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46極品
四十出頭的婦人,也就是於縣輔的大嫂鄭氏。這鄭氏長了一張大圓臉,嘴脣略厚,長相不怎麼好看,因膚色偏白也算不得太醜。她的兩個女兒於雅和於雲繼承了她膚色白淨的這一面,長相倒是不隨她,隨了姑姑於小莉,尤其是於雲更像姑姑一些。因此,於雅和於雲沒有大圓臉,也沒有略厚的嘴脣,且於雲的長相勝於雅三四分。
於鄭氏這個人長相不怎麼地就算了,還很招人煩。她招人煩的原因大概有三。其一是她接人待物的方式,很討人嫌。其二是她總是理所當然的擺出一副所有人都欠她的嘴臉來,總覺得她有什麼要求都是應該的,別人就該成全她。其三是她因着生活條件的改善,愛佔小便宜的性子升級了,變得貪得無厭。
這不,一聽二弟妹柳氏說不差那點柴草錢,鄭氏立刻揚起了笑臉,“對的,對的,二弟不差那點柴草錢。”
一見大嫂鄭氏這反應,於縣輔的夫人柳氏便知這裡邊肯定有問題。她將厭煩之色藏好,也不接話,轉身要走。
鄭氏當然不會讓柳氏這麼走掉,因而竄上前一把拉住柳氏的袖子,涎着臉說道,“二弟妹,你柱子兄弟家娃子多,杏花又懷上了做不了活計。這天寒地凍的,一家子的日子不好過。你柱子兄弟打了不少柴草,正準備拿鎮上來賣呢!正好,府中也需要柴草,你柱子兄弟又有困難。這以後,府中的柴草就買你柱子兄弟的。”
柳氏不便當着晚輩的面把大嫂鄭氏的手甩開,因而只能忍着,並不自覺地皺了眉頭,“大嫂,府中用的柴草已經有人送了,且說好讓人負責送一年了。人家送的好好兒的,無緣無故的變卦,不好。”她不是不想幫親戚,只是不想招來佔住便宜就不放的鄭家人而已。
於大嫂鄭氏可不管這些,上下厚嘴皮子一陣翕合,“哎喲!我說弟妹,這柴草跟誰買不是買。大嫂說接柱子兄弟的兩個娃子過來養,你又不願意。正好,有這柴草的營生在,咱們就買柱子兄弟的。娃子不幫着養沒關係,咱們就從這營生上照顧了柱子兄弟的日子。都是實在親戚,二弟又不差那點柴草錢。柱子兄弟每次送了柴草來,咱們就給他加個三五個銅板的。”她自作主張地替柳氏拿了主意,高興地一撫掌,“就這麼說定了,大嫂這就讓人傳話給你柱子兄弟。”
於雅和少年本就是在埋頭洗一大家子人的衣裳的。如今聽得親孃大言不慚的話,二人頭垂的更低了。姐弟二人的想法一致:娘不喜歡自己的長女和三兒,連飯都捨不得讓他們吃飽、吃好,卻試圖把二舅家的兩個孩子接過來養。太傷他們姐弟二人的心了。再說,接來養,誰養?還不得吃住全是二叔的,說白了就是二叔養。
柳氏當場變臉,“大嫂,那是你的柱子兄弟,可不是老爺的柱子兄弟。大嫂想替他養孩子,可以,大嫂拿你們大房的私房錢養。大嫂想照顧他的營生,可以,大嫂拿你們大房的私房錢照顧。”她氣的不輕,早受夠了這樣的大嫂,恨不能將大嫂一家子踢的遠遠的。
她家老爺有今日,與大哥大嫂沒有半分的干係。若不是爹當初咬牙堅持供老爺讀書,而老爺又夠努力,後來老爺又幸運地被蕭大人提攜,哪裡有老爺的今日!老爺的求學路上,大哥大嫂非但沒有支持過,還曾視老爺是累贅,幾次鬧着要分家,讓人看了不少笑話。雖說這些事都是前塵往事了,都發生在她嫁入於家前。可該知道的,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她家老爺終於熬出頭了,成了縣輔,又不忘本地要接了爹孃來養。雖說規矩是爹孃由長子長房來養,可他們二房現在的條件相對來說好了許多,由他們贍養爹孃也無可厚非,同時也減輕了大房的負擔。此舉,外人只會誇老爺品性好,萬沒有人挑理的。再說小妹於小莉,今年十五歲了,還沒有說親。他們二房的把小妹同爹孃一起接來了,往後肯定能給小妹找個好婆家。
原本,這是得人稱頌的事兒。可是,大哥大嫂煽動三房、四房的,竟是死皮賴臉地跟着爹孃全都來了。原計劃接來的是爹孃和五妹三口人,最後竟然成了十七口人。一下子添了十七張吃飯的嘴,全指着老爺的那點俸祿過活不說,裡面還有不省心的。這日子過的沒一天是舒心的。
大哥大嫂自己什麼活計都不做,還整日要求穿好的、吃好的。不僅如此,時不時打歪主意。不是大嫂想拿老爺的東西接濟孃家,就是大哥大嫂想出各種明目想要掌家權。他們掌家權幹什麼?自然是要把老爺的錢物纂在手心裡,好鼓了自己的腰包。
