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者的一聲令下,蓄勢待發的隊伍頓時羣情澎湃地齊步進發,直奔東京城東城樓。
大隊伍一走,這裡頓時悽清起來,只餘下蘇蘇的馬車還有白鬚老者。
老者沒有帶隊,而是一直原地站着,等大部隊離開後,他才緩緩轉過頭,對上蘇蘇的目光,捋髯一笑。
蘇蘇被他這一笑笑得納罕:這老頭莫不是癡了,我與他素昧平生,他朝我笑個什麼勁!
扭頭蘇蘇就四下尋找唐建禮的身影,須臾後,她在老者先前的茶攤上看到他,不知爲何這麼大動靜之下他也能睡着,她不禁懷疑唐建禮很可能是被蒙汗藥迷暈了。
再聯想白鬚老者的神秘笑容,蘇蘇不禁大膽地猜測想,也許這個老者認出了她,而且他這批兵馬是京都一派的。
但事實未確認之前,她不想去招惹陌生人,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因爲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不排除混水摸魚,吞噬果實的,何況此次陛下駕崩,新帝年幼,但凡有些實力的皇族,都想分一杯羹。所以,即便白鬚老者對她沒有起歹心,可她還是謹慎處之。
現下,她更關注東京城的情況。
守城衛士很快發現城外的異狀,霎時間城樓上一片密集的火把,然後就是首領高亢的詢問聲,自然他得到的回覆不會是美妙的,沒幾柱香時間,城外的兵馬即開始攻城。
東京城內多半空虛,守城士兵始終處於被動,卻遲遲沒有兵隊出門迎戰。
蘇蘇立到車廂前頭,遠遠地觀戰,幾丈外便是白鬚老者,還有兀自昏睡不醒的唐建禮以及從旁服侍他的李氏、丫環。
攻城的一方漸漸顯出優勢,進而暫據上風,蘇蘇輕出一口氣,坐在車頭繼續觀戰。
忽然,身後一陣馬蹄聲,沒一會兒後,馬蹄聲被轟隆的跑步聲所掩蓋,蘇蘇不由大驚,迅速貓進車廂,揭開車簾,注目後面不斷近前的一大隊軍馬。
這個時節真是令人混亂,不曉得這一隊人馬又是什麼來路,這東京之城究竟最終由誰入主。
蘇蘇不禁看向白鬚老者,試圖看看他在發現遠處疾速趕來的兵馬會是什麼反應。
不知是他年紀大經歷多的原因,還是他胸有成竹,對於遠方的兵馬,他似是渾不在意。
蘇蘇蹙起眉尖,有些不解。
不過,她沒有不解許久,三柱香後,一衆騎兵領着浩浩蕩蕩一大批人馬近得前來。
領頭的幾位身披精緻凱甲,下馬的同時掃了一眼蘇蘇所在的馬車,蘇蘇覷見,連忙放下簾子,大氣不敢喘。
“末將張嘯叩見主上!”
“末將袁哲叩見主上!”
“末將周晉豐叩見主上!”
車外“撲通”“撲通”“撲通”一連三聲,緊接着是幾個男子的彙報聲,這裡沒有別人,除了白鬚老者。
蘇蘇不由再次揭起車簾,清楚地看到三個男子正是叩在白鬚老者跟前,流露出的是絕對的臣服。
她扭面瞟向後面遠遠看不到頭的兵馬,這麼一大批,卻是從何處而來的?
蘇蘇凝眸,暗下猜度,很可能是邊防軍隊。
能調動邊防軍隊,這個白鬚老者究竟什麼身份?
蘇蘇倚回車廂內,腦中飛快旋轉,她想到王洛堯曾同她說過的一段異聞,就是先高宗並非最初登基的那位高宗,而是那位高宗的王叔,兩人雖隔了輩份但年紀相差不大。在先高宗上位後,那位原高宗便隱居山野了。
四姑母,目下名義上的皇太后,便是他的親外孫女,也就是說皇宮裡那位小皇帝實則是他的曾外孫,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叛軍亂政,他怕是坐不住了吧!
想通這些,蘇蘇大咧咧地扯起車簾,外面的白鬚老者已經由三位將軍陪侍着來到衆將士跟前,正說着什麼鼓舞氣勢的話。
蘇蘇遙望了一眼前方的城樓,看來,攻下東京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下面他們該給叛軍一個出其不意了。
讓士兵裝扮成流民,在關鍵時刻奪回東京,同時招來邊防大軍,對叛軍形成反包圍,配合京都內的兵力,給叛軍形成夾擊之勢。
這一招不可謂不絕啊!
