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德三年七月中,東郡一帶連着下了三天的雨,行進到東郡大海寺附近的數十萬夏軍不得不停了下來休整,連營紮了十幾裡,軍帳連綿起伏,看起來就如同一條沉睡在大地上的巨龍一般。
竇建德站在大帳門口看着外面淅淅瀝瀝還沒有停下來的雨,眼神中都是煩躁不安。大軍南下已經月餘,到了現在還沒有能打一場振奮士氣的勝仗他怎麼能不心急?雖然糧草還沒有告急,但這樣耗下去,幾十萬大軍每一天消耗的物資補給就是一個讓人心疼的數字,如果再不能儘快解了東都之圍的話,大軍只怕要面對無功而返的局面。
如果僅僅是無功而返那也就罷了,可關鍵之處在於李道宗和宇文士及這兩個人狗皮膏『藥』似的黏着,夏軍大隊人馬『逼』過去他們便撤,停下來,這兩個人便派人前來襲擾。若是攻宇文士及,李道宗必然率軍策應,若是攻打李道宗,宇文士及也不會裝作視而不見。這兩人的配合倒是默契的很,這段日子以來竇建德竟是被搞得焦頭爛額。
這種戰術有個近乎於玩笑的名字,叫累死狼。?? 將明683
竇建德知道這個典故,所以更加的鬱悶。
據說獵人進山殺狼,會在母狼下崽的時節進山。趁着母狼外出獵食的時候,將狼崽子偷出來,然後兩個獵人分別帶一隻狼崽子爬上大樹,等母狼回來之後,其中一人便使勁揪狼崽子的耳朵,幼狼慘叫,母狼便撲向那顆大樹瘋狂嚎叫。另一邊的獵人也使幼狼慘呼,母狼再奔跑到這邊,如此反覆,母狼筋疲力盡,甚至會被活活累死。
竇建德如今就身處這樣的尷尬境地,李道宗和宇文士及雖然沒有合兵一處,但卻比合兵一處更加的令人頭疼。
這些日子反覆激戰,打的卻全是規模不大的戰役。雖然竇建德兵多,但卻被宇文士及和李道宗佔了不少便宜去。一個月來,那兩個人你來我往,竟是硬生生的耗去了夏軍近兩萬兵力,最關鍵處卻在於,夏軍的士氣已經低『迷』到了一定地步。若是再沒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只怕軍心浮動,再無決戰之力。
這一場雨雖然並不激烈狂暴,但卻已經下了三日。即便明天一早就雨停天晴,道路卻泥濘不堪還要再等幾日才能上路。東都那邊雖然並不危急,可誰知道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故來。李閒用兵狡詐,他麾下那些個將領一個個也都難纏的很。竇建德最頭疼的便是這種『摸』不着打不到的仗,讓人憋悶的甚至想衝進雨幕中狂吼一番。
“曹將軍走了幾日了?”
竇建德也不回頭聲音有些焦躁的問道。
站在他身後的大將軍獨孤少回答道:“已經走了十日,算來繞過唐軍大營再有三五日便能趕到興洛倉,如今唐軍大部都在這裡,曹將軍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竇建德本想說現在就後悔派曹旦率軍去偷襲興洛倉,可一想這話若是說出來,非但是曹旦被人看輕,便是自己的用人之道也會被人詬病。
“朕知道……”
竇建德吸了口氣,『潮』溼清涼的水汽鑽進鼻子裡之後,使得胸腹中的憋悶感也輕了幾分,感覺心裡舒服了不少。
“朕正是因爲知道興洛倉守軍不多,而且無險可依纔會放心讓他去。你們幾個朕都留在大軍中,是因爲此處纔是最重要兇險的地方,曹旦領兵不如你們,你們留下遠比領兵突襲興洛倉要重要。”
他轉過身子走到輿圖前面,看了看之後指着上面幾處地方說道:“李敢當率軍斷後,莫愁率軍在左翼,王伏寶率軍在右翼……你爲先鋒,這樣安排朕心裡踏實些。”
這句話說完竇建德忽然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經麾下戰將無數,蘇定方,劉黑闥,殷秋,石贊,程名振等人,哪個不是獨當一面的將才?尤其是蘇定方和劉黑闥兩個,更是有統帥千軍萬馬的帥才,可如今大夏立國,朝中能用的將領卻沒有幾人了。
劉黑闥和蘇定方在的時候,獨孤少這樣的人在軍中才不過小有名氣,現在的獨孤少,已經是夏軍四個大將軍之一。
“不管明日天氣是不是放晴,大軍都必須開拔了。”
竇建德看着輿圖嘆了口氣道:“此處距離東都還有數百里,後面的路還很遠呢……”
正說着,忽然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已經衣衫溼透了的傳令兵跑到大帳門口,單膝下跪急切道:“報!陛下,燕雲軍宇文士及率軍冒雨而來,突襲左翼大營!”
“來了多少人馬!”?? 將明683
竇建德問道。
“賊兵不曾靠近,只在雨中搖旗吶喊,看不出多少人馬。”
“不要理會!”
竇建德想了想吩咐道:“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爲的是讓朕的人馬不得安寧,他們便有可乘之機……調各營弓箭手往左翼支援,只要燕雲軍的人敢靠近也無需迎戰,一陣箭雨『射』過去再說。”
“喏!”
傳令兵應了一聲轉身又跑進雨幕中。
“等下!”
竇建德忽然又將傳令兵叫住,眼神中閃過一絲森寒。
……
……
距離夏軍大營二里處,千餘名燕雲軍士兵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面旗子不停搖晃,在一個別將的指揮下,這千餘人不斷的發出吶喊衝殺的聲音。
在一座高坡上,送客亭裡坐着兩個人正在飲酒下棋。
一個身材修長的漢子,一個和萬玉樓差不多身材的胖子。
“不許悔棋!”