大哥大嫂這麼過分,她原以爲爹孃會管束一二的。不曾想,爹孃卻是不說話,任大哥大嫂算計老爺,這才叫人寒心。她也想明白了,爹孃這是想掌家。因此,爹孃故意由着大哥大嫂鬧,而不出面制止。爹孃就在旁邊看着她焦頭爛額地對付大哥大嫂,等着她出錯呢!只要她出錯,爹孃便會揪住她的錯處不放,藉機奪了她的管家權。
無論如何,管家、掌管錢物之事她誰也不給。她得爲腹中的孩子打算,她得爲老爺撐好門面。若掌家權落進了大哥大嫂手裡,往後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若掌家權落進了爹孃手裡,他們都是沒見過世面的,接人待物等事上肯定不能給老爺長臉,指不定還會幹出讓老爺在外人面前丟盡顏面的事情來。
想到這些種種事由,隱忍多日的於夫人柳氏終於和大嫂鄭氏撕破了臉。她放下話後,不客氣地推開大嫂鄭氏的手,轉身便走。
留在原地的鄭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二弟妹給自己甩臉子後,氣得破口大罵,“好你個柳氏,臭婆娘,有個窮秀才的爹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有今日靠的誰?你能當上縣輔夫人靠的誰?還不是我們兩口子辛苦作活計、省吃儉用的給二兄弟攢讀書銀子的結果。若沒有我們兩口子,二兄弟能讀成書?你一個窮秀才家的姑娘能嫁給二兄弟享福?你們就是那狼心狗肺的……”
廚房的門開着,於雅姐弟在洗衣服,冷風呼呼地往裡灌。可是,他們誰也不敢去關廚房的門,因爲鄭氏立在門口正在破口大罵。
鄭氏立在那裡罵半天,見沒人理,終於覺得無趣地住了嘴。她唾了一口唾沫,回頭就見廚房地上默默洗衣裳的長女與三兒子。她立刻找到了出氣筒,指着長女和三兒子狠罵了足有一刻多鐘,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無端被罵,雖是習以爲常,可少年仍然眼中含淚。而於雅卻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起身過去把廚房門關了,擋住了外面的寒風。
天下的爹孃什麼樣的都有。很多時候,即便是對待自己的孩子,裡頭肯定會多多少少地有點偏頗。可是,如於鄭氏這般偏心的實在少見。她的大兒子、二兒子和二女兒於雲什麼都不幹,過着讓人伺候的日子。尤其是現在,那三個自以爲成了少爺、小姐,整日裡擺少爺小姐的譜兒。可她的大女兒和三兒子卻像於家的下人一樣,從小什麼活計都得幹,卻是吃的最差、穿的最差。
對爹孃的偏心,於雅小時候還傷心過。現在嘛,她早寒了心,並看淡了所謂的骨肉親情。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因而用默默做事的勤快勁兒打動了二嬸孃。現在,大房的這些人裡,二嬸孃只喜歡她和三弟。她還要加把勁兒,她得帶着三弟留在二叔二嬸孃身邊才成。
柳氏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經將怒氣壓下,整個人平和了下來。只是,當看到於雲坐在她的梳妝檯前翻她的首飾匣子時,她消下的怒氣再起。她冷着臉,口氣生硬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於雲已經洗過臉,臉上抹的厚厚的脂粉都已經洗掉了,露出了和姑姑於小莉有六七分相似度的素淨的一張瓜子臉來。當然了,被脂粉遮掩住的痘痘也露出來了。她手裡抓着一支金釵回頭,對柳氏討好地一笑,“二嬸孃,您的釵子真漂亮。雲兒明日要去古府探望古小姐,沒個合適的首飾怕丟了二叔和您的臉,便想着借您的金釵一用。”
柳氏強壓下火氣,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隨手取走她手裡的金釵,“雲兒,你是你爹孃的女兒,不是二叔和二嬸孃的女兒。在外行走,說話行事時應該想會不會丟你爹孃的臉。”說話間,她把金釵放回首飾匣子裡。發現匣子裡的一對銀鐲子不見了,她眼中的火光再次閃爍起來。
於雲一臉委屈地低語,“二嬸孃,您是不是討厭雲兒?”
