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1吐血
“斬妖除魔,驅鬼辟邪”的老道從集市上走過,卻沒有吆喝生意,而是停在賣面的攤子前,吃了一碗素面後離開了集市,往縣城裡富貴人家聚集居住的區域去了。
在經過吳府前時,老道咦了一聲,停了下來,眯了老眼打量了又打量吳府,口頌道號,掐指算着什麼。
吳府的家丁見府門前停了個老道,出來驅趕,“去,去,去,這裡豈是你能停留四看的地方。”
老道再次口頌道號,操着南部地方的口音問道,“敢問小哥,這裡是否夜間不太平,有污穢之物現身作亂?”
趕人的家丁張大了嘴巴,看向老道的眼神立刻就變了,不再是轟蒼蠅一樣的嫌惡,而是滿滿是敬畏。
另一名家丁表現的比較淡定,“請問道長從何處來?如何稱呼?”
老道不答,卻是搖了搖頭,往吳府上空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邊走邊嘴裡嘀咕,“怨氣太重,不好收伏。”
吳府的兩個家丁驚愕地面面相覷,最後先前表現比較淡定的那一個一推另一人,“趕緊跟上去看看,別讓道長走遠了。”然後讓第三個家丁守好門戶,自己往府中急走。
管家得了信兒,也不多說,將前來稟報的家丁領去了吳老爺跟前。那家丁又把老道的事情說了一遍。
吳老爺沉吟片刻,向管家一擺手,“讓二夫人自己拿主意。”
不多時,二夫人得了信兒,吩咐管家趕緊把老道請到府上來。吳老夫人也得了信兒,叫了管家過去問話,也有意請了老道進府。
因爲派了人盯着老道的行蹤,因此吳府的一名管事很快就找到了老道,請老道到吳府幫忙驅鬼辟邪。
那老道起初不肯,說是在吳府的東南角作亂的厲鬼怨氣太重,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收伏住。二房佔據的就是吳府的東南角,那管事立刻對老道點頭哈腰的纏着,定要請了老道回去。
吳管家冷眼看了片刻,拿出了五兩銀子往老道手裡塞,並說這是主子們的小意思,還說若是道長能把事辦妥,主子們另有賞賜。
老道接了銀子,並沒有見財竊喜的表現,而是一臉鄭重地一手拿了五兩銀子,一手掐指算着什麼。過了片刻,他把銀子放入袖袋中,“這個差事,老道接了。”
老道被請進了吳府。由吳管家親自領着老道去了吳葉氏居住的小院前。老道眯着眼睛從外邊打量片刻,往回走。
吳管家陪着小心問,“不知道長都看出了什麼?”
老道當時沒有說話,回到爲他安排出來的房間,他纔對吳管事說,“在此作亂的鬼魂怨氣太重,戾氣太重,你們主子纔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臥牀不起。要想收伏它,不僅老道要設壇作法驅鬼,你們主子也得辦下兩件事安撫此鬼。”
吳管事便說道,“有話道長儘管說。”
老道弄了弄道袍的袖子,“備筆墨。”
有小廝很快端了筆墨及紙張進來,並把墨磨好,這才垂手退下。
老道伏案,迅速寫下幾行字,吹乾墨跡,把紙折了三下,交給一旁的吳管家,“交給你們主子。”又從箱籠裡拿出兩張靈符來,同樣交給吳管家,“靈符貼於牀頭,保你家主子安穩睡上一晚。天亮後,揭下靈符燒成灰,用溫水衝了,讓你們主子喝下。”
吳管家將疑問放在心底,告別老道出來,往二房的院子方向走。經過花園時,遇到吳老爺,他停下來見禮。
吳老爺揹着手,“這是去哪裡?”
