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啊

你到底是誰啊?

馬車停在了霍王廟的外面,謝詡凰一掀簾下車便看到太后的馬車已經停在了一旁,廟外還站着幾名便衣侍衛。

“王妃裡面請。”宮人前方引路道。

“小謝。”晏西低聲喚了喚邊上的人,那天小謝在宮裡見到霍夫人是那樣的反應,皇太后這個時候找她,莫不是已經起疑了妲。

謝詡凰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舉步跟着宮人進了廟內,因着太后來上香,廟裡提前便支會了今日不再接待其它香客,故而顯得安靜非常,只有嫋嫋的檀香瀰漫在空氣中窀。

她舉步進了正殿,太后站在霍王像前,斂目撥着手中的佛珠念着經文,聽到腳步聲並沒有轉頭去看,直到誦完了經方纔回身道,“你來了。”

“太后娘娘叫我來這裡做什麼?”謝詡凰一邊佯裝好奇地打量着殿內,一邊含笑問道。

太后笑意慈愛,道,“只是每次見到你,總讓我有些想起了以前老在宮裡的一個小丫頭,只是她許多年前不在了。”

謝詡凰望向上陽郡主的雕像,問道,“太后是說上陽郡主嗎?”

“是啊。”太后嘆息道。

“郡主巾幗英雄,哪裡是本宮能相比的。”謝詡凰笑語道。

太后默然笑了笑,到靈位的案臺前去燃了香,說道,“哀家如今年歲大了,大約看着與她年歲差不多的,總是忍不住會想到她。”

“也是可惜,以前還總聽王兄說起大燕霍家,一直想見一見這一家人的,卻不想我來到大燕了,一個都見不上了。”謝詡凰一臉失落地嘆了嘆氣。

太后望着那一排排的靈位,說道,“霍家爲大燕出兵,與北齊數番交戰,你怎倒還想見他們了?”

“我們北齊一向敬重英雄,若非霍元帥一直忠於大燕,我們倒想讓他到北齊爲我們效力呢。”謝詡凰說罷,可惜地嘆了嘆氣。

太后聽了,深深地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微笑問道,“那你知道,霍元帥一家是怎麼戰死的嗎?”

“聽說是與北齊交戰時戰死的。”謝詡凰一臉平靜地說道。

太后望了她一會兒,臉上蔓延起了笑意,道,“對了,你手上的燙傷可好了,皇貴妃還特意來向哀家打聽呢。”

“多謝太后和皇貴妃關心,已經好了。”謝詡凰壓抑着翻涌的心潮,儘量讓自己以平靜的語氣回答道。

這八年來,她做了很多心裡準備回來面對他們每一個人,卻唯獨沒有想到回來會再見到母親,以至於現在一聽到她,整個人就難以冷靜下來。

“正好,今天皇貴妃要到哀家宮裡煮茶,她也正想見你,一會兒隨哀家一起回家吧。”太后笑着說道。

謝詡凰知道,爲了掩蓋好自己的身份不應該去的,可是……心中卻難忍想要再見到母親的心情,於是應聲道,“好,我也正想有機會謝謝皇貴妃上次送的藥膏呢。”

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帶着她在廟內轉了一陣,偶爾還跟她講了講霍家軍中的一些傳奇將領,她也都恰到好處的表現出驚歎與敬佩之色。

然而,一路回宮的路上,她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樣的冷靜,能夠做到在母親面前也能平靜以對,一次失常的反應可以解釋,可這一次再有,任誰都會對她懷疑了。

太后這一番安排她們相見,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對她的試探,她尚不知。

馬車駛進了宮門,停在了廣場之上,她主動扶着太后下了馬車,側頭對晏西道,“王爺應該在宮裡的,你去給她傳個話,回府的時候等我一道。”

燕北羽知道她每次見這些人都沒什麼好事,但願他知道了之後,能早點過來接她,那樣也許她就少些煎熬了。

晏西也明白她的用意,立即離開去找燕北羽了,只要他不是傻子,就該知道自己該去做些什麼。

謝詡凰到了永壽宮不一會兒,皇貴妃也過來了,見着她便打量着她端着茶杯的手,“你手上的傷可好了?”

她起身頷首回禮,“多謝皇貴妃掛念,虧得你的藥,已經全好了。”

皇貴妃含笑入座,吩咐了人準備茶具,問道,“你喜歡喝什麼茶?”

“北齊對飲茶沒那麼講究,比起茶,倒是更喜歡酒。”謝詡凰道。

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態,她都極力不讓自己去貼合曾經的自己。

“北方的人一向豪爽,確實對喝茶沒什麼興趣的。”太后笑語道。

宮人將茶具送過來了,皇貴妃有條不紊地開始燙洗茶具,謝詡凰則一直讓自己與太后說着話,以免自己不知不覺將目光轉向了母親,讓人看出了端倪,即便心裡有千萬個疑問想要打聽,也都按捺着沒有詢問一句。

半晌,皇貴妃煮了兩種茶,笑着問道,“你嚐嚐,這兩咱有什麼不一樣?”

