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將周身收拾停當,擡首看向望着自己滿臉不解並濃濃擔憂的映雪,語氣溫和道:“你不用這般草木皆兵,如今我肚子裡還揣着個小不點兒呢,自然不會魯莽行事,不過去瞧瞧萬歲爺罷了。”
既然事兒是由自己身上起的緣故,那解鈴還須她這個系鈴的人親自走這遭。
“可眼下萬歲爺有口諭,不許娘娘出宮,要不……叫福全去請一請萬歲爺吧?”映雪仍擔着心。
懷袖並未穿渙秋捧來的花盆底兒,而是換了雙出門的軟底繡鞋,穿好了便徑自向外走。
“萬歲爺眼下本就見不得我,還差人去請呢,福全若此刻去了,定被打個皮開肉綻供人出氣,何苦讓他去討這個罪受?我親自走一趟,即便萬歲爺不待見,也不至於捱打。”
出宮時,懷袖並沒叫人預備鳳攆,只由映雪和青梅兩人隨着,一路沿着永巷緩步向乾清宮行。
路上遇着的宮女太監,照例給懷袖行着大禮,轉過臉瞧着懷袖遠遠的背影,卻又是一番指指點點,映雪幾次欲翻臉,卻被懷袖用眼神制住。
走進了昭仁殿的東側門,遠遠的便瞧見李德全站在玉階前與兩個小太監不知低聲囑咐些什麼。
李德全側臉時,一眼便瞧見了已十分顯懷的懷袖,立刻丟下兩個小太監,小步跑過來與懷袖請安,儘管懷袖如今正禁着足,卻難得李德全安請的照舊規規矩矩,沒半點懈怠。
懷袖輕輕擡了擡手臂:“瞧見你便知萬歲爺一準兒在裡頭,我如今這個狀況,便無需通秉了吧。”
懷袖說話時,轉身便向着殿內走,李德全本欲說些什麼,瞧着懷袖挺的直直的背影,話已經到了嘴邊上,終究沒說出來。
西廂抱廈裡一片寂靜,隱約散出龍涎的悠然香韻,偶爾聽到幾聲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懷袖原以爲有大臣在裡面替康熙收拾奏摺,可轉過門一瞧,見房裡站着三個人,卻並不是什麼大臣,除了康熙之外,一個是惠妃,另一個是勤嬪。
三個人乍見懷袖突然出現在門口,皆有些驚訝,兩邊立着的惠妃和勤嬪相互對視了一眼,緩緩施了一禮,便悄沒聲的退了出去。
懷袖知道勤嬪必定是來給她求情的,惠妃爲何也在這兒,她卻不知道。
擡眼看向數日未見的康熙,懷袖仔細瞧了瞧,還真如常寧所言,他的確瞧着瘦了些,不過仍低垂着眼簾寫字兒,眼見得還是不願待見她。
懷袖沒行禮,連虛虛地福身都沒,她知道既然康熙不待見她,即便是行了禮,必定半晌換不來他一句免禮。
她如今顯了懷,蹲身起伏很不方便,反正她眼下已然抗旨私自跑出來,與其給自己找罪受,不如索性將對方得罪個徹底。
懷袖行至康熙的書案前,見他一雙晶亮的眸子始終凝着手裡的摺子,卻半晌不見摺子翻一頁,淡淡地笑了笑:“萬歲爺既然看不進去摺子,索性就勉爲其難聽臣妾說幾句吧。”
康熙將手中的摺子丟在了書案上,神情肅然地望着前方的雞翅木筆架,當真只騰出一雙耳朵來給懷袖,連目光都不願掃她一掃。
康熙這幅模樣,若是換做以前的懷袖,必定轉身便走,可眼下,懷袖心裡卻一點兒都不氣,主要的原因,是昨天臨走時,常寧跟她說的那番透徹言辭。
“那日破開殿門,當着那麼多將軍的面兒,皇兄看見你那個樣躺在葛爾丹的眼皮子底下,即便當真是沒什麼,他的顏面已然盡失,莫說他是當今的皇上,就是個普通的男人,也沒法兒撐出那麼大的肚量。”
懷袖先前不曉得這檔子事,自然無法揣度出康熙的心思,被常寧這麼一提點,立刻如被人醍醐灌了個透心涼,頓悟了。
眼下面對着康熙,雖說不上完全的體諒,但至少心中的怨懟少了大半。
懷袖輕輕拎起提樑壺,爲康熙斟了半盞熱茶,緩聲道:“先前是臣妾想的太過單純,沒設身處地將萬歲爺想進去,如今,臣妾已想明白了,心裡便生出個法子,仔細琢磨着,眼下唯有這個法子或還妥當!”
康熙的兩根手指捻着一根羊脂玉杆兒的紫毫御筆,聽懷袖這麼說,沉沉地吐出一個字:“說!”
“菱悅死了,那封信自然無從對證,至於是誰想害本宮,眼下也都不重要了,千翔郡王的死,本宮確有責,這個責本宮也不想推,就連帶在這裡頭一併還了吧,萬歲爺也不必爲難,至於烏蘭布通王殿裡的那件事……”
懷袖說至此,擡眸時,見康熙手背的兩根青筋挑了幾挑,略頓了頓仍繼續道:“那件事萬歲爺惱的也有道理,總歸萬般的不是,皆是由着臣妾一人惹出來的,自然也當由臣妾來收拾,因此,臣妾想着,不如,萬歲爺一紙聖旨將臣妾貶回疆北……”
“啪!”
懷袖的話尚未說完,康熙手中那根和田玉的筆桿突然被折成了兩段,其中一段尖銳的殘杆被康熙死死握在手心裡,漸漸地,由指縫間滲出一絲猩紅的血漬。
“這便是你想出來的法子?”康熙冰冷着聲線問。
懷袖心裡輕輕一嘆,默默地點了下頭。
“你休想!”
康熙突然一聲暴怒的咆哮,手亦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桌邊上那套明黃的繡龍三才杯蹦跳着鏗鏘落地,霎時摔了個粉粉碎。
“你倒想得容易,明着是朕將你貶了,暗裡其實是你想回疆北你的將軍府躲清靜,你當朕不曉得?你早就想回疆北去,或者你幾年前根本就不想來北京城!”
懷袖心裡又輕輕嘆了一聲,在心裡默默地點了下頭,總算有這麼一次,康熙揣她的心思還揣的真準。
見懷袖依然平靜的表情,康熙也不知爲什麼,胸中的邪火蹭蹭蹭地一路往上竄,直竄上天庭穴,燒的一雙眼通紅。
“你就算是死,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鬼,輪不到你那將軍府供養,你不是想出宮麼?好啊!朕今兒就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