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子茂心裡壓着一個疑問,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問了出來:“我看李劭卿臉上好像青了一塊……你跟他又動手了?”
九公主想起昨夜,臉上有些發燒,咳了兩聲掩飾情緒,口吻更加淡漠:“你既然如此關心他,不如你去送。”
杭子茂知道她還在爲上元節的事情而生氣,立刻陪上笑臉:“我也沒有,讓他自生自滅去吧,反正不是去送死。”
九公主又把頭扭回來:“你和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杭子茂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九公主冷哼一聲:“我想你還不知道,李劭卿曾經入宮去見我,說他並沒有叛出杭氏。”
杭子茂嘆了口氣,道:“他到底有沒有叛出杭氏,重要嗎?”
“不重要,”九公主道:“是我自己一定想要知道罷了。”
杭子茂又嘆了口氣,隱晦而模糊道:“杭氏總不能一亡具亡。”
九公主語氣變得更加冷硬:“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是,或者不是。”
杭子茂皺起眉看她:“我都這樣說了,難道你還不明白?”
九公主沉默下來,慢慢垂下眼簾。
似乎已經足夠明白了,可依然會生出無限的可能性,杭氏不能一亡具亡,可以解釋他並沒有做出背叛的事情,也可以解釋爲杭子茂現在還能與他交好,是爲了不讓杭氏一亡具亡。
她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是或者不是,這是她的心結和執念,必須要明明白白,毋庸置疑的答案,而不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怎麼猜測都行得通。
“那麼,軍屯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嗎?”
杭子茂點了點頭:“我知道。”
九公主忽然生出一種挫敗感,緊接着便有些無力,她用手撐住自己的額頭,連聲音都虛了起來:“你們究竟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杭子茂有些愧疚:“先前瞞着你,一方面是顧忌到你的性子太易衝動,恐怕少有不慎泄露出什麼,另一方面……阿九,我不希望你被牽扯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
九公主看了他一眼:“你以爲我沒有被牽扯進去嗎?”
杭子茂扯了扯脣角:“傅大人曾經的中元節前約見我,說了藺既明的事情,他會在軍屯一事上爲我們提供幫助。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是瞞着你的了。”
九公主道:“如果曹德彰沒有將此功據爲己有,而是真的冠上了李劭卿的名號,那你們該當如何?”
杭子茂笑了一下:“不會,既然做了,就一定有必勝的把握。”
整理軍屯的事情,在李劭卿離開長安的第三日被孫知良向皇帝提了出來。李劭卿告訴孫常的本意是讓他告訴曹德彰,卻沒有料到姓孫的還是和姓孫的更爲親近。不過這樣也好,孫知良想借這件事插手朝政,第一個不高興的肯定是曹德彰。
皇帝自然會管這麼多,孫知良和曹德彰都是他的心腹臂膀,兩人的意見同樣重要,於是孫知良在朝會之上當着文武大臣的面提出這件事時,他很容易就點頭答應,並且大大誇讚了孫知良一頓。
據說曹德彰的臉色當時就不對了。
太子在東宮搖着扇子,有點惋惜:“首輔大人怎麼就沒想起來,向父皇提一提本宮弱冠的事情呢?”
眼下宮中積壓了兩件事,一件是太子弱冠,一件是九公主及笄。太子冠禮之後,便可以出閣涉政,爲皇帝陛下分憂解難,而九公主及笄則是表明到了婚嫁的年紀,可以許人家了。
九公主對這件事很淡定:“橫豎沒有嫁人的想法,拖着也是好的。”
那日鬆卻在她對面笑了笑:“公主殿下的笄禮,恐怕不遠了。”
太子與九公主一同看他。
那日鬆道:“先前九公主與傅大人婚約猶在,及笄之後,便要着手操辦婚事,皇帝陛下既然不願意衛國公再與文臣聯姻,自然會壓下此事,但現在婚約已解,拖太久,恐怕會傳爲民間笑柄。”
九公主覺得他說得十分在理,不由開始擔憂自己的婚嫁問題,照這個勢頭來看,估計她爹不一定能用心安排她的婚事,搞不好隨便找個人就嫁了。
那日鬆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公主殿下若是不願被隨意許婚,還是另做打算的好。”
太子默不作聲地聽完了他倆的一言一語,忽然道:“阿九,你要不要去見一見母后?”
