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77他和她
周伯彥原本不是特意要來青舒這裡的。他是在屋中呆的煩悶,再加上顧石頭跟個老媽子似的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讓他煩上加煩,他這纔出來走走。不過,這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女子內院這邊。發現內院的門是敞開的,他便邁步走了進來。直到他走進青舒住的院子,也不見有人出來阻攔,他心下便不高興起來。
他這會坐在青舒的對面,也不嫌燙,幾口就喝掉了青舒爲他準備的蜂蜜水。
青舒見了,接過空了的茶杯放到一邊,將水果盤往他跟前推了推,“嗓子還痛嗎?吃水果可以嗎?”
周伯彥看了眼盤中的橘子和蘋果一眼,“可以,橘子。”說罷,卻不動手,只是盯着青舒看。
青舒:“……”這人什麼意思?
周伯彥不出聲,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青舒不放。
青舒覺得,這人的眼神所表達的是要吃她而不是什麼橘子。她面上一熱,感覺不自在。本想瞪他幾眼以示警告的,不知爲何,卻是不自覺地錯開了眼,不敢再與他對視。她努力壓制着加快的砰砰的心跳聲,心中告誡自己不許臉紅。
周伯彥脣角微勾,盯着坐在他對面,力持鎮定卻又忍不住面現紅霞的女子,眼神又火熱了幾分。等待也是一種煎熬!雖然他等的心甘情願,可時不時地會有鬱悶的情緒爬上心頭。他是恨不得立刻將眼前的女子娶回家去。可她不會同意,他也不能背棄自己的承諾。無奈啊無奈,所以纔會有鬱悶的情緒時不時來光顧他。
即便不看,可落在身上的目光實在太燙人,想忽略都難。青舒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握了握放在膝上的雙手,霍地擡頭,瞪了他一眼,立刻別開眼,說道,“病還沒好,亂跑什麼?趕緊回去。”
逐客令一下,周伯彥不敢再造次,立刻收斂了目光,並讓自己的聲音透出幾分虛弱感來,“阿舒,給我剝個橘子吧!”他覺得,讓心儀的阿舒偶爾剝個橘子喂他什麼的,是件很有情趣的事。
青舒:“……”她很想問你沒長手嗎,但沒說出口,忍住了。
周伯彥見青舒既不動又不出聲,心道:果然,情趣什麼的,進行起來沒那麼順利就是了。失望之餘,又擔心自己會被攆出去,於是頗爲自然地轉了話題,“怎麼就你自己?丫鬟都去了哪裡?”
青舒這纔開口,“我讓她們去用飯了。”
“身邊怎麼不留個人?雖說是在自己家裡,跟前沒個差遣的人總是不方便。”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麼,卻在心裡給付歡記了一筆。他管不到青舒手下的丫鬟頭上,可付歡是他派給青舒的人,他自然能管能罰。
告假出門的付歡不知被主子記了一筆,正在某處客棧歡快地啃着雞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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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舒聽了不樂意,可心裡明白他說的沒錯。就今日這事,若她留一個丫鬟在身邊,周伯彥肯定會收斂許多,哪裡會用毫不掩飾的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她看。於是,她彆扭地應了一聲,伸手從盤子裡取了一個大個頭兒的橘子,低頭剝皮。剝好了,她伸手遞給他。
他連同橘子一起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笑意。眼看她要翻臉,他立刻鬆開她的手,把剝好的橘子拿過去,一瓣一瓣地吃着。
這工夫,青舒取了個乾淨的空盤子過來,坐回原位。她又剝了個橘子,放到空盤子裡往他跟前一推。而後,取了一顆蘋果,拿了桌上的水果刀低頭認真地削皮。
外邊傳來丫鬟的嬉鬧聲。
周伯彥慢條斯理地吃着橘子。青舒正在認真地削第二個蘋果。第一個削好皮的蘋果此刻正躺在盤子裡。
小魚、小娟和立春三人嬉鬧着進屋。見到屋中的人和場景,她們的嬉鬧聲戛然而止。三人愣了愣,一個個手足無措地立在門口,一時之間不知應上前伺候還是應該退出去。
周伯彥不爲所動,連個眼神都沒給。
青舒頭也不擡地認真削着蘋果皮,吩咐道,“去拿兩個竹叉子來。”
三個丫鬟不約而同地答應一聲,轉身、推開門,跑的飛快。在小廚房裡,三個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誰也不想送叉子過去。最後小娟提議,小魚和立春同意的情況下,三個人通過石頭剪子布分出勝負。落敗的小魚縮了縮脖子,從櫥櫃中取了兩個乾淨的竹叉子,一臉忐忑地送了過去。
削好皮的兩個蘋果已經切成小塊兒裝在白瓷盤中。青舒拿白布巾擦乾淨水果刀,又擦了擦手,接過小魚送來的竹叉子,把其中一個遞給周伯彥。
四個齒的竹叉子,用起來很方便。周伯彥和青舒各自叉了切塊兒的蘋果吃起來。
周伯彥似是想到了什麼,說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今年的天氣比去年冷,祭拜之事最好是早去早回,天黑前趕回來最好。你覺得呢?”
