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87掙零花錢
剛吃過早飯,盧先生的課堂還沒有開始,小魚抱了一大卷兒的紅紙在學堂外等。
元寶已經把學堂中的爐火生好了。他擦拭完裡面的桌椅,提了空竹簍推門出來,“小魚姐姐,你在這裡等誰?”
小魚淺笑,“在等盧先生,小姐有事要請教盧先生。”
元寶聽了,把剛關上的門推開,“外邊冷,小魚姐姐進去等。沒關係,先生不會說你的。”他特意解釋一下,是因爲有的夫子不允許女子進入學堂,而盧先生不講這個規矩。
小魚淺淺一笑,道了謝,抱着紅紙走進學堂。她只是拘束地靠邊站着,並不坐。
元寶離開,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背上揹着裝滿劈柴的竹簍。學堂中的爐子燒的很好,屋裡已經上來熱氣了。元寶把竹簍放爐子跟前,取了兩塊兒劈柴,把劈柴從爐子的側口添進燒的正紅的爐火中。
這時候,青陽、洛小榮他們陸續地來了。
青陽身上斜挎着藍色書包,書包上繡着一隻正抱竹子吃的憨態可掬的熊貓。洛小榮身上斜挎着深青色的書包,書包上繡的是抱着竹子打滾兒的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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灝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洛小榮書包上的熊貓,小聲問,“這是什麼?”
洛小榮抿了小嘴笑,“姐姐說,這是貓兒。”
陳喬江衝過來,一把撞開灝,“貓兒我見過,纔不長這樣。”
被撞開的灝立刻紅了眼眶,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可憐兮兮地看着青陽。
青陽見了,繃着小臉,一把推開陳喬江,“你幹嘛撞他?道歉。”
陳喬江小臉一揚,“纔不跟愛哭鬼道歉。”
“你……”青陽很生氣。
門口有人咳嗽了一聲。
青陽他們立刻各回各位,站好,然後大聲說:先生早!
盧先生背了手走到自己的書案前,坐進椅子裡,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早!都坐吧!”
青陽他們坐下。然後青陽和洛小榮拿下自己的書包,把裡面的書拿出來。而陳喬江的書童和灝的書童初一,則是把各自小主子的書抱來,輕放到桌角,退到了後邊去。
灝的眼睛不時瞄向青陽和洛小榮的書包上。陳喬江也是。
盧先生挑了挑眉,“青陽、小榮,你們拿的是什麼?”
青陽和洛小榮趕緊站起來。
青陽一臉驕傲地說,“這是書包,裝書的。姐姐送的。”
洛小榮補充,“姐姐親手做的。”
盧先生點頭,然後壞心地看向灝和陳喬江,“你們怎麼沒有?”
灝又紅了眼眶。
而陳喬江,伸了脖子大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她偏心,她就是偏心。”
一直不敢出聲的小魚猶猶豫豫地從旁小聲解釋,“小姐說,送灝少爺和陳少爺的還差一點沒有縫好,就快好了。”
她說的小聲,可陳喬江耳尖,聽見了。他立刻看了過來,“真的?”
小魚沒想到自己一下成了注目的焦點,不安地答,“是的,陳少爺。送陳少爺的,小姐說還差一隻貓兒耳朵沒繡完。送灝少爺的,小姐說還差一片竹葉沒繡好。”
陳喬江心下竊喜,立刻仰了脖子,鼻孔朝天地說道,“算她識相。”
青陽立刻嘟了嘴,有些不高興。
盧先生笑呵呵地看着小魚,“有事?”
小魚忙上前幾步,給盧先生請了安,“先生,小姐想請教先生,寫對聯的紅紙得裁多大?”
盧先生捋了捋鬍子,“她又要做什麼?難道還想寫對聯不成?”青舒的字寫的如何,他心裡一清二楚。若讓青舒寫對聯,那絕對是在浪費紙、浪費筆墨。青舒的毛筆字算不得太爛,可也只是差強人意而已。在坐的青陽他們四個孩子,隨便叫出一人來隨手寫下幾個字,寫的都比青舒的好。
小魚哪裡知道盧先生是怎麼想的,“奴婢不知。”她把抱在手中的紅紙放到盧先生的書案上,“小姐說麻煩先生給裁一對出來當範例。”
盧先生疑惑,“範例?範例是什麼?”
小魚忙解釋,“樣子,範例就是樣子,小姐是這麼說的。”
盧先生沒再說什麼,把卷起來的一卷兒紅紙展開,鋪到書案上,並示意元寶過來按住一角。之後他比量着從紅紙的邊上折出印子來,收了手,“拿去,讓你們小姐自己裁。”
“謝先生。”小魚把沒折出印子的部分捲起來,抱上,慢慢退出學堂。她把學堂的門給關好,匆匆回去見青舒。
青舒讓小魚展開了紅紙,看了眼折出的印子,“先生有沒有說這是寫多少字對聯的?”
