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歪着頭不解:窗戶完好無損,可那麼大的海龜,是怎麼鑽出去的?
原地疑惑了半晌,最後蘇蘇以爲許是剛纔自己眼睛發花了,沒有丈量好,其實那隻龜的龜殼遠沒有那麼大!
想畢,她悠悠回神,這一耽擱不知又過去多長時間,再不去艙室,達燁怕是又要責難下來了。
蘇蘇麻利地回身,將每塊鏨開的木板邊緣鏨出一條凹槽,然後原照原地塞回甲板上,相互間緊緊地搭扣好,只在門縫處空出一條窄窄的縫隙,那窄縫不仔細看的話,很難注意到。
大功告成時,蘇蘇已累得氣喘吁吁,拍了拍手到臉盆前又洗了把臉,才惴惴地打開門,小心翼翼地溜進艙室,恰好達燁沒在裡面。
蘇蘇沒敢偷懶喘口氣,早飯也顧不得吃,先從箱子裡把金菊花寶頂簪取出,用鏨刀將簪首的金菊花飾鏨除,把光禿禿的簪首磨圓,再拿出昨晚剛掐好的蟠龍各個分部位,對着達燁的冠簪兩下比劃,確定好待會兒即要焊接的位置。
忽而發現蟠龍尾部微微有些上翹,遂掏出鉗子繼續修整,又折騰了將近半個時辰方算妥當。
見這麼久達燁始終沒有現身,蘇蘇漸漸放下心來,自包袱裡拿了幾塊糕點並灸鵪子脯小口吃起來。
過了不一會兒,艙門“咯吱”一聲被人移開,她慌忙狼吞虎嚥,三、四口便把剩下的食物塞完。
達燁手裡攥了個小火爐,進來後,他就把小火爐往案几上一放,瞥了眼蘇蘇嘴邊的糕渣,淡淡道:“按照你說的做好了!你試試看!”
蘇蘇沒有忽略掉達燁瞄向自己的眼神,伸手順勢先擦了把嘴角,然後將小火爐拽至眼前,裡裡外外審視一翻,點點頭:“嗯!可以取火來了!”
達燁睨她一眼,轉身推開艙門,揚聲對外頭的陸三吩咐了一句,命他取火來。
片時後,陸三便提了盞燈火送來。
蘇蘇就着燈火將火爐點燃,取出包袱裡的焊藥粉包,最後一次比量焊接的部位。
達燁蹙眉凝神,盯向案旁專心致志的蘇蘇,陰鷙的目光慢慢變得清和,時間似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的他也只有十歲而已,四歲的親弟弟達焰整天跟個小尾巴一樣,自己到哪兒他都要跟着。
“你要留在這裡嗎?”蘇蘇放下手中的物件,擡頭問向達燁,卻發現他正呆呆地盯着自己,心下不禁狐疑。
達燁正要延展的回憶被蘇蘇不合時宜地打斷,他冷冷地收回視線,負手挺脊,反問:“不可以麼?”
“哦,哦!不是,不是!”蘇蘇瞧他一張臉立馬拉得老長,連連擺手,解釋道,“要把這些龍角、龍身、龍尾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焊接最是關鍵,但眼下身在船上,船身起起伏伏的,所以我在焊的過程中更得集中精神,不能被幹擾。剛纔我連午飯的份量也一併食用了,下一刻起直到天黑我希望這間室內不要有別的動響!”
蘇蘇說這些話時面色嚴肅,言辭間條縷清晰,達燁聽得眉尖忍不住蹙起,盯住蘇蘇的臉,總覺得了他額下的兩道眉好像哪裡不對,這張臉本不該生出這樣濃厚粗實的眉毛纔是!
想想,達燁又覺不對,倘他不是因爲這兩條粗眉,恐得男生女相,反倒不妙!
正等着他給迴應的蘇蘇瞧他再次走神,納罕今兒個這人是怎麼了?沒有他的親口保證,自己可不敢擅自動手,若是中途把簪子焊壞了,不僅自己浪費時間精力,怕是這人也不會輕饒自己!
半晌,達燁方注意到蘇蘇盯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偏偏頭,渾不在意地應道:“既然如此,我看一會兒便走!你只管靜心焊簪,若是焊壞了我的簪,你我可沒法善了!”
聞言,蘇蘇心裡甚爲不痛快,不過事情本來就由不得自己,再怎麼憤憤不平也沒用。於是閉緊嘴巴,擺好一應物事,即潛心焊接蟠龍的兩隻龍角。
而一旁的達燁屏息看着她一手一隻鑷子將其中一個龍角焊在龍首上,手法之純熟精湛,讓人根本無法相信眼前的匠人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郎。
如果將他留在身邊,將來的益處何止匪淺!
