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甲板,因她爹叮囑再三讓她老實呆艙裡,所以蘇蘇只站在階梯口,不敢再往前。
此時,船上除了二十多名水手呆在底艙內,包括船客其他所有人全部聚到了甲板上。
蘇蘇一眼就看到站在第一排的蘇齊徽,他身前即是船主錢乙,錢乙正面朝着衆人,雖神情緊張但聲音如往常一樣高揚:“諸位兄臺,我錢某人有什麼能耐,你們心知肚明,今兒個若不是當真碰到硬角色,錢某斷不會走這條路!呶——”
錢乙伸手指向身後西南方向,接着道:“那幫海寇錢乙以前沒有打過交道,瞧樣子大有來頭!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咱們走爲上!若實在跑不過,被他們追上,咱們也不能束手待斃,我這船上有二十來個船衛,還藏有現成的武具,爲了早做防備,請各人上前來各挑一件兵器!”
一聽這話,船客中就有人先急了,嚷道:“錢大副,那船離得遠,你怎知來船便是海寇?萬一只是有求於咱們的呢?”
“呵!時全兄,你也忒小看錢某人!若連這個都判斷不了,錢某在海上真是白混幾十年了!”錢乙十分篤定自己的判斷。
不早一天不晚一天,偏撿這麼一個大霧天,又不鳴哨,也不吹笛,就這麼悶不吭聲地突然出現,不是海寇還能是什麼?
“來了,追來了——”
不知誰當先叫了一句,衆人聽聞,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去,蘇蘇站在後面,聽到是徽州老鄉劉常喚出聲,此時,她也踮着腳尖伸長脖子。
這一看之下,所以人都怔在原地,來不及驚呼,來不及逃躥。
錢乙眼中更是惶恐一片,剛纔明明離得還遠,怎麼片刻間就趕上來了?
十丈之外,霧氣繚繞中,一艘巨大樓船的輪廓漸漸顯現…
直到船首的祥雲雕刻映入眼中,船上衆人才如夢方醒,醒來便即方寸大亂。
好在錢乙經驗老到,這會兒並沒有慌了手腳,瞅着大家欲要各自奔命的架勢,錢乙趕忙阻止:“諸位先不要忙躲,這幫匪寇,來勢洶洶,怕是不只單爲着錢財而來!若想保命,諸位最好聽錢某調度!否則,可能大家都活不了!”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
“錢乙,你說清楚,什麼叫不單爲着錢財而來,海寇無非爲着劫財,咱們儘管把錢財奉上便是!”人羣中有人高叫。
“大副,莫非這幫海寇還要劫船不成?”這卻是蘇齊徽的聲音。
聽到蘇齊徽很快領會自己的話中之意,錢乙面色冷峻地盯着蘇齊徽,然後鄭重地點點頭。
聞言,蘇齊徽一顆心差些裂開。
劫船意味着什麼他怎會不知?
很多海寇團伙爲了擴張勢力,除去劫掠財物之外,還會劫走各類船隻。而若想在劫船後不留後患地順利迴歸老巢,最好的辦法便是先殺人再奪船。
聽到蘇齊徽的問話,獨自隱在後面的蘇蘇大吃一驚,在看到錢乙肯定的點頭後,她更不由驚恐萬分。
這些年,她已不止一次碰到過海寇,也見過各式海盜船。
可那些船完全可以用粗製爛造來形容,沒有船錨,船身很輕,船底平坦光滑,只爲了能夠悄無聲息地駛進淺水,然後衝到海岸,再趁人不備搞一翻劫掠;又或者爲了方便隱在某處海礁,等目標靠近時突然冒出,強行登船,呯哩嗙啷一陣搶砸。
但能有本事在海上追劫像錢乙這樣大型商船的海寇團伙屈指可數!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見!
錢乙的商船是由最擅造船的福建船塢所造,一樣高大如樓,底尖上闊,極適於海中梭行,全力前進時,航速驚人。
然山外有山,相較於後面追上來的海寇船,他的船就算不上什麼了!
蘇蘇暗歎着往後縮了縮身子,假如來寇當真是爲了劫船,那麼船上衆人性命堪憂。
只是既然猜到對方的目的,倒不若跟着錢乙同這幫匪徒拼上一拼,畢竟整艘船上少說也有百來號男丁,船上又有兵器,倘大家齊心合力,說不定還有得一拼!
錢乙覷見衆人眼中猶疑不定,趕忙趁熱打鐵:“大家長途跋涉不過爲了混口飯吃,家裡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堂堂七尺男兒,難道就甘願被這羣烏合賊寇魚肉麼?”