小魚被問的傻眼,“小姐,對聯不都一樣的嗎?”
青舒忍不住輕敲小魚的頭,“傻丫頭,對聯也分長對聯和短對聯的。再者,對聯有上聯、下聯和橫批。先生折的這個大小,小姐也不知道是寫長對聯的還是寫短對聯的。再者,先生沒給折出橫批的大小來。”
小魚很懊惱,“小姐,奴婢馬上再去問。”
青舒搖頭,“這會兒去沒用。午飯時你帶上紅紙直接去先生的住處,記得帶上一小罐子的辣椒油。”前幾日,盧先生拐彎抹角地跟她要辣椒油,她說要拿去賣錢,只給了盧先生一小碟子。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到了拿辣椒油的藉口。
小魚記下了青舒的交待,收起紅紙,“小姐,奴婢這就去五娘姐姐那裡做絹花,您身邊不留人沒關係嗎?”
青舒拿起繡花針,“去吧!小娟一會兒就回來,有事我自會差遣她。”
小魚這才放心,走前還往爐子裡添了些劈柴。
青舒手裡拿着紫色的書包,繡下最後幾針,拿了剪子小心地把繡線剪斷。她把針線放好,拿開繡花繃子,舉起書包看了又看,覺得滿意。旁邊,還放着一隻靛青色的書包。這兩個書包上繡的也是熊貓,也有竹子,只是熊貓的姿態不一樣而已。小孩子都喜歡比較,所以她都繡了熊貓和竹子。小孩子又不喜歡和別人用一樣的東西,所以她選擇了質地相同、顏色不同的料子,而且繡的熊貓姿態不一。
做第一個的時候,她沒有多想,只想給弟弟做一件漂亮的書包而已。可第一個做到一半,她立刻想起來,府中還有陳喬江,還有洛小榮,還有灝。她做爲一個大人,怎麼可以厚此薄彼!他們都只是孩子而已。
青舒把做好的兩個書包放進炕櫃裡收起來,然後拿出一個大布包,解開系在口子上的蝴蝶結,撐開口子,把各種顏色的錦線、絲線、繡花線一一揀出來,在炕桌上擺的滿滿的都是。
看來看去,挑來揀去,最後她選擇瞭如天空般蔚藍的錦線,把桌角的其它線推開,單獨把它放到桌角。她下了炕,找出鑰匙打開裝重要物品的大箱子,一陣翻找。最後,她拿了兩塊兒漢白玉的環形玉佩出來。她回到炕上坐下,把玉佩和藍色錦線放到了一起。
她發了一會兒呆,拿起錦線,拿起一隻玉佩,低頭專心做事。
“小姐,奴婢回來了。”小娟人未到,聲先到。她進屋,沒在外間見到青舒,於是輕釦內室的門,“小姐,奴婢要進來了。”
青舒頭也不擡,“進來。”
小娟得了許可,推門進來。她走到青舒身邊,“哇,好漂亮!小姐,您是怎麼弄的?”
青舒不出聲,直到把流蘇打好,她用小指勾了要掛到腰帶上的編出來的五彩錦繩,任環形玉佩左右晃動,任玉佩下的流蘇劃出藍色的波紋來,“本姑娘還算心靈手巧,對不對?”