達燁負手靜默,想到蘇蘇的爹爹也在商船上,不知他的手藝是不是比蘇蘇還高明,不過要想收伏蘇蘇,他爹爹的作用至關重要。
主意已定,他在室內又待了一會兒,後來趁着蘇蘇焊接完兩隻龍角後的喘息間離開了艙室。
達燁的動靜沒有造成蘇蘇半點分心,一來他動作果然極輕,二來蘇蘇已經徹底浸在工藝裡頭,對周圍的一切失去感知力。
好在焊接過程進展得極是順利,不管是海水還是海寇們都很配合,沒有人給她驚擾。
天黑後,蘇蘇完美收工,一枚金燦燦的蟠龍簪新鮮出爐,就如往常一樣,看着尋不出任何瑕疵的金簪,她心情頓時大好,頗有點沾沾自喜。
欣賞一陣自己的成果,腹中突然飢餓感十分強烈,四五個時辰滴水未進,她此時自覺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可是除了一些糕點臘貨,她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裹腹!
長長地嘆口氣,一連吃了許多日,再好吃的零嘴也變得毫無吸引力,蘇蘇瞄了眼窗外茫茫的海面,禁不住傷懷:孃親他們定然想不到自己和爹爹會落在一羣海寇手裡,有家回不得!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蘇蘇鼻子一酸,眼淚嘩地奪眶而出,低聲喃喃:“娘——”
這時,艙門忽被打開,達燁籠着眉頭覷向哭成個淚人的蘇蘇,一邊負手走進,一邊譏諷:“這麼大的兒郎,還哭哭啼啼地喊娘!”
蘇蘇被突然現身的達燁唬了一跳,顧不得傷心,伸袖抹掉臉上的眼淚,頷首不去看向來人。
達燁嫌棄地撇撇嘴,從身後拎出一個食盒,往桌上一摞,同時彎腰捏起蟠龍簪,擱在眼前仔細端詳。
蘇蘇抽抽鼻子,嗅到食盒中飄出來的十三香味,饞得心癢無比,也來不及確認這是不是給自己的,反正撈過來就開了蓋兒。
濃濃的十三香味原是傳自一盤海螺,另還有一小盤牡蠣炸肚,一盅螃蟹清羹和一盅鵪子水晶膾,蘇蘇無聲地吞了吞口水,平時在家,這些東西她吃得發膩,可此刻只是聞來已經夠她興奮。
再不耽擱,捧出盒裡的一碗白米就開始大快朵頤。
頭也不擡地將幾個盤子一掃而光,蘇蘇捂着撐得圓鼓鼓的肚子,衝達燁諂媚地笑了笑,眼下這個人儼然成了自己的衣食父母,也管不得他怎麼個劣跡斑斑,既然與他攀上關係,就說什麼也不能輕易得罪了他,因爲說不準今後就指着他過活了!
達燁瞄見蘇蘇衝自己賣笑,瞥她一眼,便轉過臉不再看她,腦海中浮起達焰那張燦爛的笑臉,閉上眼睛,深深回憶着達焰的音容笑貌,依稀間,覺得他的笑似乎與蘇蘇的笑有那麼些相似。
於是,達燁再次轉過頭,發現蘇蘇嘴角的笑意還沒有收斂,他怔怔地盯着她的嘴角,終於,他明白爲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
因爲蘇蘇的口齒與達焰的有着八分的相似度,所以他們笑起來纔會讓他有那樣一種錯覺。
達燁冷冷一笑:這傢伙怎麼可能和達焰長得像?達焰可是比他俊俏了何止十倍百倍!
蘇蘇不知道達燁在想什麼,只是奇怪他面上神情變幻不定,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讓人捉摸不透!
不再理會蘇蘇,達燁撩起裳擺,倚到窗邊坐下,再次凝視手中的簪子,許久過後,他轉過臉:“把你的鏨刀拿來我用一下!”
蘇蘇聞言,立即把鏨刀遞過去,然後盯着他拿鏨刀的手,見他久久不動,忍不住又多嘴:“要我幫你刻字麼?”
達燁看了看手中的細簪,確是不知如何下手,睨了一眼對面的蘇蘇,想了想,還是連簪帶刀一併遞還給她手中。
蘇蘇沒有多想,在細簪上刻字向來是她的拿手活,從小別人在宣紙上練字,她偏喜歡在石頭上練字,接過簪子便扭頭問道:“刻什麼字?”
達燁迎上她的目光,輕聲吐了兩字:“達焰!”
“達焰?火焰的焰?”蘇蘇知道達燁的“燁”字乃火字旁,想必達焰的“焰”也該是火字旁。
聽此,達燁一眨不眨地盯着蘇蘇的眼睛,半晌,含首。
一把猜對,蘇蘇喜滋滋地開工,手腕靈動,沒一會兒便刻完兩字,很是隨意地將簪子隔着案几扔向達燁。
達燁看見,十分緊張地坐直上身,雙臂急急地抓向半空,不等簪子落下,已把之撈進手中,然後狠狠地瞪一了眼蘇蘇。
蘇蘇不以爲意地得澀一笑,低頭收拾桌面上的器具料材。
達燁收回視線,轉眸看向手中的簪子,發現簪身上新刻的兩個字連字體都與自己這根一般模樣,不覺驚訝,私下對蘇蘇不由更加高看兩分,側過臉來,下巴微揚,筆挺的鼻樑線條甚是迷人:“你姓蘇,是哪一脈的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