吳管家便把事情說了。
吳老爺說道,“拿上來。”
吳管家把老道交給他的紙交給了吳老爺。
吳老爺拿過來,展開了看,立刻沉了臉,把紙丟回給吳管家,“別提見過本老爺,只管把信交給二夫人。”
吳管家諾諾地答應着,揀了落地的紙恭敬地後退。
吳老爺追加一句,“見了此信,二夫人會有什麼反應,儘管報來。再者,盯牢那老道。”
吳管家諾諾地答應着退下。
老道寫的信到了吳葉氏手裡,吳葉氏看罷,青白的臉色更加難看,差點暈厥過去。她喘着粗氣,無力地由婆子扶着躺下了。不由自主的,她的眼角流出淚來。這輩子,她最後悔的莫過於年少時遇人不淑,瞎了眼、託付錯了終身。那些難以啓齒的事,現在成了她欠下的債,她都病怏怏的了,還得替羈押在牢裡的那個混帳男人收拾爛攤子。她不甘,她恨。
夜裡,吳葉氏只留了當年陪嫁過來的嬤嬤在身邊,讓其他人全部退下。
吳葉氏無聲地落淚,“奶孃,當年紫娘年少無知,不聽奶孃的勸,執意要和老爺相好。現如今,紫娘悔不當初,可一切都晚了。”
葉嬤嬤一邊爲吳葉氏輕輕拭淚,一邊低聲勸道,“小姐,人生在世誰不犯幾個錯誤,一切要往前看,即便是錯,也要擡頭挺胸往前走。您看,兩位少爺既孝順又有出息,往後呀,只有您享福的份兒。那些遭心事只管拋一邊兒去,爲了兩位少爺,您也得挺過這一關去。”
吳葉氏點頭,把老道給的紙拿給葉嬤嬤。葉嬤嬤看罷,忙看吳葉氏的臉色,心裡亂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遲疑地道,“小姐,此事不可信。”
吳葉氏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雖然老爺不肯承認,可我心裡清楚的很,幾年前老爺的確從葉藍手裡拿了大筆銀子。否則,當時他哪裡拿得出四五千兩銀子在京中秘密置辦私宅,養小妖精。到頭來,他欠下的債全部算到了我的頭上,我怎能嚥下這口氣!”
葉嬤嬤一臉愁容地問,“小姐,道士的話可信嗎?”
吳葉氏幽幽地嘆了口氣,“‘欲驅怨鬼,必先還清欠怨鬼之財物,並祭奠其亡魂一次,而後作法驅之,事半功倍。若不減弱其怨恨之氣一二分,貧道不敢保證能將其徹底驅除。’嬤嬤,有了這句話,我對道長是深信不疑。老爺向葉藍伸手拿銀子的事,這世上根本沒幾個人知道。道長能算出此事,證明他的確法力高深。”
葉嬤嬤遲疑地提醒,“小姐,您別忘了,前段時間那古青舒可是提過讓老爺還銀子的話。這道長會不會是古青舒派來的?”
吳葉氏皺眉想了想,很快搖頭,“不會。那古青舒所提只有兩千八百兩,實際上,不止這個數。這說明,古青舒當時只是在詐本夫人而已,實情她並不清楚。”
葉嬤嬤想到一事,“小姐,這古青舒也太過安靜了一些,怕不是什麼好事。”
吳葉氏虛弱地閉上眼睛說道,“她只是在積蓄力量而已,她明白,扳倒吳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派人盯緊了她,我要在她發難前先一步動手,我要讓她永無翻身之日。”
葉嬤嬤應下,問道長的信該如何處理。
吳葉氏低低地說道,“放我枕下。再有,明日午前讓葉掌櫃來見本夫人。再不情願,我也得咬牙還了這債。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別讓爹孃知道,也別讓兩位少爺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少爺他們知道老爺辦的糊塗事。”
過了片刻,對老道深信不疑的吳葉氏問葉嬤嬤,“道長給的靈符可是貼了?”
