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達才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只怕他還沒能等到打完仗霍遇給他永安府王侯府邸茶葉代理權,家中就被這羣兵給吃空,坐等餓死了!
霍遇剛走,他就去把女兒罵了一通,樑夫人叉腰護在女兒跟前:“你罵女兒做什麼!她沒本事巴上王爺,你就有本事了?哪有你這賣女求容的爹!你是不是想賣了咱們女兒,給你兒子換功名?老孃告訴你!女兒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你敢拿她換你兒子前途,我就燒了你的院子!”
樑達冷笑:“你看這院子裡,現在還是我的院子嗎?”
“你當初就不該引狼入室!”
“我引狼入室?你不當家不知油鹽貴!狼真的來了還能容你躲閃!婦人之見!”
樑嫣最怕父母爭吵,大喝一聲“別再吵了”,轉身跑開。
她跑回屋裡啼哭,哭罷看着窗邊月,又亮又圓,月亮是那麼好看,可她卻沒辦法走出樑府去找他,她一個女子能做什麼主!出了院子,她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月色那麼美,耳邊卻只有蛙聲起伏。
卿卿時常感覺自己順不上氣,疼的時候五臟六腑都疼,不疼的時候就呼吸困難。
孟九一連幾日都呆在屋裡陪她,哪也不曾去,想必悶壞了。
她不曾想過在自己最痛苦的時候,陪伴自己的會是一條狗,誰又能一開始就知曉後事呢?
她一定得活着,活着還孟九恩情,活着回瑞安。
日頭過午,郝軍醫迎來一件喜事,老當益壯的身體飛奔到窗前:“孟姑娘!這下有救了!有救了!”
卿卿不知其雲,扶着牀沿艱難起身。
“姑娘,你看誰來了!”
她臥牀久了,腦袋昏昏沉沉,便派了孟九去看,片刻後,孟九領着哈爾日進屋。
“你怎麼會來?這讓霍遇瞧見了該怎麼是好呢!”
“是我在路上遇到了常主簿,他染了風寒難以繼續趕路,便將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我叫我代之趕路!”
“……那日你出蜀都,可曾遇見他?”
哈爾日意會到卿卿口中的“他”便是薛時安,“薛公子一切安好,因洛川有事主持大局,便先回去了,他叫我在暗中跟着王爺和姑娘,你們到隆夏時跟丟了,萬幸遇到了常主簿。”
“霍遇脾性你最清楚,我只怕他動怒於你……你……要不先躲一躲?”
再去擔憂已經晚了。
霍遇破門而入,身上寒冽之氣肉眼所見,郝軍醫試圖相勸:“王爺,哈將軍帶來藥物是有用的!給姑娘治病爲先……”
霍遇擒住哈爾日喉嚨,掐着他問道;“常言呢?”
袍澤兄弟,最壞的結局不是反目,而是心生芥蒂,曾經一點一滴累積起的信任漸漸消磨。
霍遇問出第一句,所有人都看出來是他懷疑哈爾日此行目的不純了。
“常主簿命知道王爺難再親信於我,親手書信。他的字跡爺您當認得,我一個武夫哪仿的出?”
霍遇看過信,可心裡疑慮未消。
對他而言,信任這東西一旦失去,就是一去不返。他不輕信於人,更不信失信之人。
卿卿就知道是這場面,心疼起了哈爾日。哈爾日原先只是霍遇身邊一個粗俗狗腿子,不知幫霍遇做了多少的壞事,現下得知他也是從孟家走出來的,更救過她的命,卿卿當他是孟家的人來憐惜。
他們孟家只剩自己和二哥了,二哥又只能活在暗處,她是瑞安孟氏的門臉,寄着父母兄長和孟家百口人的希望。
無論她多不願承擔起這責任,也明白將是她的姓氏支撐她這一生。
有許多像哈爾日、謝大人這樣從孟家走出來的人在暗處默默守護着她,她雖然只有綿薄之力,也不想那些人因自己受到任何牽連。
她已經毀掉了哈爾日。
一個自願拿起武器的人,卻因她再也無法上陣前殺敵。
她有時甚感自己的命是負累,但越是這樣,承擔越多,越得活得好。
眼下就是隻要她能治好病,她什麼都甘願。
人血送藥,這方子想想便噁心。郝軍醫不願騙卿卿,如實將這方子說來。
卿卿喉頭一陣汁液翻涌,她硬生生壓住了那氾濫的噁心。
等夜裡霍遇回來,見她盤腿坐在牀上而不是躺着,看起來似乎好了一些。
“你臉上的斑紋似是少了點。”
“你也覺得很難看麼?既然難看,又爲什麼要看呢。”
“但凡是個雙目健全的都不覺得好看,你這樣子不嚇哭人就不錯了。”
“我是不懂,你喜歡的這面容也沒了,還執着我些什麼?你若是想要女人,動個眼神樑姑娘自己就湊上來了,你不還需要樑府的糧倉麼?爲何不利用樑姑娘呢?”
