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先開口了:"這麼晚叨擾您老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先收着。"
說着從腰間取出一個荷包放在老太監手裡,老太監接只絕手中一沉,居然有三四十兩重,趕忙顫抖着要跪在地上謝恩,被懷袖止住。
懷袖給翦月悄悄遞了個顏色,翦月即刻明瞭,對老太監說道:"表舅,我們姑娘時間也不多,您先安排了這位姑娘的住處,我們還得趕着回去呢。"
"哎哎,看我,見了貴人主子一高興,連正經事兒都忘了,幾位貴人主子這邊請。"老太監說着又拎着燈籠出了房門,引着懷袖幾人向宮殿後院走去。中間經過幾處間隔出來的房舍,有幾間裡面透着光亮,應是有人住的。
懷袖邊打量着這些房舍,跟着往裡面走,突然,彷彿就在身側突然想起一陣女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聲,映蓮嚇的雙腿一軟,若不是與翦月相互攙扶着當下便坐在地上了。
懷袖雖也是心裡驚了個激靈,面上卻依然鎮定,那笑只響了半聲便即刻消無聲息了,彷彿被扼住了咽喉似得。夜又回覆了寂靜,剛纔聽到的似只是錯覺一般。
"這是誰在笑?"懷袖問道。
"是先帝的鶯嬪。"老太監早已司空見慣,腳不停息地向前走。
"鶯嬪還活着?我去年聽說死了的?"翦月疑惑地問。
"說她死了是因爲你們聽不見她的聲音了,事實上是給她灌了啞藥,但又沒完全失聲,偶爾能喊出一兩聲,就是剛纔你們聽見的。"老太監回答。
"是誰讓給灌藥的?原本就夠可憐的了……"翦月嘆息道。
"這闔宮之中還能有誰做這樣的事呢?那一位罷了。"老太監說着,伸手向西面指了指,接着說:
"那一年,她剛晉了妃,逛頤和園時候聽見了鶯嬪在唱歌,說驚擾了小公主,下午便有太監來給灌了藥,哎……,那,咱們到了。"
老太監走到一處拐角的矮房,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鑰匙打開鎖,推門走了進去。
懷袖和翦月,映蓮三人跟着走了進去,纔剛一進屋便聞見一股沖鼻子的黴味兒,懷袖下意識用手捂住口鼻。
"時間太倉促,要早說兩日,我幫忙開了門窗涼涼就好了。"
老太監放下燈籠,點燃蠟燭,屋內頓時明亮起來。懷袖打量四壁,傢俱陳設非常簡陋,一張木板牀,一張方桌,幾個長條木凳,牆角處立着一個臉盆架子,上面放着一個銅盆。
所幸牀上所鋪被褥雖是舊的,卻漿洗的很乾淨。
"映蓮,先委屈你了。"懷袖看罷轉身對映蓮說道。
"姑娘,你對我是再生之恩,莫不說讓我居於此地,就是再苦的地方,映蓮也感恩萬分了。"映蓮說着又忍不住淚水潸然。
"貴人主子放心,這裡雖然條件差了點兒,倒是個清淨地,絕不會有人來的,一日的飯食有人送來,我自會留出姑娘那一份兒來。"老太監寬慰道。
"多謝,日後我定會重酬於您。"懷袖說時,老太監連連擺手,口中一連說了數個"應該的。"
懷袖與翦月又叮囑幾句便離開了。
往回走,時辰已將近三更,月亮已稍稍偏西,或許是因爲已安頓妥了映蓮,兩人的腳步從容許多,也不急着回去,趁着這寧靜無風的薄涼夜色,信步散漫走着。
"姑娘,你想什麼呢?"翦月望着懷袖微微仰起的側臉,見那雙清瑩的美目流光飄向西邊月,便輕輕挽住懷袖的胳膊問道。
懷袖搖了搖頭,仍舊看着天上那輪清高孤寂的皎月,仿似被什麼東西壓着似得,心思莫名的沉悶。問道:"翦月,你表舅剛纔說鶯嬪被灌啞藥,究竟是誰所爲?"
翦月向四下裡看看,伏在懷袖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又是她!"懷袖忍不住提高聲線,翦月趕忙止住,向四下裡看看。
"姑娘,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了,姑娘是個玲瓏心思卻又有狹義心腸的女子,姑娘品性中的善良是這世間最珍貴的,但身鎖在這深宮之中,這卻或許會給姑娘招來禍患。"翦月如此說時,眉眼間暗暗隱着擔憂。
"我以前只以爲我若不招惹是非,是非便也不理會我,這世間的萬事皆是由自性自心所生,而今,經見了映蓮這一件事,我也信了禍從天降的說法了。"懷袖悠悠的語氣中透出隱不住的涼意。
"姑娘當初選秀時不願入後宮,可也是不想被捲入這脂釵明和暗鬥的煩亂中吧?"翦月問道。
懷袖點點頭:"映蓮之事你也親見了,只不過被皇上略加賞識,不過要去做個奉茶侍女,就莫名的招惹來殺身之禍,這深深後宮之中,合衆女子皆將心思栓繫於一人,日夜積累下多少怨氣,歷代多少美好的女子皆是被深鎖後宮白白誤了終身,常聞詩中雲:
紫殿繁華夢已沉,掖庭苔色晚陰陰。
浮雲變態隨君意,朗月流輝鑑妾心。
屈戍橫門金鎖冷,轆轤牽井玉瓶深。
空將錦瑟傳哀怨,寂寞誰聽空外音。"
懷袖吟罷,深深嘆息。
翦月聽着也被勾起了慨嘆之情:"姑娘說的何嘗不是。"兩人沉默了一會子,翦月淺笑問:"我瞧着姑娘極有主見,讀的書又多,那依着姑娘要一樁怎樣的姻緣呢?"
懷袖想了想,語氣悠遠說道:"我想要的,是如我阿瑪額娘那般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日子。
我嫁給他,做他的女人,他孩子的母親,爲他洗手烹湯羹,爲他縫補一件破了的衣衫,彼此將身心完全託付與對方,直到最終,我,或許是他要離開了。
我們握住彼此的手,相約下一世緣分時,仍心甘情願的說那一句'我願意。'"
兩人不知不覺已走至知畫齋門前的廊下,門緊閉着,兩人就坐在門前的臺階前,方纔懷袖的一番話說的翦月的心像是被揉搓了一番,即歡喜又心疼.
忍不住雙手緊緊握住懷袖的一雙手,隨侍刻意壓着聲音,卻壓不住因激動而微微顫動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