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默不言語地坐在椅中聽他們倆人的對話,在侯府生活這麼些日子下來,她約摸也知道侯府的命運與皇族緊密聯繫,而這裡皇族有着極微妙的限制,似乎僅限於之前的皇太子,即剛薨歿的新帝這一脈。
先前,得知先高宗駕崩之時,她是在場的,那會兒,無論是老侯爺還是王洛堯,皆表現得十分淡定,而非此時這般嚴肅而慎重。
新帝壯年而殃,膝下只有兩個皇子,本來是還有個大皇子的,如果活着的話,這會兒該弱冠了,那麼局勢顯然又是另一種情形了,可如今最年長的二皇子才十五歲,雖說皇族培養出來的,必然是尋常人家的少年不好比的,但終究還是年弱了些,即使登了基,也難保皇位不被其他皇族子弟覬覦。
蘇蘇微闔眼簾,只盼這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不要就這麼戛然中斷纔好!
“你們在座的都給我聽好了!”老侯爺突然提聲,衆人皆是一醒,豎耳聆聽,“皇上走得太突然,我必須火速入京一趟,府裡的一切你們必須比平日加倍小心,在局勢穩定之前,府裡所有人員不得有一個增減,謝絕一切訪客,管好各屋裡人的嘴,若有搬弄是非者,立即給我杖斃!”
自蘇蘇入府以來,這還是她頭一次見識老侯爺的威嚴,如此嚴重的命令由他口中道出,足可見他的謹慎和小心。
回到香浮院,進到裡屋。蘇蘇關上門,想着剛纔一直繞在心頭的疑惑,她開口問向王洛堯:“天雲山在哪兒,你準備去那是要見誰?”
王洛堯負手轉過身,瞥了她一眼,兀自踱到案邊坐下,一隻手搭到案沿,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桌面。
蘇蘇知道每當他陷入沉思的時候便是現下這副狀態,遂也不催他,任他思想。
直過了一柱香的時間。王洛堯才停止手指上的動作。扭面看過來:“你剛纔問什麼?”
蘇蘇暗翻一個白眼,她還以爲他剛纔那樣子是在考慮如何回來她的問題,弄半天人家壓根連她的話都沒聽進去,但她也知眼下是非常時刻。他謀劃情勢再正常不過。所以。走近跟前,復問:“剛纔聽你同老爺子說,你打算入京前拐道天雲山。說是要去見什麼人,那個天雲山在哪裡,你要去見誰?”
都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有心思去趟天雲山,去見一個人,可見這個人定非一般人!
王洛堯聽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蘇蘇的臉,再次陷入沉默。
這下蘇蘇可不依了,能說就不說,不能說就不能說,他老這麼不說話算什麼事啊!
“喂——”蘇蘇禁不住氣惱地以手推他一個肩頭,剛要理論,不想王洛堯忽地起身,將凳子讓出,把她扶着坐下去。
“這件事情本來我是不準備告訴你的,因爲知道此事的人如今仍活在這世上的所剩不多,恐怕你們蘇家知道此事的統共也就三兩人!”
蘇蘇一聽這話音,激動緊張地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兩隻手緊抓帕子,等着王洛堯接下來的話。
王洛堯頓了頓,重新看着她,目光裡的情緒紛雜,讓人看不清究竟哪一種情緒在控制他此時的心扉,只聽他接道:“然,依我看的話,京都出了這麼大事,山裡那位早晚是要出山的,而這天下能否保住太平,關鍵也還是要看他!”
這麼一段沒頭沒尾,沒根沒據的話,簡直讓蘇蘇聽得一頭霧水,關鍵還是由王洛堯鄭而重之地說出來,說明這些話是相當有可信度的,只是,這位究竟是何方神聖,他能左右大梁的太平與否嗎,又憑得是什麼?莫非他手中握有重權?
王洛堯看出她眼底的質疑,眼裡射出一抹淺淺不易察覺的笑意:“說其他的,你不一定能聽懂,我只揀與你相關的事說與你聽!”
聞言,蘇蘇越發詫異,敢情自己同那尊神聖還有關聯不成?
“沒錯,你確是與他有着不可分割的關聯!”王洛堯點點頭,將她未及問出口的話直接給回答了,“我不知你平日裡對大梁的歷史瞭解有多少,但先太宗歿了之後直至先高宗即位這一段時間內,大梁再一次經歷生靈塗炭,想必這一段歷史你是曉得的!”
“嗯!”蘇蘇點頭,“除此,高祖皇帝、太祖皇帝那一段,我也聽說過不少!”
王洛堯輕點下巴,負手背過身,面向窗外黑洞洞的夜色,他站立了好一會兒,彷彿在冥想那一段戰火紛飛的日子,許久,他才重新發聲:“人們只知道先高宗在極其不利的局勢中拼出一條生路,最終扭轉乾坤,統一戰亂局面,將大梁再次帶入和平,卻不知高宗皇帝其實是兩個人!”
