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故人下

No.3故人(下)

未時末,周橋從懷裡掏出屬於西昌國的戶契與路引遞出,接受長風關隘口守衛的檢查。

守衛瞄了手中的戶契與路引一眼,上下打量面前這個叫關石的普通中年男人。沒發現異樣,看着就是討生活的普通百姓。他還回戶契,看向正在檢查入關者隨身物品的同伴。同伴向他做了個一切正常的手勢,他便對關石說道,“過。”而後吆喝一聲,“下一個。”

頂着關石這個名字的周橋道了聲“謝軍爺”,取了自己的竹筐、擔子入長風關。

十日後,周橋回到西昌國的都城,沃河城。

三百名身披鎧甲的騎士腰背筆直地安坐馬背上,簇擁着一輛八匹馬拉的外觀墨黑的馬車進入沃河城。

離着老遠,見者紛紛避讓,守衛城門的官兵上下更是跪了一地,場面靜悄悄的,無人敢發出丁點聲響。

很快,七王爺即勤王回都的消息傳入皇宮。

西昌國的皇帝耶律灝真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對身側的白髮老太監說道,“猜猜,勤王此次回都,心情是好是壞?”

老太監:“……”你們兄弟二人喜歡玩相愛相殺的遊戲也罷,喜歡玩兒兄弟情深的話本也好,那便自去玩兒,別拉上一腳已經邁進棺材的他。主子是坑死人不償命的笑面虎,勤王又太兇殘,他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

皇帝依舊笑吟吟的,側過臉看着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皇后,“皇后,朕的勤王被你召見,而後便悶聲不響甩袖離都。你可有話說?”

皇后身上一抖,立馬離座伏地而跪,說話都帶着顫音,“臣,臣妾不敢,請陛下恕罪。”她覺得自己很無辜。她只不過給了勤王一本冊子,冊子上列有十位年輕貌美的貴族小姐的畫像及詳情。她問勤王可有看上眼的,並加了一句勤王妃之位不可一直空閒。勤王那個神經病轉身便走,立馬出了都城,一走就是兩個月。皇帝當時並沒有怪罪她的意思,事情過去兩個月,勤王一回都皇帝卻要問罪了,果然兄弟倆個都是任性的神經病。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了伏地而跪的皇后一會兒,起身便往外走。

老太監立馬小跑着跟上,嘴裡直呼“起駕。”

皇帝走了好一會兒,欲哭無淚的皇后纔敢起身。她要是知道剛剛皇帝心中所思所想,豈止會欲哭無淚那麼簡單。

皇帝走了一趟國子監回到御書房,御書房的小太監立刻稟報勤王求見。皇帝哈哈一笑,“宣。”

小太監領旨,退出去請勤王。

勤王身穿墨黑的錦衣,身披同色的披風,腰懸長劍,面戴半遮面的虎形面具在長廊上長身而立。得了小太監傳遞的消息,他解下披風與佩劍隨手丟進小太監懷中,邁步進了御書房。

皇帝免了勤王的禮,笑言,“不想娶王妃直說,又沒人逼你,你嚇到朕的皇后了。”勤王是他七弟不錯,但面前這個勤王可是年長他幾歲的,這個年紀玩兒離家出走,忒任性。

勤王,“……”整個西昌國,除了你再沒有嚇皇后玩兒的變態了。還有,放眼整個天下,除了你,再沒有換皇后如換衣服的皇帝了。才三十七歲,登基不足八年,皇后換了五個。現在這位皇后是姓蘭還是姓蘇來着?

皇帝看了老太監一眼。

老太監讓御書房裡伺候的太監宮女全部退下,而後自己也退出去,關上御書房的門,打發走周圍的太監宮女,親自守在門外。

沒了閒雜人等,勤王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摺子,上前遞給皇帝。

皇帝隱藏好激動的情緒,面色平靜地接過摺子,打開,露出裡面小少年略帶稚嫩的字跡。這其實不是摺子,只是小少年寫下的一篇《京城遊記》。文字不華麗,字字句句表達方面也顯出三分稚嫩,但行文間不乏亮點,在同齡人中算是佳作。他細細地讀了一遍遊記,視線在落款處的古青灝三字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些,而後默默地合上摺子,神情透着寂寥。