葉嬤嬤說貼好了,要吳葉氏安心睡。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過不多久,吳葉氏竟難得地睡着了。
葉嬤嬤心下大喜,對着貼在吳葉氏牀頭的靈符拜了又拜,覺得請的這位道長確實不是俗人,是有大本事的。她只顧高興,根本沒注意屏風後藏了個人,此人把她和吳葉氏先前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等到坐在牀前守着吳葉氏的葉嬤嬤開始打盹兒,藏在屏風後的一個丫鬟悄悄出去了。
過不多時,吳管家去見吳老爺稟報事情。
吳老爺聽罷,眉頭皺的死緊,最後罵了一聲混賬東西,再不言語。
第二日,安穩睡了一晚的吳葉氏氣色好了許多。等她洗漱過了,葉嬤嬤傳飯。有丫鬟端了三菜一湯加一碗白米飯進來,葉嬤嬤親自擺飯。端飯菜的丫鬟趁葉嬤嬤不注意的時候,向吳葉氏輕點了一下頭,然後立刻垂下腦袋,等葉嬤嬤擺好飯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吳葉氏不動聲色地用過早飯,稍作整理後由丫鬟扶着去給吳老爺和吳老夫人請安。
吳老夫人一邊勸吳葉氏身體沒好前不必前來請安,一邊數落了幾句大夫人和三夫人,說她們沒病沒災的都不肯來請安云云。
近段時間對吳葉氏很不滿的吳老爺今日不再板着臉,而是和顏悅色地吩咐吳葉氏要好好養身子,近幾日不必前來請安。再有,他讓小廝拿了一個小小的錦盒,說裡面裝了五百年人蔘的鬚子,讓吳葉氏拿回去補身子。
吳葉氏虛弱地謝過吳老爺的賞,讓人左右扶着回了。回到了房中,她只留葉嬤嬤一人在屋中,其他人都讓退下了。打開錦盒,裡面的確裝了人蔘鬚子,而人蔘鬚子的下面,是三千兩的銀票。
葉嬤嬤吃了一驚,“小姐,這是?”
吳葉氏面無表情地將銀票收起,面向裡躺在牀上不言語。她是誰?她是從不吃虧的葉紫。吳鎮江欠下的債,她憑什麼還?她順勢略施小計,既得了吳老爺的心,又讓吳老爺心甘情願地拿了銀子出來替兒子還債。無論何時,她都是最後的贏家。不過,戲要作全套,絕不能捨不得銀子壞了自己的事兒。
於是,午前葉掌櫃來時,她吩咐葉掌櫃準備一千兩銀子出來。然後,叫來他們二房的一名管事,她把吳老爺給的三千兩銀票和自己準備的一千兩銀子都交給了這名管事,讓這名管事把銀子送到康溪鎮的古府上去。
這名管事帶着人午後出發,在第二日正午前到達康溪鎮,來到古府前。
一聽是德縣吳府上的人,蔡鐵牛等人揮棍趕人。那管事一邊躲一邊說明是他們二夫人派了他來送銀子的,引來數名路人駐足觀望。
蔡鐵牛向一個家丁使了個眼色,那家丁忙進府去稟報。
許久,青舒由丫鬟、家丁們簇擁着站在府門口,冷眼盯着吳府人等,“我古家未曾找上門去報仇雪恨,吳家倒是恬不知恥地上門來鬧了,豈有此理!”
吳府的這名管事是得了囑咐的,還銀子要高調,還要儘量誤導他人。因此,他也不怕外人聽到,也不要求進府去說事兒,站在那裡向青舒作揖,“小的是德縣吳府的管事。小的得了主子吩咐,帶了四千兩銀子給表小姐。”他對還銀子隻字不提,只說是給表小姐送銀子。不知情者,對此肯定會多般猜測。
果然,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甲:難道是兩府有了說法,四千兩銀子抵古夫人的命不成?
乙:殺母之仇不報,居然收銀子抵消恩怨,這古家小姐真是……
丙:噓,不要亂說話。
青舒並不理會竊竊私語聲,沉着臉,“你們主子吩咐的,是哪個主子?再者,這四千兩銀子是要還你們二老爺欠我古府的舊債不成?”
那管事又作了個揖,“回表小姐,小的是得了二夫人之命前來送銀子的。舊債一說,二夫人並未交待,小人不知。”
青舒冷哼一聲,“我不管你們二夫人是如何交待的,銀子先拿出來看看。”
那管事覺得,有這麼多人在看着,沒什麼可怕的。於是他示意下邊的人把車上的一個木頭箱子搬下來,放到地上,當着衆人的面打開。
白花花的一千兩銀子躺在箱子裡,銀子上是攤開的一千兩面值一張的三張銀票。在衆人的盯視下,古強上前確認,須臾向青舒點了一下頭。
吳府的管事大聲問,“三千兩銀票,一千兩現銀,可對?”