謝詡凰一一都嚐了,搖頭道,“不都是一個味兒嗎?”

太后朗然失笑,道,“看來,是該給準備備酒纔是。”

“那太后你可要害死我了,燕北羽那傢伙最見不得我喝酒的,上次趁他不在府裡,我和晏西偷喝了點,他把酒窖裡的酒都給扔了,那可是我從北齊千里迢迢帶過來的陪嫁酒呢。”謝詡凰道。

皇貴妃失笑,卻沒有言語。

太后半晌止住了笑意,說道,“原還以爲你與鎮北王這樁錯嫁的婚事會委屈了你,不過聽你這麼一說,鎮北王倒也是個會疼人的。”

“我當然委屈啊,他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謝詡凰一臉苦惱地道。

太后抿了口茶,笑道,“哀家如今倒還覺得這婚事不是嫁錯了,是真真嫁對了,這若是韓少欽哪鎮得住你性子,也只有鎮北王能把你降住了。”

“太后這話怎麼說得我跟個妖魔鬼怪似的,那燕北羽倒成了收妖的了。”謝詡凰道。

“你不是妖魔鬼怪,你是古靈精怪,若不有個鎮得住你的,這燕京城都得讓你鬧翻了。”太后笑道。

若說她像宛莛,卻也只是她們一種感覺而已,她比宛莛更薄涼,也比她更讓人難以捉摸,不管她到底是誰,總歸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北齊送一個和親公主來,又豈會是真的只是和親而已,北齊王心思狡詐,他的王妹又豈會是泛泛之輩。

謝詡凰對她這番笑容背後的審視與探究也瞭然於心,虧得這些年跟謝承顥那樣老謀深算的老狐狸打交道,對這方面的警覺都已然成了本能。

可是看似她談笑風生,應對從容,卻無人知道此刻她實則是如坐鍼氈,一刻也不想多留,而她若起身要先走,同樣也會讓人揣測是想避開皇貴妃,第一次她是如此迫切地希望燕北羽能快點出現……

另一邊,晏西雖然找到了燕北羽所在的地方,但是他正在殿內與皇帝和朝臣一起議事,她一個侍衛又哪裡有權限闖進去叫人,只得在門口徘徊着等人出來。

可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殿內才陸續有人出來,燕北羽是最後一個出來的,瞧見在外面着急得來回踱步的晏西愣了愣。

“你怎麼在這裡?”

“王妃讓太后叫去永壽宮了,讓你完事了過去接她。”晏西道。

燕北羽聞言失笑,平日裡恨不得他離她十萬八千里的,這會兒又要他去接她,他這個王妃還真是難伺侯。

雖是這般想的,腳下卻還是朝永壽宮去了,一邊走一邊問道,“過去多久了?”

“進宮有半個多時辰了,原本派了人到王府說要到霍王廟上香,叫上我們一塊兒去了,上完香又說要進宮來喝什麼茶,你也知道小謝最不喜歡跟宮裡這些人打交道的。”晏西如實說道。

“她都從宮裡長大的,跟宮裡的人打交道不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怎還會應付不過來。”燕北羽笑問道。

晏西抱臂冷哼道,“在北齊宮裡,除了王上,她就是老大了,看不過去了就上拳頭招呼了,王上的妃嬪見她都繞着走,在這宮裡她看不過去動手打了,你保得住她嗎?”

燕北羽聽她這麼一說,倒也覺着有幾分道理了。

“這裡的人我們都惹不起,不招惹人家,人家還要找上門來,不能動手,又不喜歡應付,憋得人多難受。”晏西一邊走一邊哼道,“上回去燙了手,誰知道這回去還會出什麼幺蛾子。”

“你們還真把這宮裡的人都當洪水猛獸了,太后一向待人親和,應當不會爲難她的。”燕北羽道。

“鬼知道她真親和還是假親和,這世上人面獸心的人多了去了。”晏西瞧着前面不遠處的永壽宮,冷哼道。

永壽宮裡正有說有笑的,林嬤嬤領着燕北羽進來,道,“太后,鎮北王爺到了。”

謝詡凰扭頭看了看進門的人,暗自舒了一口氣,皇貴妃一直跟她說着話,她都快不知道該彼回來了……

“不是說這幾日不舒服了,還跑到宮裡來了。”燕北羽走近問道。

太后一聽,連忙問道,“王妃最近不舒服?”

