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向前行了幾步,再忍不住撲身跪在懷袖身前:“師父……月牙,月牙回來晚了,讓你受了這些苦……”月牙一時沒忍住,不禁放聲痛哭,任懷袖如何拉也拉不起來。
懷袖用不得力,擡頭看向她身後愣怔怔杵着的一衆宮人,斥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將你主子扶起來?”
宮人們被懷袖這麼一提點,方纔反應過來,紛紛上前來挽扶。
這些平日隨着月牙身邊伺候的宮人,今日也實在弄不清她們這位矜貴主子究竟要鬧哪樣。
先是在宮裡頭將那位派頭十足的妃子給掌摑了一頓,緊跟着又跑帶荒山來,給眼前這麼一位不起眼兒的村婦磕頭。
且她們素日知道自己的這位主子的性子,要做什麼便生要做得,就連她們那位堂堂的藏域藩王都不敢吐個不字兒,因而,若非懷袖開口,她們斷不敢隨意上前。
好容易纔將月牙由地上挽扶起來,懷袖用帕子拭着她腮邊的淚,笑嗔:“瞧瞧,都當王妃的人了,還是這麼慣會磨人的!”
月牙聽見懷袖這異常熟悉的輕嗔俏語,心底本就蓄了許久的溫情如被挑開了巣蓋子的蜂,一股腦兒全都涌上了心頭。
轉回身,見一院子的宮人仍傻乎乎站着,斥道:“你們還愣着,見着本王妃的師父,你們還不趕緊磕頭?”
衆人聞言,立刻呼拉拉跪了一地,懷袖挽着月牙的手臂笑道:“你快讓他們起來吧,奴才們都不曉得要如何稱呼我這個山野村婦呢!”
說話時,懷袖已將月牙讓進了房內,映雪和福全站在門口,不知該如何是好,懷袖笑道:“你們兩個也是,不認得月牙公主了麼?怎得也不曉得要倒茶待客了?”
映雪不好意思地攥着花布圍裙,表情尷尬地小聲道:“咱們那粗瓷的杯碗,實在是……”
懷袖笑道:“不礙事,此一時彼一時,一時說一時的話,如今公主既然駕臨咱們的寒舍,便也沒指望咱們用金盃玉盞款待她。”
映雪聽懷袖這麼說,便應聲轉身去倒茶了。
趁着懷袖與映雪說話的空檔,月牙已經簡單打量過眼前這個不足方寸的簡陋小屋。
目光重新落在懷袖身上,伸手將她的手握住,沉沉道:“師父,你當真是受苦了……”說話間,不覺又紅了眼圈兒。
懷袖卻始終笑靨溫和,輕拍着月牙的手背:“你也不必如此,你知道我本就是灑脫的性子,如今在這兒,倒是也過的安穩平靜,很合我意。”
月牙的目光落在懷袖隆起的肚子上,心裡又是一陣疼,嗔道:“你倒是覺着無所謂,可委屈了將來肚子裡的這個寶貝兒,哎!我皇叔父也忒狠心了!”
“出宮是我自己跟萬歲爺說的,並不怨他,你可莫錯怪了他。”
月牙聽懷袖這麼說,鳳目一瞪,不悅道:“你還替他開脫,若不是他聽信寶蘭和索額圖的奸計,豈能讓你當初在宮內那般被動?說來說去,都怪他們!”
懷袖聽她這麼說,笑道:“這番話,必定是熙嵐與你說的。”
月牙搓着銀牙怒道:“哼!若不是嵐姐姐告訴我真相,我還沒地兒撒氣兒呢,正好叫我尋着個由頭,好生教訓那寶蘭一頓,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懷袖驚問:“你這纔剛回京,就跟寶蘭鬧僵了?”
月牙卻一副不以爲然:“何止鬧僵,我還親手將她打了呢!”
懷袖聞聽,不禁蹙眉:“你這性子,怎麼還是如此,你今日這麼一鬧騰算是痛快了,他日你回了藏域,留熙嵐獨自在宮中,豈不是要被那寶蘭欺凌苦了?”
月牙聽懷袖提及勤嬪,總算露出些笑模樣:“師父就不用替嵐姐姐操心啦,她現在已經被封了德妃,聽說皇叔父對她很不錯呢!”
懷袖聞言,先是一驚,跟着欣喜之色頓時盈滿眼角眉梢,笑道:“這果然是個好消息,嵐兒入宮這麼多年,如今總算熬出頭了!”
月牙卻沒懷袖這般好興兒,只拿眼巴巴地望着她,輕聲問:“眼下我卻沒心思管旁人,我只問你,來日方長,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懷袖低下頭,溫和的眸光和手同時落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淺聲道:“我如今亦別無他求,只要這個孩子平安降生,我親手將他平安養大,我此生便圓滿了!”
月牙蹙眉凝着懷袖問:“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就住在這荒山野嶺間?”
懷袖淺笑道:“世間安得雙全法?既享榮華又得安穩,我沒生的這樣的好福氣,或是前世造的業還不夠吧。”
說話時,懷袖眉宇間顯露出一絲罕有的滄桑:“我當初便是萬般不願入宮,曾在疆北時,提及入宮,我就笑稱寧願跑到草原深處去放一輩子羊,也不願意入宮享受這天底下獨一份的富貴。”
“可是……你如今既已懷了皇叔父的孩子,當真與他就沒生出半分情愫麼?還是你心裡……仍惦記着那一位……”
月牙問的並不算隱晦,懷袖的淺笑卻越發坦然。
“惦記如何?不惦記又如何呢?”懷袖笑着反問。
月牙卻幾乎是想也不想說道:“倘若你當真還惦記那個人,便是與我皇叔父沒這緣法,如此便不如與我去藏域,省得終日對着山下的京城心裡難受!”
懷袖笑的越發燦然,伸手按住她激動的將要站起來的身子,道:“我走與不走,與我想不想那個人,並沒有什麼關係,你的這份情,我心裡明白,我哪兒都不去,也哪兒都不能去!”
“爲什麼?是皇叔父他不讓你離開麼?這個你甭擔心,我去替你開口!”
懷袖的手再次輕輕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溫和道:“即便我自己已然無所謂了,但我卻不得不爲這個孩子着想,他終會有長大的一天,到那個時候,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阿瑪是誰,也有權利選擇是否要回道他阿瑪身邊。”
說至此,懷袖輕嘆着望向窗外,淡淡道:“走什麼樣的路,其實都是各自的造化,個人的選擇,倘若我此時與你走了,有些事,或許就當真再也說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