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釵橫戴一枝芳,鏤玉梳斜雲鬢膩,縷金衣透雪肌香。
至八月底,中秋剛過,懷袖便迎來弄瓦之喜,雖然早產幾日,卻爲康熙平安誕下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兒。
懷袖臨盆當夜,康熙徹夜守在坤寧宮後殿門前,直至聽聞女兒平安降生方纔安心回了昭仁殿。
次日清晨,朱赫塔娜的轎子便奉口諭擡進了午門,直行至坤寧宮前才落下。
朱赫塔娜懷裡抱着裹在香色小被子中甜睡正酣的小人兒,向牀內的懷袖笑問:“我聽聞萬歲爺昨日夜裡直在你殿外守了一夜,可冊封了?”
懷袖微笑點了下頭:“今早晨聖旨就送來了,冊封固倫公主,賜名愛新覺羅?清華”
朱赫塔娜驚地微張着朱脣,低頭看着懷中小人喃喃道:“一出生就冊封固倫公主,這豈不是……”
後頭的話,朱赫塔娜不敢說出來,可依着宮裡的規矩,唯有皇后親出的女兒,降生時才能直接冊封固倫公主,康熙此舉,便是已默認了懷袖副後的地位。
懷袖目光落在女兒粉白的睡顏上,面色平靜安詳,言辭間卻透着幾分無奈:“盛寵便是如此,恨不得一時間將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給了你,就如給清華取的這個名兒,集大清華彩於一身,卻忘了旁人的心……”
朱赫塔娜口中呢喃清華的名字,輕輕點頭:“怪不得,我思及其餘幾位公主的名諱,總覺與清華有些不同。”
奶嬤嬤怕朱赫塔娜抱久了手酸,便接手抱了出去,懷袖目送着被抱出去的清華,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
朱赫塔娜知道她心裡疼裪兒,因着眼下是懷袖的大喜,她便沒提這個話,眼下話茬趕在這個上頭,朱赫塔娜終究忍不住問:“我上月去了趟李太醫府上,聽聞他仍給裪兒行鍼,說還要段日子,卻不知眼下效用如何?”
懷袖輕輕搖頭:“裪兒前幾日還親自來給我請安,我瞧着那眼睛仍是那個樣子,約莫着等我月子滿了,李太醫的金針也行過了,若還不中用,萬歲爺恐要張榜天下了。”
朱赫塔娜聽見這話,不禁又紅了眼圈,怕懷袖尚在月子裡瞧見心裡難過,悄悄別過臉假意去端茶,爲着裪兒的事,她亦不知哭了多少回。
懷袖眼見朱赫塔娜黑亮的髮鬢間隱着幾根銀絲,心知她必定是爲裪兒的事傷心過度,伸手將她的手挽住:“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裪兒天資卓絕,必遭人妒,就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都是佔不全的。
但各人又有各人的造化,裪兒身經此劫,或他日後亦有福報,咱們只將人事盡到了,其餘的,多想亦是無益。”
朱赫塔娜卻被懷袖這一番話說動了心思,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在宮外的這八年,難得養出如今這般通透的性子,與你以前似換了個人,連我這終日唸佛的人竟比你不得,我只盼着天底下能有那位神醫將裪兒治好了,我給他立個功德牌坊,終日香燭供至他長命百歲!”
懷袖笑了笑,只覺姐妹二人敘的話太過淒涼,便轉而問道:“她可來了京上?”
朱赫塔娜點頭:“半個月前就到了,你放心吧多端端的,眼下你正在月子裡頭,我就沒將她帶來,等你出了月子,我便帶她來見你!”
懷袖輕輕點了點頭,正欲開口,前殿有太監高傳聖駕到了,命婦見駕不合規矩,朱赫塔娜趕緊起身從側廂門避了出去。
康熙行入內殿時,先褪去了外袍,只穿着常服軟緞袍子便走了進來,向牀邊坐下,懷袖一見便先蹙了繡眉:“時節已過白露,風一日涼似一日,怎穿的這樣俏就出來了?李德全呢?四執庫的人真是越來越沒譜了!”
康熙見懷袖雖前陣子疏遠他,心底卻終究仍是疼他的,眼底凝着笑執了她的手放在脣邊:“朕只等你養好了身子,親手伺候朕的衣食起居。”
懷袖抽回手,命人傳奶嬤嬤將清華抱來給康熙瞧。
康熙將香色小被子裹着的清華抱在臂彎內,眼瞧着那一彎新月俏眉,笑道:“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清華眼下雖不足月,這模樣已瞧出像你了。”
懷袖眼望着康熙,只見他說話時,神光還一刻不離清華的小臉,突然思及當年在北山廢殿中誕下裪兒的那夜羣狼環視,又想起裪兒眼下的境況,心中一陣絞痛。
康熙見懷袖臉色不好看,將清華轉交給奶嬤嬤,擡手指輕輕拂開懷袖鬢邊垂落的青絲,溫聲道:“你眼下只管好好養身子,其餘的什麼都別想,朕心裡有數。”
懷袖反手抓住康熙的手,擡眸輕嗔:“我怕的,就是你心裡的那個數!”
康熙又將懷袖的手握在掌心裡,眼光定定凝着她充滿焦憂的眸子,沉聲道:“行過金針,若再無起色,朕便親書皇榜求遍天下良醫,等醫好了裪兒的眼疾,朕就……”
“不!萬萬不可動此念!”懷袖一聲驚呼,纖纖玉指按上康熙的脣,生怕他將下面的話說出來。
康熙拿下懷袖放在脣上的手,幽幽古潭般的睿色神光中異常地平靜,言辭平淡道:“你放心,朕並沒意氣用事,這江山誰坐得,誰坐不得,朕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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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依着康熙的吩咐,跨過日精門,緩步行入誠肅殿時,御前侍衛副都統張忠譽立刻趕過來給常寧行禮。
常寧擺了擺手,待張忠譽站起身時,目光望着門窗緊閉的誠肅殿問:“太子今日可說什麼了?”
張忠譽搖頭:“旁的並沒說,只說要見萬歲。”
常寧垂目略想了想,道:“除了嚴加看管不得出屋,其餘的太子日常起居飲食,一定要格外小心!”
張忠譽立刻應聲,擡頭時見常寧目光始終望着囚禁太子的那間房,猶豫着低聲詢問:“王爺要不要進去看看太子?”
常寧沉吟片刻,終究搖了搖頭:“就不進去了,省得瞧見他心裡難受!”說完,轉身由另一端側門出來,徑自行入太子先前居住的毓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