“大約是到了這邊有些水土不服,加之最近天也冷了,身子一直不怎麼好。”她還沒有說話,燕北羽已經替她回答了。

“原來如此,你有病在身,哀家還把你叫來,實在是罪過。”太后說罷,朝林嬤嬤道,“一會兒讓太醫隨王妃到王府去瞧瞧。”

“不用這麼麻煩,已經找大夫瞧過了,休養一段日子就好了。”燕北羽說着,扶她起了身道,“若是沒什麼別的事,我們就先回府了。”

太后點了點頭,道,“若是在府裡待着無聊了,就進宮來跟我這老太婆做個伴,說說話。”

“好。”謝詡凰含笑應聲。

出了永壽宮,燕北羽伸手替她蓋上風帽,走出了好一段才道,“我看你跟太后她們聊得還挺開心的嘛,還用我來帶你走。”

“我臉都快笑僵了,開心得起來嗎?”謝詡凰沒好氣地哼道。

“不過,皇貴妃你還是少打交道,皇上一向不許外人見她,若是有個差池,吃虧得還是你。”燕北羽囑咐道。

“哦?那皇貴妃那麼金貴?”謝詡凰饒有興趣地挑眉道。

“皇后都奈何不得她,你說呢。”燕北羽道。

“大燕真是個無趣的地方。”謝詡凰嘆了嘆氣道。

這麼久了,也不見緹騎衛的人離京,也不知道沈玉邪到底幹什麼去了,她又不能冒然去沈園,而自己要查清母親的事又太過惹人懷疑。

大約是知道了她有病在身,倒也好一段日子再沒有召她進宮,只是半個月後,聽燕北羽說皇貴妃病了,宮裡的御醫都在忙着奔走。

原本一直不願進宮去面對她,聽到這樣的消息,謝詡凰卻又坐不住了。

午後,她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宮一趟,宮裡卻有人來了府上見她,她一眼認出是跟在皇貴妃身邊伺侯的那個嬤嬤。

“王妃,我家娘娘這幾日病着,跟宮裡的人也沒怎麼走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與王妃倒是有些投緣,想請王妃能不能進宮去看看,陪娘娘說說話。”

“是皇貴妃娘娘讓你來的嗎?”謝詡凰問道。

“娘娘昨日是說了,讓奴婢到府上看看,若是王妃還染病在身就不必去了,若是好了的話,你願意去便去。”那人說道。

謝詡凰猶豫了半晌,還是應了下來,吩咐了晏西準備馬車進宮,臨行前還是支會了管事,讓燕北羽回府之後記得去接她。

入了宮,宮人直接引路帶了她去皇貴妃所居的瑤華臺,宮室華美雅緻,堪比皇后寢宮,只是來往的宮人卻並不怎麼多。

宮人帶她到了寢殿,掀簾進去稟報道,“娘娘,鎮北王妃來了。”

謝詡凰在簾外隱約聽到咳嗽的聲音,鼻息間都是濃重的藥味,不一會兒宮人出來掀着簾子引了她進去,晏西則侯在了門外。

她一進去,便瞧見靠着軟枕的人面色滿是病態的蒼白,衝着她笑了笑道,“有勞你跑一趟了,太后與皇后出這禮佛去了,我在這宮裡也沒個說話的人,也只能找你來了。”

“娘娘病可好些了?”謝詡凰儘量讓自己保持着平靜。

“多年的老/毛病了,這些年也都是靠藥養着罷了,最近總是大雪天寒,這身子骨也就禁不住了。”皇貴妃說着,又一是一陣咳嗽。

謝詡凰看着邊上放着的藥,給她端了起來,“娘娘還是先把藥喝了,興許能好點。”

皇貴妃點頭,坐起身接過了藥碗一勺一勺將藥喝了下去,人靠着軟枕便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謝詡凰也沒有去叫醒,可又有些不放心離開,於是便搬了凳子一直在牀邊坐着,想着等她醒來了再告辭。

只是,用了藥睡下的人卻不怎麼好,不知是夢到了什麼,整個人面色更加慘白,冷汗止不住地流。

“莛兒,雋兒……”昏睡的人喃喃念出口的名字,讓她所有苦心僞裝平靜無聲潰散,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了昏睡之人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眼底的淚止不住地落下。

母親,你到底怎麼了?

過了許久,昏睡的人醒來了,一睜開眼看到埋頭趴在牀邊的人,憐愛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散落的髮絲撥到了耳後,指尖卻不經意摸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坐起身輕輕撥開了她耳後的發,赫然看到發間的一條疤。

她記得,她的女兒十二歲那年與一夥匪兵交手,被人一刀刺到了耳後面,當是血流了一脖子,回去雖然治好了傷,傷處周圍也長出了頭髮,可那道疤一直去不了。

那處傷,就在左耳後面頭髮裡,就是這一樣的地方。

“娘娘,你怎麼了?”謝詡凰醒過來,坐起身,大約這幾日睡得不太好,竟趴在這裡就睡過去了。

皇貴妃眼中隱有淚光閃動,聲音哽咽顫抖,“你……到底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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