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見明珠認真起來,笑道:“起來吧,朕不過隨口說的。”
說完拿起硃砂御筆,在摺子上批了數行赤紅小字,將摺子一合,遞給明珠道:“先照着眼下的辦法行事,但仍要再討論出個更妥帖的法子,秋收在即,正是農忙時候,傳朕口諭下去,嚴令任何官員,不得以任何藉口滋擾百姓秋收,否則一概從重懲處。”
明珠緩緩站起身,小心接過摺子,連聲諾諾。
康熙說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汁已微涼,擡手揉了揉眉心道:“朕有些乏了,你跪安吧,傳朕的口諭,晚些時候讓魏東亭遞牌子進來。”
“嗻!”明珠退至房門口,正擡腿邁向門檻,康熙又將他喚住,明珠趕忙回身站住,康熙問:“朕瞧着容若今年氣色較往年好很多,去年冬天的寒疾痊癒了吧?”
明珠聞聽皇上詢問容若的身體,心裡溫暖涌動,含笑回道:“勞皇上掛念,犬子今年的身體,確比往年好許多,早春時,太皇太后賞賜過許多蔘茸,調理地大有起色啦!”
康熙微微點頭,笑道:“我看容若喪妻之痛也緩解許多,你瞧咱們滿清貴族中,有沒有合適的女子,朕想給他賜一樁姻緣。有了新人,舊痛也忘的快些。”
明珠聽了愣怔在當地,一來是沒想到康熙突然提起這事,二來,眼下還真沒合適的媳婦人選,正躊躇無語。
康熙和笑道:“這也急不得,我不過提一句罷了,容若的性情不同於一般的八旗貴胄,福晉人選還需他自己中意才行,慢慢留意着就是,你去吧!”
“嗻!”明珠退出來。路過敬事房找到大太監李德全,囑咐過讓魏東亭遞牌子的事兒。徑自過端門,出午門,上馬回府。
明珠坐在馬上,心內還在琢磨:今兒皇上突然想起詢問容若的婚事,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人選了?再有,還問什麼王昭君是否應當遠嫁和親,這跟哪都不挨着的事兒,究竟是啥意思?明珠只覺聖意難測,腦袋裡跟纏了團亂麻,越想越凌亂。
不多時,已回到位於後海的府邸,明珠翻身下了馬,早有小廝跑過來牽馬伺候。明珠因先要換下朝服,便徑自向內堂走去。
路過園子,遠遠就瞧見淥水亭裡,容若正跟一位少年公子暢聊,還時不時傳來陣陣說笑聲,明珠問隨身侍從道:“性德是跟誰在一起?”
侍從回覆道:“回老爺,那位是懷公子,最近常來府上與公子吟詩下棋。”
明珠知道自己這兒子的性格,向來喜歡與那些文人清客交往,也沒太在意。只繞道經過淥水亭時,看了這懷公子一眼。
明珠見這懷公子雖是男兒,眉宇間卻帶着幾分嬌態,臉面白皙,眉目娟秀,身材也頗瘦弱,心中便不喜歡,暗想:男人生得如此體格柔弱,不堪重用。又突然想起康熙說要給容若賜婚的事兒,忍不住又多瞅了那懷公子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
容若與懷袖正爭辯一首楚辭的用典出處,見明珠走來,趕忙起身行禮,並給明珠簡單介紹懷袖。
懷袖對明珠躬身見禮。明珠沒說話,只點了下頭,就走了。
懷袖看着明珠走遠的背影,心想:原來這就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宰相明珠。雖然明珠與容若是父子至親,但氣質卻迥然不同。容若俊逸灑然,謙遜明朗,這位明珠宰相卻不苟言笑,深沉內斂。
懷袖曾在將軍府時,從阿瑪口中聽到過一些關於這位丞相的議論。阿瑪也稱頌過明相才學過人,官場中行事極其圓滑,人稱“笑明珠”,可官聲似不是很好……
“你也真是奇怪,不讀那些《女戒》《內訓》也就罷了,偏也讀這些四書五經,莫非就爲同你日後的夫君一爭高下不成?”容若見阿瑪走遠,繼續接着方纔的話茬調侃道。
懷袖回過頭,賞了他一記白眼,辯道:“正是那些專給女子讀的書,規教禮數,腐朽文章,才最害女子不淺呢!”
容若挑起半邊眉眼,饒有興致地聽她繼續講。
懷袖開口並未作辯解,反問容若道:“你知道爲什麼自古至今,男人跟女人總是說不在一處?”
容若聞聽,蹙眉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還真沒認真想過。
“那,你知道爲什麼女人總揣不透男人在想什麼嗎?”懷袖接着問。
容若越聽越不明白,繼續搖頭。
懷袖擺出一副老夫子神態,捋着光潔的下巴充鬍子,搖晃着腦袋說道:“這根本問題就在於,他們各自的想法不同,你想想看,女子從小受的教育是什麼?三從四德,恪守婦道。”
容若點頭,反問:“這些有錯嗎?”
“這些是沒錯。”懷袖也點頭,但緊跟着又說:“問題的根本是:她們只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卻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想些什麼,這纔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容若不解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便妥了,幹嘛要知道旁人在想什麼?”
懷袖連連擺手,道:“大錯大謬!你想想看,人和人之間交流的根本是什麼?是思想見識,對不對?”懷袖反問道。
容若點頭。
懷袖繼續道:“既然是思想,就得讓倆人的思想或見識儘量靠近,才能起到有效溝通的效果,對吧?”
容若卻反駁道:“自古男子主外,女子主內,身爲女兒家,只要一門心思料理好家內事物,相夫教子,這便已功德圓滿,思索那些國之憂患,安邦定略之策,又不能入朝爲官,想了也無益!”
“這明明就是你們鬚眉男子對女人思想的禁錮,還說的冠冕堂皇,你們不叫女子入朝爲官,怎知女子不行?”懷袖不服氣,瞪着眼高聲駁道。
“那女子都去安邦定國了,誰去洗衣燒飯呢?”容若笑着反問。
“莫非女子生來就必須洗衣燒飯不成!”懷袖情急爭辯,微微漲紅了臉。
“當然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容若道。
懷袖問:“什麼?”
容若狡黠一笑道:“延續香火。”
懷袖突然聽見容若這句話,臉徒地漲紅至耳根,深垂下烏翅,不再言語。
容若也意識到自己剛纔話語中有些唐突,竟忘了懷袖是女兒身,一時兩人都靜默不語,目光雙雙落向滿塘濃翠欲滴的碧荷上。
“你……”
“你……”
靜默片刻,二人慾打破沉寂,竟同時開口,他倆看着對方, “噗嗤”都笑了。
“你先說。”容若溫和望着懷袖。
懷袖微低着臉,略想片刻,問出她心底一直惦記的那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