“啊?”蘇蘇這一驚非同小可,直接從凳上蹦起,“有兩個先高宗皇帝?”
王洛堯轉過身來,豎指在半空中搖了搖。
蘇蘇迷惑了:“明明是你剛纔說兩個先高宗皇帝的!”
王洛堯仍舊搖頭:“我沒說兩個先高宗,而是高宗!因爲其中只有一個人先逝,另一個還健在!”
聽此,蘇蘇捂緊嘴,半晌纔拿開,指着背後:“健的那位便是住在天雲山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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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堯投來讚賞的目光,不過蘇蘇看在眼裡卻覺得慚愧:這不明擺着麼,之前一直在說住在天雲山的人,聽到這麼離奇的事,自己自然下意識地就聯想到他咯!
“那究竟一統天下的是山裡的那位,還是之前到咱們府上,我曾親眼見過的那位?”蘇蘇雖在暗下已有答案,卻還是想確認一下。
王洛堯回過身,面窗而立,其實外面除了幾盞燈籠或明或暗,餘者盡是一片漆黑,但他的目光仍是穿透黑暗,望向遠方。
“是山裡那位!”
蘇蘇聞之默然,心裡的疑惑想問出口又害怕問出口。
辛辛苦苦打下江山,卻又拱手讓人,自己倒過起隱姓埋名的日子,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
“當今的慧莊太后,先高宗的慧莊皇后,你是聞得的!”王洛堯似問非問,自顧自接着道,“其實,她也並非最初的慧莊皇后!”
蘇蘇這次沒有多大震撼,既然連皇帝都能替換,何況一個皇后呢,但她隱隱感覺最初那個慧莊皇后似乎有什麼不凡之處,遂而屏息凝神地聽王洛堯往下說。
“先慧莊皇后……”王洛堯在此處有意頓了一上,仿若有意讓蘇蘇聽出這個“先”字,“在高宗皇帝登基稱帝后的第三年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
誰哪來的膽子,敢刺害皇后?
還有,爲何要刺害皇后呢?自古不都是刺殺皇上的多一些麼?像荊柯刺秦王之類的?
“高宗皇帝因失卻摯愛的皇后傷心過度,蒙生退位之意,但他膝下只有一女,兒子尚在先慧莊皇后腹中時便隨母殞逝,也沒有親兄弟,最後秘密將位子傳於堂兄晉王,他自己則避到山林間終日與花草作伴!”
蘇蘇已然聽得入神,很難相信這樣波瀾壯闊的故事竟是發生在皇家,而且還是真實的事情。
如此,她不由對這位隱在山林間的高宗帝甚是好奇,不過掐算一下,他也該是白髮蒼蒼的老頭了。
王洛堯這時轉過身來,看到蘇蘇咂舌驚詫之狀,不禁蹙了眉尖:“你不好奇他自己隱入山林後,留下的獨女怎麼去向了麼?”
對哦!
蘇蘇經他這麼提醒,頓時疑問重生,首先有關晉王的下落,這個好辦,只尋個由頭對天下公佈晉王已於何時何日病故便好。
但是慧莊皇后不是遇刺了麼,怎麼還好當她活着?還有就是那個孤獨的公主後來怎麼樣了呢?是寄在先高宗膝下頤養嗎?
“當年先慧莊皇后遇刺的事是不是沒有公開?”蘇蘇詢問道,也只有如此,現在的慧莊太后才能繼續頂慧莊皇后的頭銜。
王洛堯點點頭:“你說得沒錯!”
“至於那位公主,應該是過寄到先高宗膝下,同其他公主一併撫養了!”蘇蘇又道。
王洛堯擡擡眉:“你只說對了一小半!”
一半?
蘇蘇追問:“那另一半呢?”
“我不是說了,會講同你相關的事,說到現在,你有把你自己聯繫到其中麼?”王洛堯提腳朝她這裡趨近。
蘇蘇摸了摸臉,低頭凝思起來,很快聯想到她父親有一次在侯府裡同她說的那番話,那時的太子妃其實是她的親姑母,而她的祖母曾是在侯府里長大……再想想自己,明明是一個匠人女兒,卻被衛國侯請來太師爺說親,嫁給他最得意的曾孫,這其中……
他們蘇家同樣也是隱在山林的人家,如今更是以匠藝維持家計,卻偏偏出了她們三個不同尋常的女子,事實呼之欲出。
電光火石間,蘇蘇全然貫通,幾年間一直在心底深處的謎底終於被揭開:“那位公主便是我的親祖母!”
她沒有用疑問的語氣,而是十分肯定地說出口來,有了這個謎底,之前所有的不對勁現下都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