青舒沒有異議,“要不,用過午飯就出發吧!肯定能在天黑前趕回來。”若不是祖先留下的年三十燒紙祭拜的規矩不能廢,她肯定不會大冷天讓青陽出去受凍。
“好。”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初六回京,短時間內回不來。你要照顧好自己。”此次回京,他不會再心慈手軟。權勢是個好東西,即便他本人沒有往上爬的野心,但爲了保護自己和身邊人,他必須去抓住並抓牢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權勢或人。有了明濟出遊尋“神女”一事,不僅是太后等不及了,估計舅舅也等不及了。這一次,舅舅不能輸,他得助舅舅打贏這場仗,徹底把太后打垮。
初六啊,相聚的時間是如此地短暫。青舒抿了抿脣,“二斤裝的果酒有十五壇,走時記得帶上。等果園裡的紫果樹能結果了,就能釀更多的果酒。”到那時,就能一百壇、幾百壇地送人了,不會再顯得“小家子氣”了。
山裡的三顆葡萄樹雖然很能結果,但畢竟果子有限,前前後後摘回來的完好的果子即便她都釀了果酒,可釀出的果酒最多不超過一百二十斤。扣掉自己家人喝的,能送人的數量自然不多。再者,今年的果酒,她十月份進京時便帶了一些送人,如今能擠出來送周伯彥的,只有這十五壇而已。
她院裡移栽的葡萄樹兩年了,轉過年就能開花結果。想來,明年能多釀些果酒出來。而果園裡的,是春天時移栽的,後年就能開花結果。想到這些,她彎了眉眼。弟弟懂事又有進取心,全家人吃穿不愁,家裡一日比一日富足,眼前又坐着一個與她情投意合的男子,她自然是幸福的。
她擡頭,眉眼彎彎地看了對面的男子一眼,低頭,咬了一口竹叉子上叉起的蘋果,感覺這蘋果一下子就甜到了心裡。
周伯彥微挑眉峰,“什麼事這麼高興?”
青舒笑看他幾眼,搖頭,不說話。
一刻鐘後,周伯彥滿面笑容地回去了。
第二日,年三十。周伯彥的傷寒恢復的不錯。用過早飯,服了湯藥,看了十幾頁的書,便被顧石頭催促着躺下了。他睡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的覺,醒來見顧石頭坐在桌前啃蘋果,他問道,“什麼時辰了?”