只不知尚處在叛軍內的王洛堯在這一舉中有沒有扮演什麼角色,如果能有他進行內部倒戈,那麼短短時間內,便可讓叛軍潰不成軍、土崩瓦解。
東京城拿下後,蘇蘇讓唐建禮趕着馬車隨白鬚老者的人進入城內,原準備找家客棧住下的,不料未等她安定下來,有人找上門了。
“我們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你們主上?”蘇蘇蹙了蹙眉,“就是那個白鬚老頭嗎?”
聽她稱他們的主上爲白鬚老頭,來人相視一眼,沒有表示,只是點了點頭。
聞此,蘇蘇沒有抗拒,她親眼看到白鬚老者的人馬成功攻克東京城,此時應該就是東京城最大的主人,他招她前往,她憑什麼不去呢?
她跟隨來人一路趕往東城樓,待到時,另有人傳話,說他們的主上睡覺了,不見她了,但爲她單獨備了個房間,請她入住。
蘇蘇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拒絕,但似乎並不管用,沒有人依她,只能被動地住進城樓上的一間客房,爾後唐建禮主僕三人也被她要求搬到城樓上來住了。
她不時站到窗邊,觀察外面的情形,正如她之前所想,這批軍馬沒有止步於此的打算,正在做着戰時的準備,想來不久就要離開東京,殺向圍困京都的那幫叛賊了。
蘇蘇忍不住心裡起伏,叛賊裡面目下有她的夫君王洛堯,還有一直對她糾纏不清的達燁,還有她與王洛堯所生的兒子王尚禹,一時間腦子紛亂。
她自然希望最後的結局是,她的夫和子皆安全歸來,甚至隱隱地也希望達燁不要被抓,雖然他給她造成了太多苦惱,還曾經圍困過蘇家莊,可是,反過來講,他倒是對她一往情深,明明有多次機會,但他依然選擇尊重她的底限,單衝這一點,她就不希望他死。
只是,這其中有太多的可能性,有太多的變數,她一個女流之輩,無法深入,無法參與,惟有獨自倚窗苦憐。
五日後,大軍正式發動,蘇蘇算不出大概人數,但目測不下二十萬大軍,此戰必須速戰速決啊,否則邊戍空虛,也是大問題。
看來,這場戰事很快就能結束了,成王敗寇,用不了多久就見分曉了。
正出神間,李氏帶着丫環過來了,手裡提了個包袱,如今蘇蘇得此禮遇,他們夫婦越發對蘇蘇敬重依賴:“昨日,老爺同妾身商量,見夫人閒着也是閒着,便讓妾身把這個送來,說是要是您技癢了,不若找些事情做做,還能散散心,免得太過關注戰事,費了心神!”
蘇蘇覷了眼她手中的包袱,點了點頭:“難爲你們想着,你把東西先擱下,回頭技癢了,我便拿起做一做!”
李氏笑着照做,看蘇蘇一直看着窗外,不便打擾,就告辭回自己住處去了。
蘇蘇兀自發一陣呆,轉身走到包袱前,正要伸手打開,門外有人相請:“主上有請蘇夫人!”
蘇夫人?
他們怎麼知道自己姓蘇的,莫不是唐建禮透露的?
蘇蘇私下低忖,她正閒得慌,去會會也好。
稍整儀容,便跟侍者前往了。
路上,蘇蘇這才得知原來老頭子生了一場病,今日一早才見好,難怪這幾日沒有叫她過去。
東京城是大梁屈指可數的繁華大城,城樓自然也相當闊綽,主會客廳甚是敞亮,此時,白鬚老者正端坐大師椅中,見蘇蘇進來,偏了偏頭示意她坐下。
蘇蘇坐之前,躬身行了一禮:“晚輩姓蘇名蘇,敢問尊者如何稱呼!”
“老朽姓周,你就稱老朽周老吧!”
姓周,皇姓!
蘇蘇心頭微顫,卻還是極力忍住,點頭稱是之後,斂衽落坐,明明有很多話想問,可她不敢問,雖然懷疑他很可能是前任高宗皇帝,但不排除他是燕王的可能性啊,燕王年俞六旬,同樣也該是須發花白了。
然,她不開口,那廂周老亦兀自低頭品苟,蘇蘇坐不下去,只能找些話題:“多謝周老收容,晚輩感激不盡!”
“嗯!”周老點點頭,終於放下手中茶盞,“過些日子,隨老朽進京!”
“進京?”蘇蘇驚訝,“京都不是……”
“所以,我說過些日子!”