古強答的乾脆,“對。”
青舒面無表情地下令,“來人,擡銀子。”
吳府管事擋在木箱子前,“且慢。”
吳府派出來的家丁也上前,護住箱子。
青舒冷眼看過來。
吳府管事說道,“表小姐擡銀子可以,請給小人寫下已收銀兩的親筆信,小人好拿回去向二夫人覆命,證明小人沒有貪墨一個子兒,小人已把差事辦好。”
青舒冷笑一聲,“且等着。”她轉身進府,來到前廳坐下,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來,一伸手,“剪子。”
小娟趕緊遞了剪子過來。
青舒讓小娟和小魚退後之後,把信展開看了幾眼,斟酌不過幾秒,只要有“藍妹”二字出現,便小心地剪掉其中的藍字。確定沒有其他不妥之處,她放下剪子,爲求妥當又仔細讀一遍信的內容。她覺得可以了,把剪下來的字裝入信皮中,“小魚,拿火摺子。小娟,拿痰盂過來。”
小魚和小娟迅速把青舒要的東西送上。
青舒打了火摺子,親手把裝了一些剪下來的字的信皮點燃,在就要燙到手的時候,她將其丟入痰盂中,眼見着信皮完全變成灰燼,她拿了手邊的半碗茶水往痰盂裡倒了進去。
元寶拿了信皮過來,交給小娟,“小娟姐姐,少爺聽說小姐要用,給拿了兩個。”
小娟拿給青舒。
青舒接過一個,“另一個還給少爺。”她把剪了部分字的信裝入空信皮中,交給小娟拿了,揹着手再次來到府門前。
吳府來的家丁加上管事一共十一人,古府此時聚在府門前的家丁加上管家和丁家寶這個管事,一共十三人。
青舒一點頭。
小娟便把手中的信丟向吳府的管事,“拿去。”
青舒一揮手,“搬。”
青舒一聲令下,古府這邊的人一擁而上,將準備彎腰揀信的吳府家丁撞倒,並撞開吳府的管事,同吳府的其他人動起手來。
趁着兩方人起衝突的工夫,丁家寶已經擠到了木頭箱子跟前,一把舉起木頭箱子,扛到肩上往府裡走。
吳府人要攔,古府這邊的人擋着。吳府的管事嚷嚷着這是要幹什麼。
小娟叉腰站在青舒的面前喊,“借契都還你們了,你們還攔着不讓搬銀子,是何道理?”
小魚幫腔,“你們不會是打算騙小姐拿出借契,然後搶走借契,還把銀子原路帶回去吧?”
吳府管事有嘴說不清,急的不行。
不過片刻的工夫,古府這邊的人已經退到了府門前,而丁家寶已經把裝銀子和銀票的木頭箱子扛進了府裡。
吳府的管事這時候纔拿到丟到地上的信,他取出裡邊的紙,展開一看,當時變了臉色,慌亂地將紙塞回信皮中,看着青舒,“這,這……”
“不認得你們老爺的字?還是不認得你們老爺的名兒?拿上借契滾。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古吳兩家勢如水火,再敢多呆,惹得本小姐壓不住脾氣遷怒於你們,將你們打殘,到時候可別怪本小姐沒有提前警告過你們。”青舒警告完畢,一甩袖子,轉身進府。
吳府管事不自覺地後退幾步,帶着人腳步不穩地急急離開。第二日他帶人回到德縣,第一時間向吳葉氏覆命,並抖着手送上信,稟明當時發生之事。
這兩日吳葉氏的牀頭一日貼兩個老道給的靈符,每日還要喝燒靈符得的灰水,睡的是一日比一日安穩。再加上吃藥、吃各種補品,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讓管事下去後,她拿出管事帶回來的信皮中的信來看。當認出上面的字跡,讀到裡面的內容並看到落款之處的名字後,她感到胸口有一團火向上翻滾而來,在一陣眩暈中,哇的一聲,她吐了一口血出來。
葉嬤嬤先前在低頭做事,聽聞動靜擡頭,看到吳葉氏灰白的臉色及嘴邊的血絲,她當時變了臉色,迅速上前來,“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吳葉氏呆呆地盯着地上的一口血,想到鬧鬼之時無端出現在牀褥上的一大攤血,她兩眼一翻,整個人從椅子上栽歪了下去。
葉嬤嬤哭喊着勉強扶住了吳葉氏,“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快來人啊,夫人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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