顧石頭站起來,把含在嘴裡的果肉吞嚥進去,答道,“回公子,還有兩刻鐘到巳時。”
周伯彥推開身上的被子,“雜耍班快到了吧!”聽青陽他們說,今年康溪鎮上來了會舞獅的雜耍班,今日要在鎮上大戶門前表演舞獅。白天在巳時到未時之間,晚上是在戌時。青陽他們很期待,昨日和他說好,今日要一起在府門前看舞獅表演。
顧石頭一邊啃蘋果,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還得等小半個時辰。雜耍班的主人精着呢,知道侯府是鎮上的最大戶,因而特意着人來報,第一時間到侯府前表演,時間在巳時整。他三兩口把手裡的蘋果解決掉,跑去洗了手,把手擦乾,跑到牀前伺候。
周伯彥是合衣躺下睡的。他把睡皺的外衣脫掉,接過顧石頭遞過來的乾淨衣裳穿好,很快就梳洗好了。這時,青陽、青灝、洛小榮三人正結伴找過來。於是,他被興奮的青陽三人簇擁着趕到了府門外。
雜耍班的人已經到了,正在做準備工作。外面圍了不少湊熱鬧的鎮民,大人三五一羣的在說笑,孩子們在大人跟前跑來跑去。
青舒本人對雜耍、舞獅表演沒多大興趣,但難得熱鬧一回,她一早吩咐下去了,手頭沒事的人都可以出去看熱鬧。離不得人的崗位,管家會作安排,她也不操心。至於賞錢,她已吩咐管家,讓管家看着給。
巳時整,侯府前鑼鼓喧天,口哨聲、叫好聲及掌聲不斷,傳出去老遠。
青舒坐在桌前,提筆沾墨,一擡頭就見坐在角落裡做針線的小魚。她不由搖頭,“小魚,這裡不用你伺候,上前頭看熱鬧去。”
小魚心動,卻又堅持要守在小姐身邊。
青舒說道,“別磨蹭了,快去吧!趁着還沒嫁人,好好湊一回熱鬧,和姐妹們恣意地笑鬧一回。怎麼開心怎麼來,有我給你們撐腰,怕什麼?等你嫁了人,一切有夫君爲你出頭,我可就不管了。”
小魚臉一紅,低聲謝了恩,收好針線笸籮快速離開。她一向臉皮薄,最怕小姐打趣她。她若是堅持守着小姐,小姐還不定要怎麼打趣她呢!
青舒笑笑,毛筆重新沾了墨,低頭寫字。
先前小魚心裡有疙瘩,說是不想嫁人。在她默許的情況下,張管事極殷勤地在小魚跟前表現了幾把。小魚本就對張管事有意,終究點了頭。既是雙方願意的,她這個當主子的便做主,給他們二人定了親,說好夏天的時候給他們把婚事給辦了。
侯府門前熱鬧了整整一個多時辰。雜耍班的班主得了侯府四十兩銀子的賞錢,以及三位脣紅齒的小少爺賞的三個銀花生,笑的見牙不見眼地帶着人趕往下一個表演地。此地本不是大鎮,那侯府的外觀看着又極普通,看着和鎮上的平常大戶人家沒什麼不同。他以爲,頂多能得個二十兩銀子的賞錢就不錯了。沒想到,管家遞出來的卻是整整四十兩銀子。他自然滿心歡喜,特意讓手底下的人多表演了一會兒。
外邊的表演散了,侯府的人說說笑笑的各就各位。廚房忙活開來,兩個涼菜、六個炒菜、兩個燉菜做好,主子的午飯完成。另有關婆子帶着四個小丫頭正在準備府中下人的午飯,兩個涼菜、兩個炒菜、兩個燉肉大菜,對她們下人而言豐盛的很。
午飯用罷,前頭的馬車準備好了。去將軍墓祭拜的東西也準備好了,燒的紙錢、雞鴨魚肉、肉餡兒餃子及美酒,非常齊全。
周伯彥帶着青陽、青灝和洛小榮登上馬車,管家跟隨,錦衣護衛隨扈,兩輛馬車出了侯府。
傍晚十分,炊煙裊裊。天色暗沉下來的時候,前去將軍墓的人們回來了。大家用過熱飯,緊閉門戶。府中的男人們大多圍在火爐前談天說地,女人們基本聚在食廳裡包餃子。
同去年一樣,周伯彥和青陽、青灝、洛小榮四人坐在一起包餃子。不一樣的是,青舒被青陽拉來了,負責給他們擀餃子皮。小魚負責弄面乩子,小娟同青舒一樣擀餃子皮,立春負責打下手給衆人遞遞東西。
在噼裡啪啦的爆竹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寅時未盡,天還沒亮透,在太陽升起前侯府便開始進行拜神、祭拜祖先等一系列的儀式。
院中空地上擺着供桌。供桌前的地上燃着火堆,火堆兩旁是兩枡(枡,古代盛糧的器物)滿滿的冒尖兒的五穀雜糧。供桌上有香爐,還擺着兩盤水果、四盤點心、一盤糖果、一盤剛煮出鍋的水餃。
