己的慫指摘了千萬遍,又將信封往他跟前推了推,胡亂點頭:“夠了夠了,你先看信。”
李劭卿依然不接,只道:“既然鬧夠了,那是否可以將婚事提上日程了?”
九公主:“……”
李劭卿終於伸手將信封拿了起來,拆開火漆,口中還兀自道:“唔,既然你沒有異議,那我想明日上疏,請求陛下擇定婚期,如何?”
九公主抿了抿脣,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好。”
李劭卿動作一頓,拆到一半信封從指間滑落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九公主,眼底漸漸有狂喜的神色浮現,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憋出了一個字:“好。”
九公主的垂下眼睛,將那封信撿了起來,又送回到他面前:“這次的奏摺……自己寫吧,不要請人代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