這麼自信,蘇蘇心裡緊張得都要皺巴起來了,大着膽子探問:“請問您,您是燕王嗎?”
聞此,周老朝她看過來,捋了把長髯:“老朽早就聽聞,蘇家有女蘇蘇,才智過人,怎麼,到了老朽這裡,不管使了?”
蘇蘇登時面上一熱,忙起身,走到廳在,規規矩矩磕了磕頭:“曾外孫蘇蘇,拜見皇太公!”
周老繼續捋着長髯,卻是哈哈一笑:“這才名副其實!起來吧!”
蘇蘇本想追問他是怎麼認出她來的,記憶中,她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呀!
還想問他可否清楚王洛堯的情況,不想,廳外有人請見,似乎有關戰事的,她遂識趣地主動告退,周老沒有留她。
回到住外,蘇蘇心跳如鼓,有這位泰山帶了二十萬大軍出手,大梁江山可保啊,京都之圍可解了。
只待有機會問他老人家有關王洛堯的事。
不過,她是奢望了,自從上一次見面,之後一連數日,周老都沒有再喚她前往,她憋之不住,主動去拜見,卻被告知周老先行前往京都了。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好要她隨他一道的嗎?怎麼他自己先走了?
該不會情勢有變,戰況不妙了吧?
原本稍稍放鬆的心,不由再次提起。
又兩日後,她實在待不下去,決定強行離開東京,自行前往京都,至於唐建禮夫婦,隨他們心意。
唐建禮倒是忠心得狠,二話不說地就表明要跟隨蘇蘇一道進京,便找到來時的馬車,簡單收拾一下就準備出發。
但守城的堅決不放人,蘇蘇堅決要走,無奈之下,守將派了一千輕騎沿路護送。
這麼一來,倒弄得蘇蘇有些過意不去,可急於進京的心讓她顧不了許多,帶着隊伍快馬加鞭地一路向西。
三日後,他們來到京都郊外,並匯合了張嘯的隊伍。
張嘯知道蘇蘇不顧安危拼命趕來,又知她是周老看重的人,忙把她送到周老跟前。 шшш◆ тTkan◆ C○
“蘇兒委實心焦難忍,洛堯和尚禹皆受質於叛軍,不得不先行趕來。”
周老沒有動怒,姿態仍是溫和:“老朽也正在找堯兒!”
“什麼?”
周老音量不高,但中氣十足:“如今叛軍敗局已定,只作困獸之鬥,老朽聞知,堯兒在三日前圍攻京都的那一戰中,趁賊首不意之機,救下禹兒,隨即舉兵倒戈,同京內還有周嘯三人一道形成夾擊之勢,重創叛軍!老朽正是因爲聞知他失蹤,這才先行趕來!”
蘇蘇聽了這些話,一時間不知該喜該悲!
喜的是,兒子得救了,可王洛堯不知所蹤,令她又不敢喜!
“那,現下,禹兒,身在何處?”蘇蘇顫着脣詢問。
“在你姐姐處!”周老似乎也在因爲王洛堯的失蹤發愁。
蘇蘇得知兒子被送到蘇貝那裡,心頭一塊石頭好歹落了地,第一時間就想進城。
周老遂吩咐張嘯護送她去找蘇貝。
一路上,蘇蘇不知怎麼過來的,得知兒子安定,一心又操心起王洛堯來,不曉得他爲何會失蹤,是因爲什麼而失蹤?
是因爲達燁嗎?
現下成王人呢?
還有達燁人呢,他還處在被困的叛軍裡頭嗎?
一路的心神不寧,抵達潘府時她才稍微有些回神。
蘇貝聽門上報說蘇蘇求見,直是不相信,忙不迭地帶着小尚禹迎出來。
姐妹倆抱着小尚禹好一通痛哭,直嗓子哭啞了,蘇貝才主動收淚:“蘇兒,先別哭了,都嚇着禹兒了!”
蘇蘇這方收了淚,低頭髮現蘇貝腹部隆起,不禁又喜極而泣:“姐,你有喜了?”
蘇貝微微臉紅:“這會兒你先別我的事了,趕緊母子團圓吧!”
小尚禹在看到她們倆個抱成一團痛哭的時候,就一直繃住臉,此時見她二人不哭了,臉頰一下子鬆懈下來,張大嘴巴哇哇大哭。
蘇蘇心疼得心都碎了,趕忙一通好哄。
好容易都安靜下來,蘇蘇立等打聽情況:“禹兒是誰送來的?”
蘇貝臉色黯下來:“席參!”