柳氏抿脣,告訴自己莫要生氣,生氣對腹中的孩兒不好。同時,她抓住於雲的手腕,迅速把於雲的袖子往上推,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的鐲子。她臉上的表情更淡了,“雲兒,不問自取叫偷,你娘難道沒告訴你?”
聽了這話,於雲當場變臉,“二嬸孃,你……”
柳氏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鐲子自於雲的兩個手腕上退了下來。其間於雲要躲,因而她的動作便粗魯了一些。鐲子拿回來了,她放回首飾匣子裡,當着於雲的面落了鎖,將鑰匙握在手心之中。“雲兒,二嬸孃的嫁妝不多。已經給了你一支銀釵、一對銀鐲子,二嬸孃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若你想要什麼首飾,記得找你娘說,千萬不要再這樣了。二嬸孃的嫁妝裡的首飾,是二嬸孃的娘給的。同樣的,這些首飾原本是二嬸孃要留給女兒的嫁妝,如今卻分送了你兩樣。”
於雲眼淚汪汪地看着柳氏,“二嬸孃,你又沒有女兒,給我有什麼關係?”
柳氏在袖子裡握緊拳頭,恨不能甩於雲一巴掌,“於雲,你這是咒二嬸孃生不出孩子嗎?二嬸孃肚子裡現在就懷着一個,你說嬸孃會不會生?就算以後嬸孃生的都是兒子,沒有女兒,嬸孃的首飾還可以留給兒媳,給兒媳,你懂不懂?”後頭,她是喊出來的。“滾,滾出去。”
於雲似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捂着臉哭着跑出去了。
丫鬟紅梅一臉忐忑地進門,“夫人,您還懷着孩子,莫要生氣。”
柳氏冷冷地盯着紅梅,“你的主子跑走了,怎麼不跟去伺候?杵在這裡做什麼?”
紅梅心下一突,往地上一跪,“夫人,奴婢是您的丫鬟,您纔是奴婢的主子。”
柳氏冷笑一聲,“是嘛!本夫人見你整日跟在雲小姐身後進進出出的,還以爲你是雲小姐的丫鬟呢!”
紅梅面色慘白地忙不停磕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夫人的丫鬟,一切聽夫人的,一切聽夫人的。”她這會兒纔想起來,自己是夫人的丫鬟,而不是雲小姐的丫鬟。
柳氏的怒氣未消,“滾去廚房洗衣裳,讓雅小姐休息。午飯也由你準備,一個人準備,別妄想讓雅小姐幫你。”
紅梅連連磕頭答應,然後匆匆去了廚房。
柳氏按了按眉心,走到牀上坐了下來,輕撫微凸的腹部。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無端養十七口人就很憋氣了,這十七口人還一天到晚的一堆破事兒。爲了撐門面,她曾買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兩個小廝回來。一個小廝跟隨伺候老爺,一個小廝守宅院門並做些清掃之事。婆子負責廚房。丫鬟跟着她,平日裡做些灑掃之事、女紅和洗涮等瑣碎之事,來客人還要端茶倒水地伺候等等。
爹孃來後,爲表孝順,她和老爺商量過後把負責廚房的婆子撥給了爹孃。至於丫鬟紅梅,除了先前負責的差事,於雅、於雲那邊有事時偶爾還會過去幫忙。這種安排本沒錯,大嫂、三弟妹、四弟妹可以一起或輪流負責廚房,大哥、三弟和四弟可以出去謀個差事做。
可是,大嫂成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物。三弟妹和四弟妹見了有樣學樣,誰也不幹活,最後廚房成了於雅一個人的。大哥更是躺牀上享受起了大老爺的待遇,什麼也不肯幹。三弟和四弟見了,有樣學樣,什麼也不幹,整日就等着吃飯了。只有於雅、於之成(於雅的三弟)這對姐弟以及小姑子於小莉三人是幹活兒的,其他的都是等着人伺候的祖宗。他們這樣,爹孃說都不說一句。
於雅是個討喜的姑娘,默默地帶着於之成幫忙做事,從不找誰的麻煩。
於雲卻不行,自以爲成了嬌小姐,整日對她這個二嬸孃撒嬌耍賴,不時伸手向她要東西。比如首飾,比如好衣料等等。還自以爲是地帶了紅梅整日在外招搖,並以縣輔大人府上的小姐自居,時不時請了別府的小姐過來作客。招待客人的茶水、點心和水果難道是白來的?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買回來的。現如今,喧賓奪主慣了的於雲整日讓紅梅伺候着。她作爲府中的女主人,想要使喚紅梅都得排在於雲的後頭,看於雲放不放人。豈有此理!