勤王並不打擾他,心裡琢磨着在大安遇到楚南風與紫衣的事情。楚南風與紫衣大晚上打鬥,他不知原由。楚南風得勝離去,紫衣受傷昏迷。紫衣不是好人,但他當年到底欠紫衣一份人情,因而他帶走了紫衣,併爲其解毒。楚南風找過來,他沒有躲避,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暴露身份雖有隱患,但他這麼做全是爲了兒子。

楚南風活着,而且擁有無比強大的神秘力量,他便明白姚太后之死肯定與楚南風脫不了干係。楚南風是死是活他不關心,但楚南風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他兒子。三年多前,楚南風找上彥兒,瘋子一樣,把對景菲的怨氣都發泄在彥兒身上,許多不該提的舊事都拿出來說,以此刺激彥兒。景菲再不是,到底是彥兒的親孃。彥兒身強體健卻因此心事重重地害了一場病,若非青舒在旁盯着細心照料,怕是會落下咳症。

這個過節他一直記在心裡,見了楚南風,他自是要出面警告。他要讓楚南風知道,彥兒身後有他這個親爹在,再有下次絕不輕饒。你楚南風有實力,他周橋的勢力也不弱。楚南風一路從京城跟他到邊關,想混進長風關卻沒那麼容易。他早做了安排,自有人阻攔楚南風入關。只要能攔住三兩天,楚南風即便有通天的本事卻也難覓他周橋的蹤跡。誰能想到,西昌國的七王爺即勤王,就是他周橋。

世人都道:西昌國勤王忠於君王,甘爲君王手

忠於君王,甘爲君王手中的利劍,斬盡一切威脅君王帝位、性命、利益之人,血腥殘暴,六親不認。勤王至今未娶妃,府中也不見姬妾,皆因勤王是斷袖,好男色。

每每想起勤王是斷袖的流言,周橋就想砍了耶律灝真這個任性的皇帝。流言畢竟是流言,他是無所謂。但他有兒子有兒媳,若是讓兒子兒媳聽聞這種流言,他這當爹的老臉往哪兒擱?

世上最不缺心思齷齪之人。西昌國和大安王朝的人還好,有那麼幾個國家的人,聽說都在拿他的斷袖流言暗中押注。不知是哪個心思齷齪又缺德的混蛋想出來的,專爲他和耶律灝真開了一場又一場賭局。聽說賭客可押大押小。押大,便是押勤王是耶律灝真的男寵。押小,便是押耶律灝真是勤王的男寵。

爲此,一年多前他特意去了一趟金國,連夜宰了三個賭場的東家與主事人,行震懾之事。

耶律灝真這個皇帝聽說了,居然也湊熱鬧,派人去了宛國,宰人再撈了一大筆銀子回來。

可以說,這世上再沒有比耶律灝真更任性的人了。他當年與風流的景菲有染,只爲報復西昌皇室將他送到大安王朝當質子。他當年派親衛兵至棲霞關助景菲、周橋,只爲會會周橋,順便與自己老子做對。他當年暗中秘密救走命在旦夕的周橋,只爲和皇兄作對。他爭奪皇位,只爲給最疼愛的七弟報仇雪恨。

他七弟被當時的太子重傷,連同他一起軟禁在府,還不許請大夫。他七弟沒熬過去,他血紅了眼,來了一招兒李代桃僵,讓當時重傷的周橋冒充他七弟。

從此,周橋面具一戴,成了被太子毀容的七皇子。後來,帶兵打仗掙軍功、養人馬,經歷刺殺、兵變種種,助耶律灝真成爲太子,助耶律灝真登基爲帝。自此,七皇子變七王爺,封勤王。

耶律灝真坐上帝位,逼瘋太后、拭兄、血洗後宮、朝臣大換血,併力排衆議推行休養生息政策。他一步一步艱難走來,西昌國纔有瞭如今國泰民安的局面。勤王一路隨行,化作他手中的一把利劍,不問問題,只是揮劍,負責劈荊斬薊地去除前路上的一切阻礙。