不是王洛堯親自送回來的,蘇蘇心裡一沉,席參是他貼身侍衛,跟他出生入死,他一定信得過。
“那席參有沒有帶什麼話?”
蘇貝點頭:“有!”
“什麼話?”蘇蘇挺了挺脊。
“說來話長,先從身邊的人說起,席參這次回來不止帶回了尚禹,還帶回了一個人!”
蘇蘇聽及,不解:“還帶回一個人?誰?”
“潘欣瑜!”蘇貝咬這三個字時,眼睛盯住蘇蘇。
果然,蘇蘇極是驚愕:“爲什麼還把她帶回來?你知道她是和叛軍一夥兒的,罪不可赦,把她帶回來,是要和叛軍分開來嗎?”
蘇貝目光閃了閃,湊近蘇蘇耳語道:“把她帶回來,是因爲,因爲,她瘋了!”
“瘋了?”蘇蘇眉頭一蹙,沒理解:“瘋了是怎麼個意思?她精得跟狐狸似的,怎麼可能瘋?”
蘇貝搖頭輕嘆:“所以我說說來話長啊!原先,我也是不知的,都是席參一點一點告訴我們夫婦的!”
蘇蘇平下心情:“她是怎麼瘋的?幾個月前我看她還神氣得狠呢!”
“就是最近才瘋的,前後不過半個月!”
聞此,蘇蘇警鈴大作:“莫不是她裝瘋賣傻,有意要逃罪?”
“非也!是真瘋傻了!”
見蘇貝之語不似有假,蘇蘇不由疑惑:“好好的,怎麼瘋傻了?”
蘇貝再次一嘆:“當初妹夫在成王營下碰到潘欣瑜,發現尚禹被安排給她看護,便利用她對他還沒有死心的機會,將她收爲己用,但不管是成王還是潘欣瑜都不是癡傻的,妹夫想要融入他們,必須拿出實際行動,前假意與潘欣瑜走到一起,還行起了夫妻之事!”
說到這裡,蘇貝頓了一下,似是讓蘇蘇緩一緩,不過蘇蘇卻示意她繼續,她意外辦的反應:“你怎麼沒反應啊!”
“之前在登州時我見過她,她已同我說過這檔子事,所以,我並不意外,但聽你的話音,這其中莫不是另有其實?”
“嗯,沒錯!妹夫對你一片赤誠忠貞之心,更知你對潘欣瑜深惡,所以,是不可能當真碰她一下的,從頭到尾,與她行那等之事的,都是席參!”
“席參?”
“是!”
“這,這怎麼可能?潘欣瑜便沒有一點查覺?”
“席參跟了王洛堯多年,可以學得他的聲音說話!而且每次都在夜裡,完事他即離開,再加上,潘欣瑜對妹夫癡情至深,所以,她根本沒有懷疑!”
蘇蘇聽了,也覺不可思議,王洛堯竟是用了這麼陰損的一招,若叫潘欣瑜知道真相,豈不是要氣瘋!
氣瘋!
蘇蘇立即意識到此:“潘欣瑜的瘋傻是不是就因爲知道了真相?”
蘇貝點點頭:“數日前,援軍趕來,妹夫及時倒戈,致成王大敗,潘欣瑜慌了手腳,欲以禹兒爲質,逼妹夫帶她遠走高飛,妹夫豈能相從,搶回禹兒,並告知其真相,讓她死了心,並乖乖投誠,到時看她哥哥的面上還能饒她一條性命!就在那個時候,她神智不清了,然後就再也沒有清醒過!”
蘇蘇沉默,須得承認,潘欣瑜對王洛堯的心是很真的,作爲一個女子,能夠願意沒名沒份的跟一個男子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一種忘我的奉獻,何況還貢出所有籌碼!
“她現在何處?”
蘇貝瞥了身後:“被她哥哥安置在後院裡,成日以藥湯供着!”
蘇蘇點點頭:“畢竟是親兄妹!”
蘇貝見蘇蘇理解,頗是欣慰,她自然對潘欣瑜是不喜的,甚至還有些恨,但她是潘欣文的親妹妹,也即是她的小姑子,她沒法和她翻臉。
“姐,我想去看看她!”
蘇貝制止:“你最好暫且先別去,她因妹夫而神智混亂,你的出現怕是會刺激她,只怕於你不妥,眼下你還是關心關心尚禹還有妹夫的下落吧!”
提到王洛堯,蘇蘇緊鎖眉頭:“席參就沒說洛堯到底去到何處了嗎?”
“席參說是說了,但是因爲他被別派了這麼件要事,只能離開他,回頭就聽說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