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懷袖起牀時,窗外已明亮一片。
聽見外廂隔間裡靜悄悄的,懷袖以爲映雪也還沒醒,撩開暖簾輕聲下了牀,只披着單衣行至軒窗邊。
“主子就穿這麼少,還敢去開窗,莫不是想在牀上躺至開了春!”
懷袖原本剛將窗戶推開一條縫,聽見這突然傳進來的聲音,唬地手一滑,窗櫺“哐!”地一聲又緊緊扣上。
映雪趕至近前,緊張地將懷袖的手握在手裡小心查看:“主子可弄傷手指了?”
懷袖心知映雪並非有心,也不惱,只坐在軒窗前,輕輕篦着頭髮。
“今日沒有早朝,可打發福全過去問了嗎,萬歲爺可去太子的毓慶宮了?”
映雪點頭:“福全早去問過了,說是李安達正伺候萬歲爺用早膳,說萬歲爺即刻便起身去瞧太子的晨課。”
懷袖聞言,心知康熙若是回來,李德全必定要打發人過來傳話,便不再掛念此事。
渙秋和憐碧進來伺候懷袖梳洗更衣,映雪便命幾個小宮女在隔廂抱廈內擺了早膳。
懷袖換了衣裳,行向抱廈時想起昨日康熙說清芷宮即將修成,便隨口問道:“今日是什麼時候了?”
映雪隨口回道:“今日已是臘月十九,再過幾日,內務府那邊就要發過年的銀餉了。”
懷袖聽了,略垂了眉睫淡淡道:“真快,不知不覺又除一歲……”
渙秋笑道:“是啊,主子不知不覺都入宮三年了,連咱們憐碧都得長這麼高了。”
懷袖默不作聲,只靜靜喝了半碗燕窩粥,便令撤下去,緩緩站起身說道:“去將我的銀狐大氅取來,有些東西也當早早備下了。”
乘坐着金絲鳳攆,懷袖只令映雪和福全幾人隨着,向御花園的絳雪園行去。
行至園門前,福全在轎簾外小聲問道:“不知主子要去觀賞哪一處的梅花?”
懷袖淡淡道:“就去上次那片臘梅林吧,我瞧着那一處的臘梅開的最好。”
福全應聲,帶着擡攆的小太監向上次的那片臘梅園行去。
走至狹窄的小石子路,鳳攆再無法行進,懷袖才由攆內緩緩下來。
扶着映雪和福全的手臂,懷袖回身對其他人道:“你們就在此處守着吧!”話落,只帶着福全和映雪向臘梅林行去。
行至梅林深處,千樹臘梅如凝脂般靜靜綻於枝頭,凌冽的空氣中,淡淡香風流嵐。
“福全,瞧着開的越大越展的梅花,多摘些帶回去。”懷袖輕聲吩咐。
“嗻!”福全聞言,轉身越如入林中開始採摘臘梅花。
懷袖挽扶着映雪的手臂,四下張望,瞧見不遠處似有幾株紅梅與臘梅相交混種的,便移步向那邊走了過去。
“主子,此處林子深了,咱們還是別走遠了吧。”映雪瞧着四下空寂寂沒一個人,四面梅林瞧不着邊,心中略顯不安。
懷袖卻似興致正濃,也不開口,只自顧自向那一處紅黃相間之處行去。
略行近時,突聞陣陣悠然恬寧的簫聲響起,似近又遠,飄忽間無法辨清方向。
懷袖咋聞這悠然簫聲,心中一凜,鬆開了映雪的手臂四下裡搜尋。
“主子,咱們早些還是回去吧!沒準兒萬歲爺已經回來了呢!”映雪四下張望時,忍不住連聲勸道。
懷袖卻拼命四下張望尋覓,急切問道:“映雪,你有沒有聽見簫聲?可知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映雪聞言,更顯緊張,拉住懷袖手臂急道:“我的好主子,咱們還是回去吧,這兒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哪兒來的簫聲?”
懷袖卻分明聽得清楚,搜尋了一圈,懷袖的眸光最仍終落在那片紅黃相間的梅林,甩開映雪的手臂,拔腿向那邊奔了過去。
映雪不知懷袖爲何突然如此,緊跟在後面追了過去。
行至紅黃梅林相交的位置,懷袖緩緩站定,側耳傾聽,只覺那簫聲似比方纔近了許多,向梅林伸出望了一眼,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主子,不能再往前走了,會迷路的!”映雪站在紅梅林邊,望着仍向前走的懷袖急道。
懷袖卻似根本聽不見她的話,仍自顧自向林子裡走。
前面臘梅越來越少,紅梅越來越多,林子也越來越密,因林深處人跡罕至,因此積了一冬的雪將路埋地嚴嚴實實。
懷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鹿皮軟靴都灌進了雪水,卻仍執拗要向前行。
映雪穿着普通的矮皮靴,行走深雪路很是艱難,眼見與懷袖漸漸落開了距離,急出一頭汗,不禁不住大聲喚:“主子,別再走了,福全找不到咱們了……”
懷袖本就腳下有功夫,三跳兩躍,轉過一處小山黝,突然停駐了腳步。
“我的祖宗,你可算停下了,哎呦!奴婢再走不動了……”映雪好容易趕至懷袖身邊,大口喘着氣,正準備歇息,目光卻直愣愣定在前方傾長的人影身上。
只愣了片刻,映雪立刻跪地磕頭道:“奴婢該死,沒瞧見王爺在此,奴婢給王爺磕頭賠不是了……”
懷袖卻始終沒開口,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眼前的一襲白衫輕裘的飄逸男子。
官千翔緩緩轉過身,對映雪道:“你起來吧,是小王不知毓妃娘娘尊駕至此,魯莽冒犯,還請娘娘恕罪!”
官千翔話落,抱歉拱手,對懷袖深深鞠躬。
儘管他如此行事,完全合乎宮規禮數,可看在懷袖眼裡,卻如一根芒刺狠狠戳入背脊。
“你先褪下,本宮有話跟王爺說!”懷袖低聲對映雪說道。
映雪再次淺淺屈膝行禮後,匆匆去了。
一陣風忽而在懷袖與官千翔中間揚起地上的雪花,夾裹着嫣紅的梅花瓣紛紛揚揚灑落。
隔着翩然飛落的紛雪紅梅,官千翔靜靜凝注着眼前如青蓮般人兒被風吹的微紅的玉顏。
“去年今日此林中,人面玉桃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梅花依舊傲寒風!”
官千翔一語吟罷,緩緩轉過身,將眸光由懷袖的臉上移開。
懷袖的目光卻正落在他腰間的那柄玉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