小娟絕對是那種盲目崇拜的人,“對,對,對,小姐是天底下最最心靈手巧的姑娘。”
正自我感覺良好的青舒聽了,立刻無語,放下弄好的這一個,去弄另一個。
小娟一臉垂涎地盯着擺滿桌的漂亮錦線、絲線等,“小姐,奴婢喜歡這個紅色的。哦哦,喜歡這個草綠色的,這個也喜歡,粉的……”
青舒沒好氣地笑了,“知道了,知道了,這裡沒一個你不喜歡的。去,把你寶貝的那支銀釵拿來。”
小娟傻愣愣地答應着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裡捧着青舒春天時買給她的首飾匣子。她把首飾匣子往青舒跟前一放,把蓋子打開,然後眼睛又粘到了漂亮的線上。
青舒搖了搖頭,很快用綵線裝飾好玉佩,再用錦帕把兩隻玉佩包好,這纔看小娟的首飾匣子。裡面有兩支木釵、一支金釵和一支銀釵,有一對銀手鐲,有一對銀耳環,有一根紅、一根暗綠、兩根粉紅色的髮帶,還有一把木梳。金釵、銀釵、銀手鐲和銀耳環是青舒賞的,小魚也有。青舒取了其中的銀釵,釵頭的樣式很普通,有點梅花的形狀,梅花的花心中空。
青舒取了粉紅色和綠色的錦線,又纏又繞,又編花色,可怎麼也不對。她在耐心用盡前全部拆掉,托腮琢磨了一陣兒,眼一亮,把銀釵放回去,除了剛纔取的粉紅色和綠色的錦線外,她又取了紅和藍,問小娟喜不喜歡。
小娟猛點頭。
“過來,把手腕伸給我。”青舒說道。
小娟不解,不過還是乖乖伸了手腕給青舒。
青舒拿線鬆鬆地往她手腕上繞了一圈兒,心裡有譜兒了,低頭編着什麼。
小娟一臉稀罕地趁青舒不注意,把桌子上的線小心翼翼地摸了個遍。因爲她的女紅不好,這些好東西平日裡她是接觸不到的。
等青舒編好一條手鍊的時候,發現小娟的嘴角有可疑的液體。她立刻翻了個白眼,“行了,別眼饞了,趕緊擦掉口水。來,伸手。”
小娟哦哦地傻愣愣地應着,一隻手抹嘴,一隻手伸到青舒的面前。
青舒把編好的手鍊給她手腕上略鬆地繫了上去,並在她興奮地尖叫前把她趕出去。看來,府裡的女人們又有掙零花錢的活計了。她立刻動手,把東西全部收攏妥當,關上門出去。
許五娘這邊,有古元河的媳婦陳琴、有陳琴的娘和舅母、有丁家妹、有鈴蘭、有小魚、有寧四的娘和媳婦,還有蘇媽媽。她們一羣女人圍坐在一起,正在埋頭做絹花。
這個時代本就有做絹花的手藝人,只因人們受時代的限制,所見所識有限。因此,如今的絹花花樣少,樣式也很單一。青舒偶然中發現,許五娘用碎布頭給小丫做了個絹花玩兒。於是她上了心,向許五娘打聽關於絹花的事,並發現了絹花的市場,也找到了讓府裡的女人們掙零花錢的辦法。
於是,青舒琢磨了幾日,廢了老大的勁兒,才根據前世的記憶做出了牡丹、月季、康乃馨、玫瑰、紫羅蘭這幾樣花的絹花來。會編手鍊、會做絹花,這得要感謝她前世的前夫的媽。她的前婆婆婚前婚後都不喜歡她,從她嫁入莫家的第二天開始,她的前婆婆就給她安排了無數個貴婦養成班,弄的她挺慘的。
布藝班、絹花手工藝班、茶道班、插花班、國畫班,居然還有一個育兒班。當然,這個育兒班絕對不是爲了讓她生下莫家的孩子並養育的意思,而是要她當好後媽,別想其它的意思。當初,若能提前知道嫁入的是這樣一個家庭,或許,她根本沒有勇氣爲愛而邁入莫家。生活,不是隻有愛就可以的。有時候,她也是個懦弱的人;有時候,她也會選擇逃避,不敢面對。
想到周伯彥,她心中喜憂參半。無論如何掙扎,她到底還是落入了他的網。他的背景,比莫雲鐸還要複雜!她嫁入了莫家,日子過的不如意,以離婚收場。若她嫁了周伯彥,日子過的不如意時,該當如何?
“小姐,您怎麼了?”
發呆的青舒立刻回神,“沒事,挑簾子吧!”
小娟答應一聲,把厚簾子挑開。
青舒推開門進去,聽到動靜的許五娘她們正放下手裡的活計要起身迎接她。
青舒一擺手,“別起,幹你們的,我就隨便看看。”
衆人又坐了回去。
青舒挨個兒看做出來的成品。牡丹,有紅、粉紅、藍、紫、粉白雙色五種顏色。月季,有紅、粉紅兩種顏色。玫瑰,有藍、紅、粉紅、黃四種顏色。紫羅蘭,有紫、藍、深粉三種顏色。康乃馨,有紅和粉紅兩種顏色。還有深粉色的桃花和淺粉色的杏花。
現在她們做的絹花,全都是要戴到頭上的頭花。至於裝飾房間的絹花,青舒沒考慮,因此沒教她們做。人們到了小年纔開始正經辦年貨,因此,利用到小年前的一個來月,她們能做出很多頭花來。
既然她們負責製作頭花的差事,那編手鍊的人只能另找了。該找誰呢?青舒暗自琢磨。綢緞莊、繡莊、茶莊、胭脂鋪和首飾鋪裡的東西都很值錢,所以杜仲夏和洛三基本都打劫給了青舒。而米鋪和雜貨鋪裡的東西,杜仲夏和洛三在前頭開路,全部便宜了貧民、普通百姓與乞丐。因此,青舒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做頭花、編手鍊的材料。
前幾天許五娘她們開始做絹花是用的管家從鎮上的綢緞莊、布莊收來的碎布頭。現在嘛!那可是成匹成匹的好料子堆在那裡用。當然,青舒不會傻到把成匹的好料子拿到人前來,昨晚睡前,她可是辛苦地把幾樣顏色的整匹的料子各剪了一些出來,然後摻到了碎布頭裡。
把好布剪成一條一條的,這活兒幹起來並不輕鬆,青舒僅用半晚時間就嚐到了箇中滋味。與其這樣浪費,不如好好利用,因此,她又生出一個主意來,只是愁人手不夠用而已。她想用手裡的好料子做一批書包出來,這樣一來碎布頭也有了,又得了能夠賣出好價錢的書包,一舉兩得。
青舒一邊看絹花,一邊琢磨事,突然咦了一聲,“程娘子沒來?”
