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以自己的聰慧要求別人,大失所望。
好在也不是一無所獲,總算沒斷了線索。
他在賀城停了一夜,找所有的船家詢問,一年前可曾搭過一個戴帷帽的女子去徽州城;後來又去客棧詢問。
還真給他問着了,一個船家記性好,說他搭了一個戴帷帽的人,還說那人到了徽州,在漁梁渡頭下船後,叫了一輛車,他聽見她低聲對車伕說“黃山路王家”。
王亨又驚又喜,驚的是那女子去的黃山路王家,正是他家老宅的地址;喜的是又找到線索了。
他立即坐船去徽州城。
路上,他暗暗思索此事。
去年這個時候,他母親正在徽州城。因爲他的堂舅舅孟遠翔攜家眷回鄉祭祖,王夫人帶着孟清泉來徽州看望孟家人。去年底,孟家人隨孟遠翔去了雲州任上,孟無瀾留下來參加今年的鄉試,孟清泉依然留在華陽鎮。
那個戴帷帽的人到底是何人呢?
她把交頸鴛鴦的圖紙賣了,市面上有許多交頸鴛鴦出現,王亨和林馨兒的鴛鴦不再獨一無二。
她,有什麼企圖?
原先王亨懷疑是林馨兒,或與她有關的人做的,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將焦點定格在母親身上。
難道是王夫人爲了讓他忘掉林馨兒,故意叫人做的?
王家在徽州城黃山路的宅子眼下並無主子居住,只有下人看管,要查問去年的事,毫無頭緒。
那戴帷帽的女人到徽州城也好像憑空消失了。
王亨四處追查無果,心情又糟糕起來,要找個地方靜靜心,思量下一步該怎麼辦,因見前面有間茶樓,就進去了。
坐在茶樓二樓雅間內,隔着窗戶,他默默看着下面街道沉思,忽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忙高聲叫道:“子儀!”
下方街道上,一個黑衣男子正騎在馬上,聽見有人叫他,忙循聲擡頭觀看,是誰叫他。等看見窗戶內的王亨,不由雙目一亮,當即跳下馬背,就往茶樓來了。
遇見故友,王亨心情好了許多。
他側過身子看着雅間門口,等候來人。
須臾,一個濃眉大眼、膚色微黑的青年推門走進來,身後還跟着個十來歲的清秀小子。青年面目極英武,進來後,對着王亨一笑,露出右邊一顆小虎牙,有些靦腆,有些可愛,也破壞了他英武和豪爽的氣質。
王亨忍不住笑了。
青年知道他爲什麼笑,黑臉泛紅起來。
他在王亨對面坐下,又對那小子道:“你也坐。”
小子不肯坐,站在他身後。
青年不再強求,問王亨道:“賢弟怎麼沒走?我聽見說你來徽州主持鄉試,便快馬加鞭趕來找你敘舊。昨天到的,一打聽,說你已經離開了。”
王亨爲他倒了茶,笑道:“是走了。有事又回來了。幸而回來了,否則哪能碰見趙兄。”
這青年叫趙子儀,是王亨外出遊歷時交的朋友。
趙子儀本是沒落世家子弟,會武功。王亨跟着他在外遊蕩了兩年。兩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還坐船去了海外一趟,可謂莫逆之交。後來王亨進京參加科舉,兩人才分開。
王亨看看他身邊的小子,不確定地問:“這孩子是?”
在他印象中,趙子儀一向獨來獨往,從不帶人伺候,剛纔他又叫這孩子坐,應該不是他的奴僕或小廝。
趙子儀道:“撿的。”
王亨笑道:“大哥真會撿。”
趙子儀道:“賢弟既問起他,大哥正好也有事託付你:你就帶他回去吧。賢弟知道大哥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的,帶着他實在不方便。賢弟在朝中做官,少不了要用人,或者留在身邊做小廝,或者安排在府裡,都好。”
王亨剛要說話,那孩子慌張了。
他抱着趙子儀的胳膊哭道:“爺,爺,你不要流年了?”
趙子儀扭臉呵斥道:“不要你還費心託王大人?你知道這位王大人是誰嗎?等閒人想進王府也不能夠;就算進了王府,想去他身邊伺候也是千難萬難。我送你這麼一個好去處,你還不滿足?跟着我有什麼出息!”
流年哭道:“別說王府,就是皇宮我也不去。我就要跟着爺!這輩子都跟着爺!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
王亨“噗嗤”一聲笑噴了。
趙子儀氣道:“胡說什麼呢!”
王亨笑道:“好了大哥。這孩子這麼忠心,你就留下他吧。有個人伺候你也好。”他看流年很是順眼,能不貪慕王府的富貴,只願跟着最初主子的,可難得的很。
趙子儀道:“我不用人伺候。”
王亨譏諷道:“不用人伺候?當年是誰逼小弟煮飯的?想我在家呼奴喚婢、讀聖賢書,跟着你卻要進庖廚!”
趙子儀悻悻道:“還不是你嬌氣!我一個人的時候吃什麼都好,遇上你什麼都不好了。這也不能吃,那也吃不慣!”
王亨道:“我煮了你不也說好吃?”
又向流年道:“你家大爺爲人最豪爽義氣,對人是極好的,卻從來不會照顧自己。你既跟着他,就要好好照顧他。洗衣煮飯是一定要學會的。明白嗎?”
流年見他幫自己,十分感激,抹了一把臉上淚,歡喜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好好照顧爺。”
王亨又勸趙子儀道:“留着他在身邊,你也省得飢一餐飽一餐;說話也有個人應聲,不孤獨。”
趙子儀道:“別提了!我可不就嫌他話多。”
流年忙道:“小的馬上拿針線把嘴縫起來。”
王亨呵呵大笑道:“好小子,夠機靈的!”
又道:“你既這麼機靈,我再告訴你一招,當年我就是靠這招才得以留在趙兄身邊的。一開始我病了,他照顧我到病好,便要和我分開。我死活纏着他才得以留下。”
流年目光大亮,急忙問什麼招數。
王亨道:“你家爺是好武的人。你不但要會煮飯,還要跟他學武功,這樣他就有興趣帶着你了。”
流年歡喜道:“謝大人指教。”
趙子儀白了王亨一眼,道:“你就給我攬麻煩吧。”
總算沒再叫流年跟王亨走了,算是留下他了。
當下,王亨便和趙子儀敘起別後種種。
直說了一個多時辰,才說到眼前。
趙子儀問王亨,爲什麼事滯留徽州?
王亨斂去笑容,沉默了。
一見他這神情,趙子儀便知他爲什麼。
當年王亨離家出走,整整一年,臉上從不見笑容,眉宇間壓着沉重的心事,脾氣乖戾暴躁,就像眼下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