“爺不是什麼人都會利用的,你有這價值,爺替你高興。”
她臉頰暈開一個淡淡的酒窩,“我何須你替我喜,替我憂了?你仗着一身武力,仗着身份,爲所欲爲,對我極盡欺凌,若不是你將我帶到這裡,若不是你管不住色心去勾引樑嫣,我焉能落得如此地步?”
“武力?身份?你說得輕巧。”他諷笑,手上卻一把扯開自己胸前雙襟,露出結實的胸膛和綿延其上的不以數計的傷痕。
“你生下來就是孟家的千金,縱使後頭遭遇那些,你只會憐惜自己命途多舛。爺如今的地位是用命換來的。”他合上衣服,平淡道:“這世道本來就是人吃人,受盡萬險爬到這個位置,有女人爲何不用?我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想在死時候還爲沒睡到想睡的女人沒殺盡令我不順心之人而悔恨。”
卿卿心生惡寒——這還是受過禮教的人麼?
他就像一個沒受過教化卻又強大有力的野人,闖進了她原本安然無恙的生活中。
他們的出身註定了體會不到彼此的心境,就算一個眼神就能看透彼此,也是心隔天涯。
她落下輕蔑一笑,卻聽燭火盡處,他艱難開口,“卿卿,自北邙山之後,爺再沒讓別的女人碰過。”
話說出來他就後悔了!這些事說給她聽又做什麼?她一心視他爲豺狼虎豹,做盡壞事之人。他說了又能如何,反正她不在乎,也不會在乎。
卿卿默然無語。
原本只是求不得。
讓所有女人都臣服於自己,難道不是天下男兒皆肖想之事?
女人所愛,男兒所求,他都得到了,可人生是一次又一次追逐,總有新的獵物出現。
他身體有她幼嫩的記憶,她受不了他的手段時,會主動攀上他的肩,纏住他的腰,她會張開脣,發出尋歡的□□。
可他的腦海卻只記得她眼底重重掩藏下的倔強。
她的身體有多柔軟,心就有多硬。
他的身體想要她,他的心也想要她。
“還沒操夠呢你呢,暫時不想碰別的女人。”
卿卿早已不會爲他這些話而臉紅,而且就算臉紅,現在的鬼樣子也看不出。
“你說得沒錯,我這副身子配誰都髒,唯獨配得上你。”
他纔是骯髒的,從裡到外,從身體到靈魂。
“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在人之下,註定是被踐踏的命。我不曾對你不住。”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費盡心思向上爬?也對,你是個連疼痛都不知的怪物,所以你到如今這一步,沒有家人,沒有愛人。”
家人、愛人?又有什麼重要?皆可成仇,不如自己獨自囂張一世。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說不準有一天也能踩我一腳。”
她極盡告訴自己她活着不是爲了那麼卑劣的目的——她不是爲他活的,甚至不想和他扯上半點關聯。
可是他是如此囂張,令她忍不住用餘生的力氣來撕破這張狂妄的臉。
仇恨一個人可以到食其肉、飲其血的地步,卿卿不知自己喝了霍遇的血,是否算報了仇。
只是人血滋味難聞,一口已經是極限。郝軍醫耐心勸了半天,她又咽下一小口,“該不會以後我都得喝……喝人血?”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一張可怕的臉,還喝着人血,豈不成了怪物?
“姑娘可否發現自上次喝完藥血靈芝以後,恢復了許多?”