錢乙之所以奮力說服大家反抗,原是有自己一番心思的,這艘船是他的命根子,是錢家上下維持富裕生活的根本,若船被劫走,錢家便垮了,所以在確定這幫匪寇是爲着劫船而來後,他極力鼓動大家一起抗敵,而不願俯首交船。
不過,這幫海寇會不會殺盡全員,他一時還猜不準,總之不管他們殺不殺,他是不會輕易讓他們把船奪走的。
這時,又有人發出驚呼,原來匪船已經貼近,船頭幾個黑衣壯漢趁着衆人不備,已經把又寬又長的舢板搭了上來。
衆人心驚魄動,紛紛要逃,蘇齊徽也不願當先鋒,悄然從最前排退到後面,此時他的全副心神都在對面的匪船上,並沒有發現頂後頭的蘇蘇。
錢乙着了慌,可自己的船跑不過人家,就算掀了舢板,轉頭再逃,匪船早晚還是要追上來的,事已至此,唯有趁早一拼了。
遂亢聲叫二十來名船衛擋在衆船客前面,他自己則一馬當先,手握長刀,預備好只要有匪寇上來,他就給一刀剁了。
即便這邊擺開如此陣仗,但是匪船上一干匪衆似乎並無半分懼意,卻有越來越多的匪衆聚在船首,人手一把明晃晃的鋒利長刃,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只等領頭的一聲令下,他們即衝上來。
片時後,匪船那邊很快就傳來一聲低沉的命令聲,衆匪即如狼虎一般飛撲上來。
“給我攔住——”錢乙張開雙臂,面色鐵青,額頭已滲出汗來,大刀在身前不斷揮舞,還不時扭頭對身側的船衛嚷道。
錢乙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能夠在海岸線上混跡這麼多年,還能養這麼一幫打手,如果沒有過人的真本事是不大可能的。
從匪船上衝來的一隊匪寇個個凶神惡煞,頂頭一個最是兇悍。兩隻上眼瞼打橫穿過一條猙獰的刀疤,愈顯他的目光殘暴無仁,一到得甲板上,便幾個跨步來到錢乙身前,狠狠一刀劈下來,勁風陣陣,又快又急。
錢乙雖然早就蹲好馬步,沉住下盤,但還是被刀疤眼的刀震得連退數步。
杵在船衛後頭的衆船客見此,再瞅刀疤眼勢不可擋地揮刀劈向其中一個船衛,紛紛面有懼色,暗裡對錢乙的話不由信了八分,如此兇殘無道的匪徒,定是要趕盡殺絕無疑了。
刀疤眼身後緊跟着十來個黑衣勁裝漢子,個個出手毫不手軟,刀刀陰狠,縱然衆船衛身手也不凡,但這些年來,卻極少有機會碰到像這樣真正凶悍的匪徒,他們多隻是空有一身武藝,缺乏實戰的鍛鍊,是以,才交手十多個回合,他們已現下風。
這時,船客當中有幾個膽大的眼見船衛們快要抵擋不住,相約好,一齊搶到兵器箱前,拾起順手的刀器,加入打鬥中。
餘者被這幾人激得皆有些躍躍欲試,苦於膽子還不夠肥野。
要知這些船客不比尋常人,多是有膽有謀且在江湖行走慣的,長期在外行走,什麼沒見過?
只是有膽歸有膽,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他們斷不會隨意拿身家性命冒險。
面對海寇來犯,衆人初以爲只要拿些錢財便能打發,因此當錢乙提議與匪寇硬拼時,多數人是不大樂意,他們更願老實本分地護得自家性命,而不願當出頭鳥!
但匪徒們惡勢洶洶,一副趕盡殺絕的樣子,由不得他們再懷揣幻想,若是任船衛們被衆匪一舉殲滅,那麼等衆匪舉刀揮向自己時,就更無還擊之力了。
這麼一思想,又有不少人衝了上去。
不過蘇齊徽卻一直只是立定着靜觀其變,他與別人還不一樣,他身邊跟了小女兒,他須得安排好小女兒再說其他,所以,看了一會兒後,他就準備轉身回到艙裡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轉身的時候,海寇船頭走來一個修長的身影,蘇蘇也在同時發現了那個人影,因爲離得並不近,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於是她好奇地睜大眼睛用力看過去。
只見那人一身麻衣,託得身形修長挺拔,看姿態像是個年歲不大的年輕人,及肩的長髮披散在臉頰兩側,額頭戴了一根金質髮箍,一張臉被遮去三分之二,看不清他的樣貌。
那人負手看着這邊甲板,目光在打鬥的人羣中掃視,驀地,他伸出右手探向背後,當他的右手再次出現在胸前時,手中多了一支黑色箭羽。
蘇齊徽和蘇蘇同時倒抽一口氣,但是那人動作極快極輕,根本不等他們倆做出更多的反應,他的箭已經離弦。
隨即甲板上就有人悶哼一聲,那支箭不偏不倚,射中得正是此艘船的船主錢乙本人。
蘇齊徽這一驚非同小可,睜大瞳孔,望着中箭倒地的錢乙,錢乙除了一聲悶哼,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斃命。
蘇蘇捂着嘴,身子因爲極度驚恐而不住發抖。
而正在拼殺的船衛和一干船客在瞥見錢乙被突如其來的一箭射殺後,登時手腳大亂,原本揮舞得像模像樣的刀法也瞬間漏洞百出,很快就有人被匪寇砍傷,慘叫倒地。
然更令他們震驚的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