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原本不打算過問康熙傳裪兒來昭仁殿這個事,可接連半個多月過去了,康熙竟一日不落,天天如此,一下朝便命人將裪兒傳來乾清宮,連帶張廷玉一同,在他平日看摺子的昭仁殿東廂暖閣中,一關就是一整天。
頭幾日還令映雪隨着,沒過幾日,竟連映雪也不讓跟了,只令一個隨侍的小內監陪着,且其餘人等一概不許過問。
傳胤裪的這半個月裡頭,康熙也一次都沒來過懷袖的坤寧宮。
“主子若實在擱不下,索性打發人去前頭問個明白,旁人若問恐惹惱了萬歲爺,可萬歲爺斷不會駁主子的意。”
月荷向盛着蓯蓉雪蛤的琉璃盞中加了少許糖霜,輕輕放在懷袖手邊的桌面上,眼見着懷袖這幾日脣角乾的都起了皮兒,便知必是因擔着心惹起了肝火。
向爐中添換過香片的銀鈴兒轉回身,看了眼那琉璃盞中的湯品,皺眉道:“吩咐小廚房,這幾日主子的餐食中莫再放參茸這類重補之物,將那雪梨銀耳用紫砂鍋好生燉一小鍋來,只下些上供的珍珠糯米,連紅棗和枸杞都莫再放。”
月荷應聲,將琉璃盞端着轉身去了。
懷袖擺了擺手,待房內的宮人都隨着出去,便低聲向銀鈴兒道:“你說,萬歲爺該不會是令張廷玉教裪兒看摺子吧?”
銀鈴兒淺淺一笑:“若當真如此,別宮的主子都巴不得呢,主子擔心什麼?”
懷袖嗔白她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還說這種話!”
銀鈴兒將壺中的熱茶斟了一盞給懷袖,勸道:“依奴婢看,萬歲爺雖不滿意太子,卻也還不至走到廢儲這步上,太子這些年行事雖荒唐了些,可畢竟比旁的阿哥經見的多,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懷袖仔細琢磨銀鈴兒的這番話,默了片刻問:“你叫張保去與李安達囑咐一聲,倘若太子來昭仁殿,叫他速來告知。”
中午用過了膳,太陽通過玻璃紙的軒窗,映着屋內格外暖和,懷袖倚在東廂窗下的八寶琉璃榻上看書,窗前黃花梨架子上放着雙耳獸角宣德爐,爐中白煙徐徐,一室的玉蘭暖香繚繞。
懷袖看書時不喜身側留人伺候,只命人將小茶桌擺在榻前,欲飲茶時,便親手由大彬壺中取來。
正看的專注,才翻過一頁的空檔,手指碰觸到品茗杯時,指尖只覺一灼,眼角同時掃見一闋明黃。
懷袖只以爲是康熙,擡起眼簾時眸光微滯,沒想到胤礽竟會來坤寧宮。
胤礽見懷袖由書中擡起眼,笑盈盈撩前擺單膝跪地道:“孩兒給皇額娘請安,本想差宮人進來稟,見皇額娘欲斟茶,孩兒便冒然進來只爲與皇額娘侍茶,還望皇額娘莫怪孩兒魯莽。”
胤礽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懷袖聽進耳朵裡不由暗誹:到底是做了皇太子的人,行事圓滑溫潤,即便魯莽了,卻叫人挑不出一絲理兒來,與此間接人待物的學問上,胤礽確比旁的貝子貝勒們強了數倍。
懷袖由榻上緩緩直起身子,笑道:“我素來不願約束宮人,底下的人便懶散慣了,倒叫太子笑話。”說罷,向外喚人進來奉茶,與胤礽向正對門兒的茶桌前坐了。
待宮人上過了茶,懷袖笑問:“太子眼下可是去給你皇阿瑪請安出來的?萬歲爺那廂可好?”
胤礽笑道:“回皇額孃的話,孩兒尚未去前殿,今日是特地來給皇額娘請安的。”
懷袖手中端着胭脂釉的扒花三才蓋碗,正一下下輕輕捋着茶沫子,聽胤礽這麼說,微顯詫色挑眉看向他。
胤礽始終面含淺笑,溫和解釋:“前陣子皇額娘行冊封大典時,孩兒恰被皇阿瑪派去陝甘監看漕運並清理河道,以防明年春日開河時的春澇,因此錯過了皇額孃的冊封喜日,前兒纔回京,便趕着來給皇額娘道喜。”
說這話時,胤礽向外輕輕擡了下手,一個小太監捧着一隻巴掌大的漆雕匣子走了進來,胤礽接過匣子輕輕擺了擺手,那小太監立刻退了出去。
胤礽親手打開匣蓋,將東西呈於懷袖面前:“孩兒知皇額娘必定不缺寶貝,聽聞昔日皇額娘與太祖母抄經,於禪理上十分通透,更不喜一般的俗物,便特地尋了這枚菩提子,不知皇額娘是否喜歡……”
懷袖接過小匣,見其中的明黃貢緞內,裹着一枚通身青白,其間環繞深褐色回紋的菩提子把件,正面雕刻着一對栩栩如生的蝙蝠,環繞着一串圓潤喜人的葡萄,雕畫取的是多子多福的寓意。
“東西雖小,卻是精巧非常,叫太子費心了!”
懷袖說話間,便欲將匣子交由宮人收了,胤礽卻道:“皇額娘可拿在手中賞玩,這枚菩提子乃木魚果,傳自藏域十分難得,據說有入手溫潤之說,皇額娘不妨試試。”
懷袖聽胤礽這麼說,便將那珠子由匣中取出來,輕輕地握在手掌中。
坐在對面喝茶的胤礽剛呷了一口茶汁,擡眼時,見懷袖正仔細打量那枚木魚珠。
只見那一雙手指纖白如玉,指尖如削,細細長長地將那主子盈於掌中,竟叫那青色的珠子失了顏色,再往上看,一雙剪水般的秋眸如水銀中浮着兩枚黑曜石,面似青蓮,脣如櫻瓣,望之如美玉生暈。
胤礽不自覺便看的癡了,心裡只暗道:往日不察懷袖竟這般貌美動人,簡直比玉生香,令人不覺垂涎,怪不得皇阿瑪這般疼她,只瞧那細白的腕子,怕只摸上一下,就夠令人銷魂兒了。
懷袖只比胤礽大了幾歲,且又姿容不諳歲月,打眼兒瞧上去,只當二人年紀相仿,胤礽只顧瞧地出了神,心中不覺動了歪念,只當在自己宮中慣了,眼見懷袖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碗,便也將手伸了過去。
懷袖先前的注意力全凝在手中的菩提子上,只覺這小玩意兒入手溫潤,形態可愛,絲毫未察覺胤礽望着自己那眼神中的變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茶碗,卻只覺一片溫熱輕輕覆在手背上。
啪!一聲碎音。
懷袖驚地迅速撤手,不經意將那隻胭脂釉的三才蓋碗劃在地上,摔地瓷屑飛濺。
胤礽也被這一聲驚地召回神智,再擡眼看向對面的懷袖,那傾城的麗顏已變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