還才藝會呢?於雲能有什麼才藝?除了刺繡、女紅還看得過去,能有什麼才藝?只識得幾個字而已,還妄想學傳聞中的才女吟詩作畫,可笑。跟古小姐比,比得起嗎?
於縣輔從前衙回到後宅時,柳氏的氣還沒消。他見柳氏的臉色不好,便尋問是不是大哥大嫂那邊又出妖蛾子了。
柳氏便把鄭氏的作派及言行、於雲今日的所爲簡單說了說,最後嘆了口氣,“老爺,不能再放任雲兒了。今日古小姐帶病前來露了個臉,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古小姐舟車勞頓地從京城回來才幾天,雲兒便先後遞了四次帖子過去,唉!”若不是看在她家老爺的面子上,古小姐怎麼會理會於雲的帖子。
一想到令人頭痛的家人,於縣輔就想嘆氣。他不懂爹孃是怎麼想的,居然將大哥、三弟、四弟這三房的人都帶了過來。帶過來就算了,可總要管束住他們不是,哪能放任他們這樣胡鬧下去?他養爹孃、看着妹妹嫁人是應當應份的,萬沒有養活其他三房人的道理。
他見自己的夫人懷着身孕還不得消停,不由心疼起來。當初他不想娶村中姑娘爲妻,可家裡窮困,且他的求學路並不順暢,他想娶鎮上的姑娘根本不可能。他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在他的考科舉一事上爹孃也打起了退堂鼓。若不是身爲秀才的岳丈看上他,在最後關頭借了他盤纏,讓他去趕考,他根本成不了舉人。
考取了舉人後,因爲沒有門路和人脈,他的路走的艱難。這期間,家人沒少抱怨。可岳丈相信他,把女兒許配給了他。柳氏知書達理,一路陪伴他,他這纔等到了機會,得到蕭知縣的提拔,成了縣輔。
他握了握柳氏的手,“你歇着,我去爹孃那邊坐坐。雲兒的事交給我。”他這是下定決心要和爹孃好好談談了。古青舒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雲兒極力要攀上去,哪日做了出格的事,惹惱了古青舒,那可不是好玩兒的。
“柳氏你個臭婆娘,出來。敢罵哭我的雲兒,不要臉。要你個首飾怎麼了……”鄭氏火氣十足地過來,人沒到門口就先罵開了。
於縣輔的臉色一沉,示意柳氏別動,自己出去了。
第二日,於雲打扮好自己,叫紅梅陪她去古府。紅梅忙說二夫人交待的活計沒做好,躲開去。
這時,於小莉正提了籃子過來。她見於雲穿着杏黃色綢子的襦裙站在那裡發脾氣,冷了臉,“住嘴,換上衣服,到廚房幫忙。”
於雲訕訕的小聲喊了聲小姑。
於小莉皺了眉,“磨蹭什麼?還不快去換衣裳。自今日起,你就跟着小姑做事。”
這時候,穿了素色布衣裙的於雅抱了一摞摺疊好的衣裳經過。見到人,她停下來喊了聲小姑。
於小莉點頭,臉含笑意地把手裡的籃子放到地上,並接過於雅手裡的衣裳,“衣裳交給我,你別管了。這是二嫂準備的一籃子水果。你提上,給古小姐送去。古小姐生病了,咱們沒什麼好送的,送點水果聊表一下心意。”
於雅吃了一驚。
而於雲立刻發作起來,“小姑,憑什麼讓她去,而不讓我去?”
於小莉自己是個勤勞的姑娘,因而比較喜歡同樣勤勞的侄女於雅,並不喜歡懶惰的於雲。因而,她對於雲說話並不客氣,“憑什麼?憑你眼高手低,憑雅兒知本分、知進退。”
於雲有氣無處發,因爲於小莉這個小姑是祖母手心裡的寶貝,任何人都碰不得。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於雅提了籃子出門去,自己生悶氣。
忠武侯府。青舒正在準備禮單,丫鬟來報,於縣輔的夫人派人送來了一籃子的水果。青舒頭也不擡地問,“來的可是於二小姐?”那張脂粉臉,可是令她印象深刻,近期內肯定忘不掉。
丫鬟說不是,來人名叫於雅。
於雅而不是於雲。青舒詫異,放下禮單,“請去西偏廳稍後,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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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