一個是精通陰謀陽謀的笑面虎,一個是心中有溝壑的“兇殘”人物,二人合作無間地打下了江山。打江山之時也好,守江山之時也罷,前前後後挑撥離間者無數,卻無人成功。敵人怕是恨極卻又無計可施,才玩了一把齷齪手段,散佈這種流言中傷他們二人。

第二日,早朝。

耶律灝真坐在龍椅上打盹兒,下邊吵成一片就差動手了。

武官閉緊嘴巴,眼觀鼻、鼻觀心,耳朵卻豎的老高。文官們,以左右兩相爲首的兩派人吵成一片,吵到激動處唾沫星子亂飛、手臂亂揮。

“勤王覲見!”朝堂門口傳來當值太監的通傳聲。但裡邊吵的太大聲、太專心,太監的聲音湮滅在吵架聲中。

踏踏……踏踏……不輕不重,不疾不徐,馬靴走動時與木質地板相碰的聲音自百官末尾離門最近處響起,直往百官首位之處走去。

宛如菜市場的朝堂內,像是突然被人按掉了聲音一般,各種聲音戛然而止。斯文盡失的文官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退回各自的位置,低眉垂眼的站着。

墨玉發冠束髮,面戴虎頭面具,身穿墨色暗紋錦袍,腳踩墨黑色馬靴的勤王似是無所覺般,步調不變、呼吸不亂地走上前,向龍椅上的皇帝一拱手,“參見陛下。”

耶律灝真終於不打盹了,睜眼看看勤王,“免禮。”

“謝陛下。”勤王退後幾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耶律灝真瞅了瞅下邊的臣子們,笑吟吟地問,“可有結果了?”

衆臣:“……”

勤王:“……”原來剛纔吵的跟菜市場一樣,是在爭論國事。任性的帝王養出一羣任性的斯文盡失的臣子。他記得以前吵得沒這麼厲害。難道在他離開的兩個月裡,皇帝陛下又幹了什麼刺激衆臣的事情不成?

耶律灝真看大家不說話,開始點名,“左相,你說。”

左相嚴肅臉,上前幾步,“臣以爲,大安提議以糧換良駒,實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絕不能應。我朝良駒皆是戰馬,怎能換給大安,壯大大安軍備?”

耶律灝真又點名,“右相,你說。”

右相面色平靜地上前幾步,“臣以爲,此事是好事。我朝水草肥美,畜牧業發達,良駒戰馬無數,但缺糧。大安是農耕大國,糧食豐富,但缺草場與良駒。以糧換良駒,這是互惠互利、促進兩國貿易往來的大好事。我朝兵強馬壯,換出些許良駒又能如何?難道還怕他大安打過來不成?”

耶律灝真笑吟吟地看向勤王,“七弟,此事你拿主意。”說罷,不由分說直接走人。

當值太監忙宣佈退朝。

老太監忙呼:“起駕,回宮。”

衆朝臣:……

勤王:……

皇帝走沒影兒了。

衆臣苦逼臉地看向人神勿近的兇殘勤王,心裡給自己抹了把心酸淚。

突然被坑的勤王莫名其妙地看向表情扭曲的衆臣,略一沉吟,說道,“左相大人與右相大人既是意見相佐,回去各擬一份摺子送到王府。回頭本王自會呈給聖上閱覽。”

左相和右相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道了聲謝,後頭有狼追一般地迅速跑走。

勤王覺

勤王覺得,兩位丞相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跑的如此之快,挺不容易的。

五天後,勤王一錘定音肯定了右相的觀點。左相不服,卻礙於勤王兇殘的名聲沒敢再出聲反對。勤王在左相面前的惡人沒白扮,耶律灝真準了他奏請的明年春三月在沃河城舉辦“文會”之事。

“文會”即以文會友,交流學識。西昌國邀請各國(包括大安王朝)的學術大家、文人才子前來沃河城參加此次盛況。這是促進各國文化交流與友好關係的盛事,這種邀請大多數國家都不會拒絕,定會由官方組織並帶人前來。

