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一句問,衆人都停了手,方纔還歡喜滿屋,突地就安靜地落針可聞。
憐碧還沒想到這上頭來,被月荷猛地這麼一提,慌地臉都紅了,垂臉緊張道:“這……這個奴婢忘問了……或許,或許內務府那邊兒忘了呢?”
“這是絕沒有的事兒!”銀鈴兒立刻道:“且不說咱們主子如今正享着萬歲爺的盛寵,便是今年又是冊封又是懷珠,雙喜臨門,內務府掌事有幾顆腦袋,敢忘了咱們主子的賞?”
聽完銀鈴兒這番話,衆人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垂首默立在地上。
“這賞是奴婢接的,奴婢再去問問秦公公……”憐碧怯怯地說了一句,轉身就要去,卻被懷袖喚住。
懷袖臉上卻是十分地平靜,更沒半分不悅,眸光溫和望着幾個丫頭:“這內務府雖負責分發賞例,他們其實也做不得主,皆是後宮主事的意思,即便去問秦公公,他也只能將你指去惠貴妃跟前。
我的賞例,約莫惠貴妃也做不得主,這多半是萬歲爺的意思,你們就甭操這個心了,趕快分新衣裳吧,分妥了,穿上給我瞧瞧好不好看!”
銀鈴兒聽懷袖這麼說,只得繼續給大家分賞衣裳料子,一時間,殿中又熱鬧起來。
懷袖原本沒精神,眼見衆人試新衣裳,一片歡喜笑語,精神倒漸好了幾分,月荷換上身一件青緞褶子蓮繡襖,衆人圍着七嘴八舌。
懷袖向她招手叫喚至近前,仔細端詳道:“這件襖子你穿倒顯莊,也襯膚色,只是你人長得高挑清瘦,這腋下略肥了些,正巧我有件袍子也要改,四執庫有幾個好裁縫,將你這件一併送去,到底比別處的針線強……”
懷袖話才落,就聽門外張保一聲高傳:“蘭妃娘娘來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手忙腳亂收拾一桌子的包裹,寶蘭已經領着宮人跨步上了殿門前的臺階。
“臣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了!”站在門檻子前,寶蘭輕擡玉手,手中一塊精緻的文繡白絹帕子輕飄飄向後揚,向着懷袖行了個端端正正的禮。衆人打眼向寶蘭望去,心下皆是微訝。
只見寶蘭外頭披着簇新的件大紅猩猩的羽緞斗篷,四周滾着三四寸長的紫狐狸風毛,舉手間露出裡頭的湖藍妝花百蝶貢緞袍,袖口同樣出着白狐軟毛,輕輕拂在如羊脂玉般的腕子上。
一瞧便知這身衣裳必定是年賞的,幾個丫頭紛紛垂了眉睫不敢言語,銀鈴兒向她幾人暗暗擺了擺手,衆人紛紛給懷袖和寶蘭行了雙安魚貫而出。
寶蘭跨入門檻子時,恰月荷由其身側走過,寶蘭突然將月荷手腕子捉住。
“哎呦,好生嬌俏的丫頭,配這件灰鼠襖子襯的這臉皮兒,像剝了皮兒的嫩雞蛋似得!”寶蘭說話時,還伸出戴着黃金護甲的手指,在月荷臉頰上摸了摸。
月荷越發低垂了眉眼,心裡只覺這位蘭妃奶孃的親暱令人十分惶恐,竟一時不知該如何行事。
懷袖笑道:“月荷,難得蘭妃娘娘這樣喜歡你,還不給娘娘奉茶去?”
“是!”月荷聽見懷袖這句話,只覺心裡一陣鬆快,應聲便要出去,手腕子卻被寶蘭攥的更緊。
寶蘭向懷袖笑道:“臣妾來看娘娘也不是來討茶喝的,娘娘不用這般客氣!”說話間,眼光仍向月荷身上瞄去。
擡手撫上月荷衣襟下襟上的一朵纏枝杏花,寶蘭驚訝道:“這可是今年宮裡頭新興的繡樣,這件襖子是新賞的吧?”
見寶蘭問,月荷只得垂首應聲,寶蘭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向內至懷袖榻前,笑盈盈道:“如今闔宮上下都賞了,宮人都穿着新衣裳,叫人瞧着格外喜慶,娘娘瞧,臣妾身上的這一套紫狐風毛的,便是萬歲爺才新賞的,好看麼?”
懷袖本正輕撩茶盞,聽見這話,擡眼向寶蘭身上打量,笑道:“蘭妃膚若凝脂,穿什麼都好看,且又是萬歲爺的眼光,更光鮮照人!”
寶蘭聽懷袖這麼說,脣角笑靨更深,側身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了,擡手輕撫臉頰道:“若說這膚若凝脂,還多虧了那日的溫湯宮沐浴呢!”
說至此,寶蘭偷偷瞄了懷袖一眼,軟語輕嘆:“那玫瑰花露果然是好東西,和在溫熱的湯泉水中,侵入肌膚裡頭,摸上去絲滑若緞,只泡上一次,倒勝過敷幾瓶子雪花潤顏膏子呢!”
懷袖輕輕挑眉,脣角仍隱含淺靨:“有這麼好?我看多半是蘭妃天生的玉肌底子好,那東西用在蘭妃身上,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寶蘭沒想她主動提及此事,懷袖竟沒事兒人一樣半分不惱,反說出這一番叫人聽着舒心的話,心下雖狐疑,嘴上卻倒:“臣妾也是這麼想着,再好的胭脂,也需人長出那嬌俏模樣,抹在臉上纔好看呢,還是娘娘有見識!”說罷,尤自端了茶盞喝茶。
懷袖淡淡一笑,將手中的茶盞遞給青梅,從茶几的玉盤中取了一顆鹽津梅子含入口中,這一動作被寶蘭瞧在眼裡,目光下意識掃向懷袖已微隆的小腹,心裡極不是滋味,卻轉而又扯出笑模樣來。
“如今娘娘是有身子的人,榮寵自是我們這些比不得的,卻不知萬歲爺年下賞賜給娘娘什麼稀罕寶貝,拿出來也叫咱們開開眼。”
寶蘭這話說出口,旁側侍立的銀鈴兒和青梅臉色皆變了變,眼梢暗查懷袖,預備着只要使個眼色,她倆便立刻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寶蘭轟出去。
懷袖悠然嚼着酸甜的梅肉,玉手執杯飲了口茶,語氣平靜溫婉道:“萬歲爺什麼也沒賞。”
寶蘭一雙大眼豁然睜地溜圓:“什麼?萬歲爺竟然什麼都沒賞賜給娘娘?哈!這倒奇了,如今闔宮皆知萬歲爺獨寵娘娘一人,這大過年的,連丫頭小子們都賞了,獨獨沒娘娘的賞,莫不是萬歲爺忙的忘了吧,呵呵……”
“萬歲爺這陣子卻是忙,沒準兒還真忘了!”懷袖仍平平靜靜地說話,聽不出半分惱意,倒像是對這賞根本不介意。
寶蘭見這情形,自覺也無趣,扶了扶鬢角上豔麗的紗攢宮花,不鹹不淡道:“這話又說回來,花無百日紅,娘娘也莫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更何況萬歲爺還守着這偌大的一個後宮呢!”
說話間,緩緩站起身略略地請了個安,搖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