青陽接香,在火堆上引燃三樁香,走過來恭恭敬敬地插到供桌上的香爐裡,退後,跪到地上鋪的毯子上。
等在一旁的青灝和洛小榮跟着跪了下來,接着是青舒。後頭,府裡下人以古管家爲首,男女分開全部跪下。大家跪拜各路神明,請各路神明保佑閤家安康平順、萬事如意,年景風調雨順。
這所謂的跪拜各路神明,是指拜天地八方的各路神明。這頭嗑下來,就是嗑一圈兒。
之後大家轉到府裡供奉御賜雙槍的屋前磕頭。接着就是衝着將軍墓所在的方向,向祖宗磕頭。
所有這一切完成了,便是煮餃子、吃餃子。
和前兩年相同,大年初一的頭一頓飯,府內不分主僕,伙食標準一致。六個菜加渾素兩餡兒的煮餃子。
用罷早飯,青舒吩咐人拿來一個信封,還有筆墨紙硯。她笑道,“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大家要寫下新年願望,”她拿起信封,“然後裝到這裡,封好。明年的大年初一,我們一起打開它,看看誰的願望實現了,誰的願望沒實現。”
青陽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大大的問號。
洛小榮的反應跟青陽差不多。
青灝的眼神在屋中衆人臉上轉了一圈兒,不解地摸了摸耳朵。
“新年願望?”周伯彥沉吟片刻,“這主意不錯。”他示意一旁伺候的書童磨墨,然後眼中帶笑地盯着青舒,問道,“阿舒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青舒往椅背上靠了靠,“種出十萬石的存糧,掙回兩萬兩銀子。”田地中收穫糧食,鋪子裡收穫銀子。她的願望很實在,一點都不浮誇、沒有好高騖遠。她對自己的不貪心表示滿意。她笑眯了眼,“可以不說出來,寫完各自的新年願望親手放進信封裡,明年纔給別人看。”
周伯彥聽了失笑,“一定能實現。”阿舒在京城有一家鋪子、錦陽城裡有兩家鋪子,康溪鎮上也有兩家鋪子。再加上酸菜生意、紅果和辣椒的生意,一年掙回兩萬兩銀子沒有太大的壓力。至於種出十萬石的糧食,這事不好說。因爲種地是看天吃飯的營生。
墨磨好,青舒是第一個寫下新年願望的人。新年願望的內容都說出來了,她自然不會揹着任何人,任其他人圍觀。她吹乾墨跡,把不大的紙張疊好,塞進信封裡。
周伯彥是第二個寫下新年願望的人。他寫下的內容沒給別人看,紙張疊好同樣塞進信封裡。
青陽、青灝和洛小榮很是抓耳撓腮了一番,最後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嘀咕了一陣兒,似乎都有了主意。之後,他們各自寫下自己的新年願望,沒給任何人看,疊好塞進信封裡。
青舒當着大家的面,把信封的口子封上。她召手,小娟立刻送上一個木頭小匣子。她把信封放進小匣子裡,當着大家的面鎖上匣子,而後把鑰匙推到青陽他們三人面前,“匣子我來保管,鑰匙由你們三個保管。”
日子在吃吃喝喝中度過,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六。周伯彥的傷寒早就好利索了,也不咳嗽了。他帶着顧石頭和十一個錦衣護衛離開了康溪鎮。
青舒立在院中發呆,他走前對她耳語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日後若是大哥過來取賜婚密旨,什麼都不要問,悄悄給他。”
什麼意思?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心底有種不安的感覺在慢慢擴散。不,不,不要再想了。她搖頭,她這是自己在嚇唬自己。他和她都好好的,他們會在她二十歲那年成親。他和她要一起白頭到老。他們說好的,誰也不能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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