得了上頭的指示,禮部早早地開始張羅起了明年春三月的“文會”事宜。

勤王默默在等待着,等待着明年春三月名正言順地見兒子與兒媳。

耶律灝真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見一見認不回來的長子。

一個月後。

十六王爺耶律灝辰聽聞“文會”之事,想起幾年前在大安王朝見過的彥公子,又想到被彥公子護着的那個野蠻女,心裡忿忿。但,想到回國後被七王兄一天三頓飯地揍的慘痛經歷,他立刻精神萎靡起來。

即便被大安人推崇的彥公子會來參加“文會”,估計他也不能找彥公子的麻煩。否則,七王兄又得一天三頓飯地揍他了。真是不明白,七王兄幹嘛那麼欣賞別國的年輕公子?還有皇帝兄長,七王兄揍他非但不阻止,還笑眯眯地在一邊看着他捱揍。

每每憶起當年在大安吃的虧,他便無法平靜。他惡狠狠地想着:大安的野蠻女,長的再漂亮也沒用,太兇了,肯定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阿嚏,阿嚏……正在爲王爺夫君縫製新衣的青舒連打幾個噴嚏,差點被手中的針扎到手。

旁邊伸過來一隻大手,迅速奪了她手中的針線丟進針線笸籮裡,而後捧過她的雙手仔細檢查。確定她沒有扎到手,大手的主人胳膊一伸,把人摟進懷裡,“好端端的怎麼打噴嚏了!可是受了寒?”

青舒笑吟吟的,“沒有,沒受寒。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鼻子癢,便忍不住打了噴嚏。你別大驚小怪的,我又不是易碎的小娃娃。”

周伯彥探了探她的額頭,又給她把脈,這才放心。

青舒靠在他懷裡,“你每日坐在府中陪我,會不會很無聊?”成婚後,他們依着先前說好的,定居康溪鎮,與她的孃家忠武侯府比鄰而居。府邸還是當年她親自盯着建好,並送給他的。佔地二十畝,地方足夠大。王府人員,還有他商隊的手下,完全安排的下。

“不要胡思亂想,你看我哪裡顯出無聊來了?這麼多年在外漂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有了家,我哪裡還捨得丟下你一個人在家,自己跋山涉水去走商?”

青舒聽了,心裡自是高興,“等你閒不住了,咱們整理行裝出門遠行,看看大好山河,還要看望爹。”

周伯彥正要說什麼,門外傳來小娟的通傳聲。

“王爺、王妃,大公子到了,此刻正在蓉院用茶。”

青舒與周伯彥相視一笑,相攜去蓉院見安榮舟。

不多時,青陽聽聞安榮舟來了,便叫上青灝、陳喬江和洛小榮過來探望。

蓉院中,大家坐到一起熱熱鬧鬧地說話。青舒看他們聊的歡,打了聲招呼出來,親自到廚院安排晚膳菜單。

付影從外頭回來,直接找了過來。見圍着王妃的人散了,各自忙碌起來,她才走過去,對着王妃一陣耳語。

青舒聽了,不動聲色地吩咐道,“此事稟報給王爺,讓王爺做主。”

用過晚膳,大家又聚到一起說了會兒話,各自散去。

青舒和周伯彥各自洗漱沐浴完,這纔有空躺到牀上說小話。

“今天辛苦你了。”周伯彥一邊幫青舒捏肩膀,一邊說。

“自家大哥登門,我只不過張羅了一桌菜而已,哪裡那麼嬌氣了?”“對了,紫衣一直盯着我們不放,你打算怎麼辦?”那會兒付影告訴她,紫衣又來了。

一提到紫衣,周伯彥就有些頭痛。她本是逃到了它國,誰知怎麼想的,在他大婚時又回到大安,還專門送了他賀禮,並言明會馬上離開大安。哪知,在他們離京後,她再次出現,並一路跟着他們。

他問她,“有事?”

她答,“你爹沒死,我要等他。”

之後她再不開口,一路跟他們來到康溪鎮。之後,消失幾日,然後在他們府門左近徘徊幾日。再消失幾日,再到他們府門左近徘徊幾日。再消失,再出現……

他不知紫衣哪裡來的消息,不確定紫衣與他爹是否會過面了。他不好輕舉妄動,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提起紫衣,他又想起武姨武木蘭。當年沒嫁成他爹,武姨便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現在身邊多了兩個小徒弟,可眉眼間還是透着掩不住的孤寂。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總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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