蘇媽媽停下手中活計,“說是她孃家小輩今日成親,昨日告了假,今日去喝喜酒了。”
青舒哦了一聲,“明日她過來,你帶她去我那邊,我有事與她說。”
“是,小姐。”蘇媽媽答應着。
青舒的視線在陳琴的娘和古大樹媳婦的臉上游移片刻,轉身往外走,“阿琴,你來一下。”
陳琴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計,跟着青舒到了外邊。
青舒只是默默地走,直到走出一段距離,這才停下來看着陳琴,“在你孃家村裡,你娘和你舅娘,誰更有號召力?”
阿琴愣了,“號召力?”
青舒這才知道說錯話了,趕緊改正過來,“就是村中的婦人更服誰?比較聽誰的話?”
阿琴這下懂了,“小姐,村中婦人自然聽我舅孃的。我娘那人,性子軟綿綿的,說話輕聲細語又慢吞吞的。這些年我娘在村中沒吃過虧,那是全仗着我舅和舅孃的面子。”
青舒不由笑了,“讓你娘聽見你這麼說她,看不打你的。”
阿琴卻揚了笑臉,“小姐,從小到大,我因爲淘氣乾的壞事兒多去了,我娘每次只會戳我的額頭一下,然後軟綿綿地罵一句壞蛋,從沒打過我。”
“哪天你幹了壞事兒,我一定鼓動你婆婆打你,讓你臭美。”青舒開起了玩笑。
阿琴有些不好意思,“我婆婆纔不打人。”
“這倒讓你說着了。聽說,元河和元寶長這麼大,你婆婆從沒打過他們。”
阿琴有些不信。
“不相信?”“那好,晚上你問元河去。”見阿琴紅了臉,青舒摸摸鼻子,她沒說錯什麼啊!阿琴這是在臉紅什麼?難道是想到了兒童不宜的事情?她趕緊言歸正傳,“你孃家村裡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婦多嗎?”
阿琴點頭。
“這就好。我想讓你舅娘和你娘回村去,讓她們帶着村中的大姑娘小媳婦掙點零花錢。”
阿琴很驚喜,忙替自己的舅娘和娘道謝。
“行了,行了,別那麼見外。找個時間,避開人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她們。若她們願意,你讓她們下午別急着回村,讓你婆婆帶着她們去我那邊坐坐。好了,回去忙吧!”
阿琴高興壞了,向青舒告了罪,急匆匆地回去了。
青舒笑笑,轉身往自己的院中走。阿嚏,她突然鼻子一癢,打了好大一聲的噴嚏。她不解地揉了揉鼻子,沒有着涼的感覺啊!怎麼就突然打噴嚏了?
小娟搔了搔自己帽子上縫的小花,“小姐,不會是彥公子在念叨您吧!”
青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理,繼續走。
京城,周府,兵部侍郎周大人的書房中。周大人在書案後正襟危坐,周伯彥面無表情地站在書案前。
周大人目光凌厲地盯住名義上的兒子,“爲什麼不答應?”
周伯彥垂下眼皮,“因爲晚輩已有論及婚嫁的女子。”
周大人一臉的不耐,“別拿古青舒當晃子。不僅是爹,就是太后娘娘,就是皇上,都知道你在拿古青舒當晃子。太后娘娘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太后娘娘認準了鍾家小姐,你什麼也別說,只管等着接懿旨就是。”
周伯彥擡了眼,直視周大人的眼,“您錯了一次,害死了您最小的弟弟。現如今,您還想再錯一次不成?”
啪的一聲,周大人一掌拍在書案上,臉色鐵青地死瞪住周伯彥。
“別告訴我,我爹的死與你無關。”周伯彥冷冷地吐出這樣一句話,轉身,一步一步,邁步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