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突然如此宣告,衆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唯常寧獨自樂呵呵站在旁側。
顧貞觀,張廷玉皆爲漢臣,自然支持康熙此舉。
明珠慣會體察聖意,往昔平三番時便是如此,滿朝皆反對,唯有他一人支持,頗博康熙好感。今日見康熙的神情,自知此事已是鐵板釘釘,便也隨聲附和。
唯索額圖之前與衆滿族權貴每每提及此事,反對之言羣起,其實多半擔心漢臣入朝得器重,削弱其在朝野之中的權貴勢力,康熙之前所忌也正是此些人等。
今日,聽見康熙竟然決意立此事,索額圖心中大驚,立刻站出來道:“皇上此事重大,需三思而後行。”
康熙微垂眼簾正色道:“此事朕已思慮多時,如今朕意已決,無需多言!”
索額圖仍不甘心繼續道:“皇上,此事系朝之大事,需在朝堂之上與羣臣商議方爲穩妥!”
索額圖心知此刻只自己一家之言無法撼動康熙,只要上朝議事,朝中滿族親貴多半反對,到那時,衆口鑠金,言衆自威,康熙不會全不姑息滿洲權貴的意見,便有轉機可尋。
康熙笑道:“這件事的確事關重大,朕自然會在朝堂之上公佈於衆。”
說罷,回身取出一張梨花箋,旋身看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容若身上,含笑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容若道:“容若,你將此文誦與衆人聽聽。”
容若接過那張梨花箋定睛細看,見上書整潔雅緻的衛夫人簪花格,這字體除了懷袖能寫出來,絕不會再有第二人,心中疑竇頓生。
但眼下衆人都望着他,少不得朗聲讀誦,上書正是昨夜懷袖撫琴所唱的吳漢槎那篇《長白山賦》。
容若早將這篇賦讀過數遍,且他素來敬畏吳漢槎的風流文采,因此讀來情感格外充沛,令不熟此賦的張廷玉,常寧,明珠等人皆不由得心生感觸,爲其動容。
待容若通篇讀完,康熙等衆人皆一時不語,略沉吟片刻後,康熙問道:“如今,這位吳漢槎先生可還在?”
顧貞觀早抑制不住激動情緒,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吳漢槎如今尚在!”
康熙聞言精眸閃爍,立刻追問:“這位吳先生現在何處?僅憑這首詞,朕當即便免他明年春季的博學鴻儒科考,破格選入朝中。”
常寧聽至此處,臉上笑意更濃幾分,心中暗贊:懷袖這丫頭果然精明,出手即成,我幾個大男人自愧不如呀!
張廷玉這半響始終沉思,此時聽康熙問起,說道:“微沉似曾聽尊師提過,此人乃江蘇吳江人,善工詩作且風格遒勁,自成一體,與陳其年、彭古晉三人合稱爲‘江左三鳳凰’,頗有些才情。”
康熙聞聽張廷玉此言,亦發勾動興致,問道:“此人既然如此有才,爲何不通過科考入朝爲官?”
康熙此言一出,頓見顧貞觀,容若等人皆垂了頭,便知其中定有旁情,看看衆人,皆不言語,唯有常寧卻不知爲何滿面喜色。
康熙問道:“恭親王,朕瞧你定是瞭解此人,給朕說說,這位吳漢槎眼下身在何處?”
常寧原本正在走神,並未聽清方纔康熙的問話,此時突然聽見問自己,忙不迭整理思緒,才瞧見衆人早垂目噤口,唯有自己接下這隻燙手的山芋。
無奈,只得硬着頭皮回道:“這位吳先生,當真算當世大儒,不僅精通詩詞,且對經史子集,國學名典頗有研究,比如這個……那個……”常寧拐彎抹角侃侃而談,卻避重就輕就不提重點。
康熙聽着不耐煩,斥道:“朕問你吳漢槎現在何處,你囉嗦些什麼!”
常寧見康熙面露慍色,不敢再用言辭取巧,少不得如實說道:“順治丁酉年,這位吳先生以科考舞弊案,被判流放寧古塔,給披甲人爲奴。”
康熙聞聽大驚,略思索少刻問道:“順治丁酉年的事,朕登基時候不是曾大赦天下,他怎麼還未回來呢?”
常寧只知道這事大概的原由,至於其中的諸多細節,卻並不瞭解,因而一時答不出來,此時在場人中,唯顧貞觀一人知曉,因他與吳漢槎交情過命,因而少不得將細節說出來。
“回皇上話,當年江南科考舞弊案,案情重大,牽涉人等衆多,順治爺特親自定讞,此案不在大赦之列,否則往年便早已赦還了。”
康熙沉吟:“順治丁酉年算來依然二十餘年,二十年……唉,也夠悲涼的。”
此時,索額圖開口道:“既然此人身陷科考舞弊案,想來才情有限,否則憑藉真本事考取功名,怎會捲入這其中。”
顧貞觀聞聽索額圖此言,似是對吳漢槎的學識修爲頗有質疑,正欲開口辯駁,只聽康熙說道:“但凡牽涉衆多的大案,其中或有冤抑也說不定,吳漢槎既得‘江左三鳳凰’之美譽,卻也未必是浪得虛名。”
顧貞觀聽康熙如此說,心內不禁讚歎:我主果然英明。
明珠早瞧出康熙有意赦免吳漢槎,便開口諫言道:“此案當年定是交由刑部定案,雖然時隔年久,但如此重大的案宗,卷檔定是存着的,翻出來察看,或許此人當真是無端牽涉也未必呢。”
明珠此番話提醒康熙,即刻命人傳刑部的官員重新翻出此案卷宗察看。
索額圖趁人不備,擡眼簾狠狠翻了明珠一記白眼,心中暗罵:你我同爲滿臣,漢臣入朝爲官,難道與你有許多好處麼?哼,翻不清褲襠的主兒!
不多時,刑部來人回奏,卷宗所記載卻如顧貞觀所言。
康熙聞聽,頓時默然,顧貞觀與容若見康熙如此,頓時面色大變,卻一時不知說什麼。
唯有常寧仍笑嘻嘻眨巴着那對黑豆小眼兒瞧着衆人。
顧貞觀心中焦慮吳漢槎無法被赦歸京,而容若心中不但憂心於此,那張含着淡淡梨花香的紙箋上,懷袖的字跡始終縈繞在他心頭更是如迷霧漫遮,摸不着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