“不是豬血麼……”
“什麼豬血,那是王爺從自己腕上割下來的血!”
經郝軍醫這麼一說,卿卿立刻反胃,將喝進去的全吐了出來。
郝軍醫笑道:“姑娘您就當這是一味怪異的藥材,其實沒什麼的,藥不在來源,而在藥性。喝點血腥的能醫好病,比什麼都強是不是?而且您也不是白喝不是?日後回朝,還望姑娘在陛下面前爲王爺說幾句公道話。”
“他是皇嗣,又怎能輪得到我在陛下面前說話。”
“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在王爺身邊跟得久,王爺家事也略知一二,大妃一去王爺就在軍營歷練了,常年在外,與陛下隔閡也就深了。大小姐……也就是長公主,最疼咱們王爺,她出走之時王爺在戰場上,什麼都不知道,回去以後一切就成了定居,王爺和陛下大鬧一場,往後真的是除了公事,再沒半句話。王爺其實……是十分孝順的,他每年再忙也不會忘記大妃的忌日,逢年過節若趕得上,都會盡量去陪着太后的。若王爺是個不義之人,怎能得北府營衆將爲他捨命?他肯對姑娘做到如此地步,想必也是知道懺悔了。姑娘是忠良之後,還望姑娘能指引王爺向善,走上正途!”
“郝軍醫的話雖誠懇,但有一句,卿卿身爲晚輩也不得不講。孝爲人之本則,王爺所做只是盡爲人孫、爲人子的職責,王爺所做是他應做之事,他所承受也是他應受之責。卿卿綿薄之力,尚不能保護自己,先生所託,卿卿無能爲力,也不願相助。”
“姑娘所言另郝某愧然,不愧是大將軍之後!姑娘若是男兒之身,定能有大作爲。”
“您擡舉我了,卿卿也不求作爲,只希望此生所爲,無愧於自己的姓氏……”
卿卿對飲霍遇血一事除了噁心,並無愧疚。他就算把命給自己,她也不會有任何動容。
她想,大概真的是恨到了一定程度吧。
這日她午睡時被孟九濡溼的舌頭舔醒,她真是佩服了這狗兒,這樣可怕的一張臉它也舔。
她昨晚意外發現自己能站穩了,走起路體力稍欠,但比前幾天好得多了。
孟九衝她直叫,她竟能走去水缸前,拿出狗糧餵給孟九。
她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生命力再慢慢迴流,她甚至可以走到門前,看着那株桃花花枝隨風而墜。
孟九“汪汪”叫着跑到樹下,叼回一枝凋落的花枝。
郝軍醫進屋,眉目帶着喜色:“姑娘額上的斑褪去了!”
她不願自己去看鏡子。
“郝軍醫……我尋思着興許是藥起了作用,那人血方子我真放心不過,要不然……往後我就只喝藥,若沒起色,再加上也不遲。”
“這……”郝軍醫只顧治病,倒沒想到這一點,不論如何,起作用的肯定主要還是藥材而不是送藥之物,“可以一試。”
卿卿想着病好了,一定得把這幾日喝進去的東西都嘔出來,實在是……太噁心了。
她已經能夠自如走動,便穿了長跑,戴着兜帽面巾牽着孟九在屋外走動。累了便靠在樹上休息。
孟九聞到霍遇氣味,大步跑了上去。
原來孟九還是更喜歡霍遇一些!她有些吃味兒。
霍遇遠遠就見屬下站着一人,黑衣黑帽,壓根瞧不出是個姑娘模樣。
他也鬆了口氣,懸着的心落下一點。這條人命他還真得慎重些。
哈爾日又拉糧車過來送來糧食,霍遇將糧食照收,給了他金子,叫他別再此處礙眼。
哈爾日不敢忤逆,回頭將金子還給卿卿,又下了山。
這些日子士兵縮減口糧,終於能吃一頓飽飯了。
霍遇逮了只兔子,燉肉煲湯,端給卿卿。
她不知原來他們玄鐵騎裡還有手藝這麼好的,大半碗湯都被她喝盡,霍遇欣慰一笑,撿起碎骨去味孟九。
“霍遇……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走哪兒去?”
“打過對岸。”
“急什麼?爺定把那孟束的人頭給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