胖子懊惱的看着面前這個無賴弟弟說道:“落子生根,你懂不懂?”
“薛胖子,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屁話……若不是閒極無聊,我哪裡有興趣和你手談?這個東西最是耗人心神,我才懶得去琢磨。”
“再叫我胖子,我就……”
胖子昂起雙下頜,嘟着肥嘟嘟白淨淨的腮幫子說了幾個字就被他對面的男子打斷,他對面這個長相里便透着幾分囂張跋扈的漢子輕蔑的撇了撇嘴道:“你就怎麼樣?你是打得過我還是追的上我?”
這人正是攻克長安之前,李閒便派到了宇文士及軍中的薛萬徹。
坐在對面氣的無言以對的,自然是他的哥哥薛萬均。他們兄弟二人在父親戰死之後便一直客居幽州,之後隨着羅士信到了黎陽,只打了幾次小仗就被李閒派到了東都,這邊的戰事頻繁,倒是讓他們兩個着實的過足了癮。
“你這人太小人!”
薛萬均憋了半天才反駁道:“仁義禮信……下個棋就都被你敗壞的體無完膚!哪有你這般不講道理的人!”?? 將明683
“自小到大我在你面前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薛萬徹頓了一下隨即得意的笑了笑說道:“自小到大,你好像一次都沒有打贏過我。在我看來,所謂的仁義禮信不過是弱者叫屈時候的技窮罷了。你若是不服,咱們可以就在這涼亭裡推演一局,你若勝了,我便叫你一聲哥。”
“你不叫我,我也是你哥!”
薛萬均託了託已經有些下垂的肚子,惱火的說道:“我真不知道,你怎麼在這樣的天氣裡還能笑得這麼燦爛!”
“爲什麼不燦爛?”
薛萬徹反問道:“反正也是無所事事,竇建德的人斷然是不敢殺出來了。這雨天對誰的影響都一樣大,咱們不敢靠得太近,他自然也不敢派兵貿然出來。
“只有一千人馬,倒是嚇住了竇建德。”
薛萬均懶得和薛萬徹計較,隨即有些感慨的說道:“宇文將軍將大隊人馬帶走,若是讓竇建德知道咱們燕雲軍這邊只剩下了不足三千人馬,他還不得氣死?”
“氣死最好,省的我親自動手。”
薛萬均沒繼續接話,而是嘆了口氣問道:“你真信得過李道宗?”
薛萬徹微微怔住,隨即搖了搖頭道:“信不過又能如何?現在關鍵之處在於,你我不但要瞞得住竇建德,還要瞞得住李道宗。宇文將軍這計策也太行險了些,擔子都在你我肩膀上壓着……一個不小心的話……”
“上陣殺敵,我不如你。”
薛萬均微笑着得意說道:“但佈置算計,你未必及得上我啊……有我在,怎麼會有不小心的事情發生?難不成這種天氣,夏軍還敢殺出來?”
就在這句話才說完的時候,忽然夏軍方向傳出嗚嗚的號角聲,緊跟着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蕩』漾了過來,薛萬徹臉『色』一變,隨即狠狠的罵了一句:“你就是個烏鴉嘴!”
……
……
從松柏樓回到天策上將軍府之後,稍微喝了一些酒的李閒非但沒有倦意,反而更加的精神起來,手頭上也沒有什麼急着處理的事,他索『性』出了書房緩步往不遠處的一個獨院走了過去。
那小院子裡本來只安排住了一個女人,張小狄。可李閒卻知道,那個小丫頭說自己一個人住着悶,硬是將葉懷袖,嘉兒,還有青鳶和凰鸞都拉了去同住,那小院子裡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一進門,李閒就聽見屋子裡一陣嬉笑聲,他忍不住笑了笑,舉步走了過去。
推門而入,李閒便被眼前看到的場面嚇了一跳。
張小狄和嘉兒都只穿了褻衣,竟是在拼酒!這兩個女子都是出了名的好酒量,也不知道今日怎麼就拼了起來。兩個人都是滿面酡紅,媚眼如絲,端着酒碗的手都在搖晃,一碗酒倒是灑了一半。
看到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酒碗,李閒的嘴角就一陣抽搐。
“安之哥哥,你來的好!”
張小狄明顯喝得已經大了,竟是不顧自己沒穿多少衣服,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一把拉了李閒的胳膊道:“你來做評判,看看我們兩個誰的酒量更大些!”
葉懷袖站起來,歉然的看了李閒一眼。
張小狄看似醉酒,沒想到卻清醒的很。她見葉懷袖的眼神中有歉疚之意,隨即收起笑容看着李閒的眼睛說道:“安之哥哥別怪姐姐們,是我要胡鬧的……”
“爲什麼?”
李閒輕聲問。
張小狄打了個酒嗝,看着李閒認真的說道:“葉姐姐說,以後我是要那個……那個母儀天下,要那個……那個端莊秀美才成,我就想……以後也不知道多少年都要裝的那麼辛苦,趁着還不需要裝……索『性』玩個痛快吧。”
李閒啞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他笑聲還沒落下去,張小狄眼睛一閉竟是倒在李閒懷裡。李閒嚇了一跳,趕緊抱着她快步放在牀上,剛要把脈,卻見張小狄打了個酒嗝,伸出手用力的揮舞了一下含含糊糊的說道:“我要給安之哥哥生孩子!”
李閒頓時傻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生一百個!”
某小狄莊嚴宣誓,然後翻身臉朝裡面沒多久就發出了微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