杭貴妃眼下已經失寵,最有資格對於公主婚事發表意見的,就只剩下了皇后,九公主不想蓋頭一蒙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只能去求皇后開恩。
她告退之後,太子的目光立刻凝在那日鬆臉上,半天不說話。
那日鬆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乾咳兩聲:“怎麼,我有什麼不對嗎?”
太子道:“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裝傻充愣了吧。”
那日鬆笑了一下:“自從我到大央以來,你還真是第一個能看透我心思的人。”
太子絲毫不爲所動,冷冷道:“九娘是本宮珍愛的幼妹,本宮不會允許她成爲區區一介質子的王妃。”
那日鬆的笑意斂了起來,少見地露出嚴肅鄭重的表情:“那麼,如果是……鐵勒閼氏呢?”
太子沒有說話。
那日鬆又道:“區區一介質子,的確是沒有資格迎娶天朝貴女,但如果是鐵勒可汗來向天朝求親,求娶九公主爲正宮閼氏,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冷笑一聲:“等你真正以鐵勒可汗的身份來求親時,再與本宮商議此事不遲。”
那日鬆挑了挑眉:“恐怕屆時,能娶到的,就不是我想娶的那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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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道:“那麼,你如何能讓本宮相信,你的確可以回鐵勒繼承汗位?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恐怕在鐵勒可汗的所有兒子裡,是最沒有可能繼承王位的吧。”
那日鬆臉上又揚起笑意:“但是對於大央皇帝來說,與一位熟識的朋友做鄰居,要比與一個絲毫不瞭解的陌生人做鄰居舒服的多吧。”
“空手套白狼,你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盤,本宮賠上一個妹妹不說,還要再助你奪位。”太子道:“不過,倘若你在奪位之爭中失敗了,那麼大央必然會成爲草原新可汗的敵人,而九娘也會不得善終。”
那日鬆站起身,在殿中踱了兩步,道:“殿下忘了,我母親可是鐵勒的大閼氏,草原之上,再沒有比我更有資格繼承汗位的王子了。”
鐵勒可汗爲了糊弄大央,挑選了一位地位最爲低下的兒子做質子,又匆匆封了他母親,一個女奴做可汗正宮,讓她唯一的兒子成爲大可汗的嫡子,來表示鐵勒對大央的誠意和臣服之心。對於鐵勒可汗來說,這些封號都不過是虛名,用來做戲矇騙大央罷了。
“他活着的時候,誰纔是真正的大閼氏,真正受他喜愛的嫡子,那當然是他說了算,可是……如果他死了呢?”那日鬆轉身直視太子,眼神冷靜的近乎殘酷,毫不掩飾地露出天性中殺伐決斷的一面:“如果他死了,名份上的大閼氏,我的母親,便會成爲草原的託孤人,在大行可汗沒有留下遺囑的情況下,最應該繼承汗位的,是大閼氏的兒子。”
太子始終在慢悠悠地搖着扇子:“你下的去手?”
那日鬆笑了一下,言語裡有種篤定的從容:“那是我的事情。”
“好啊,”太子點了點頭,對他微微一笑:“如果九娘來親口告訴我,她願意嫁給你,那我自然不會阻攔。”
那日鬆愣了一愣,縈繞在他身周的強硬壓迫之感驀然消失,他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聲:“秦致珩,你真是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狼還要可惡。”
太子毫不介意地笑納了這句話:“九娘可是我們大央的明珠,她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可下不去手去強迫她。”
大央的明珠這會正期期艾艾地抱皇后大腿,一幅溫良恭謹的樣子,細聲細氣:“兒臣並無他意,只是想來問一問母后,關於兒臣的笄禮,是如何打算的。”
皇后窺一斑而知全豹,立刻就明白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婚事,便道:“即便是本宮有心往後拖一拖,也不會拖過今年。”
她這麼開門見山,把九公主一肚子話打的一句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道:“還請母后寬限兒臣些時日。”
皇后上下打量她,輕輕嘆了口氣:“你今年已經十七,尋常人家的姑娘十五歲便已出嫁,更何況是皇家公主,再拖一拖,恐要拖成天下的笑柄。”
九公主更加心虛,弱弱道:“還請母后體諒兒臣。”
皇后又道:“本宮記得,你先前欲退傅家的婚,說是因爲心中另有他人,如今既然婚約解除,那個人究竟是誰,可以說與我聽聽了罷?倘若果然是位品性高潔的君子,不管身份如何,本宮替你爭上一爭便是。”
九公主張了張嘴,愣了一會,慢慢吐出一口氣來:“先前是兒臣年少輕狂。”
皇后聽懂了她的意思,極輕地皺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