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世上真有索命的厲鬼,那我就是!他們算什麼,能取我的命,配取我的命?”
東風笑的聲音裡帶着幾分莫名的笑意,那邊的男子和一旁牢房的顏歌聞言皆是一愣,顏歌暗道不錯——當初,自己卻是親眼見到了笑笑的屍首,因此也一直覺得她已經死於滅營、死於墨久和豐彩兒手中了。
可是,她顏歌斷然不會疑心笑笑。
這夜黑得連人影都瞧不見,東風笑索性閉了眸子,一手攥緊了那墨發做的同心結,一手成拳,手臂攔護在身前,低聲說着:“他已經死了,自己尋短見;可你還有父母妻兒,這麼重的責任,你卻要爲了這虛無縹緲的傳言斷了自己的性命!
我瞧着你終日碌碌,只知唉聲嘆氣,苦等死期,毫無男兒氣概,依我看,你這等人,如此作爲,甚是可笑,你根本不配擁有家庭、妻子,活不下去就別磨嘰,至少早死早超生!”
她說着,只覺這男子同那些戰場上出生入死、浴血奮戰的弟兄們相比,真真是不配活着!
一旁,顏歌已然在敲着牆板,是想讓她噤聲,莫要生生逼死這男子。
東風笑沉了口氣,也不言語,只是拽着同心結靠牆而坐,那邊,方纔嚇破了膽的男子卻忽而陷入了沉默。
夜依舊寒冷而又漫長。
東風笑聽着這周遭一片寂靜,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明天天明,能不能捱過兩日,那個詭異的傳說、方纔那自盡的男子,都是爲何?
這一夜她睡得很淺很淺,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腦海裡也是一番血色蔓延,方纔那個自盡的中年男子煞白的臉、圓瞪的、下凹的眼,還有半面的血色在腦中回映,揮之不去。
直到醒來,一片矇矇亮,頭腦卻是微微發脹。
可好歹是活過來了,東風笑鬆了口氣,瞧見對面牢獄裡蜷縮着的男子,方想敲響牆壁,卻聽着那過道里,隱隱地傳來了腳步聲。
‘咚、咚、咚’
一聲一聲,似是小心翼翼,卻又分外駭人。
東風笑顰了顰眉,將那同心結揣入懷中,縮在牆角假寐。
只聽那聲音愈發得近了,繼而,彷彿是停在了牢獄門前。
隨即,便是一陣隱隱的風聲從頭上方掠過,繼而,一個順滑柔軟的物什便套到了她的頸項上。
東風笑一愣,擡手小心地觸碰,卻發現這東西的材質似是綾布!
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這物什,可與此同時,那邊的人也在用力,東風笑暗道如今是逃不掉了——這布料雖是柔軟,卻是堅韌得緊,根本不可能弄斷!那人的力道也是極大,她無力抗衡……
難不成,真的要死了?
頸項處被扼住使得她呼吸困難,腦海裡根本無暇想出應對的方案,只能狠狠地用手攥着那布料,掙扎着,可整個人都被這綾布牽着往那牢獄邊蹭去,而牽引之處正是她的頸項。
東風笑只覺得頸項要斷開,呼吸也是不暢,頭腦中一片混沌,她茫然地掙扎着,面色已然是紫紅,死也不肯放開拽着那布料的手。
直到,大腦終於是一片空白,她再也撐不住自己的意識……
呵,果真,所謂‘活不過兩日’,叢健,你真是步步算計……
另一邊,清晨,平焦城中,睿王王府迎來了稀客。
“婼兒小姐此來,敝處真是蓬蓽生輝。”玉竹立在車架前含笑輕語,伸出手來向門邊一擺,請面前的女子入府。
一隻玉手便撩開了簾子來,一個身材纖瘦高挑的女子由婢子攙扶着便下了車來,一眼瞧去,真真是粉面桃花,分外嬌豔。
“父親同婼兒說,這平焦城裡有一處妙所,四季常綠,如今小女幸運,倒也有幸來瞧瞧。”烏查婼瞧見立在車前的玉竹,只是微微一笑,下了車,向着他盈盈行禮。
玉竹凝眉瞧着面前蓮步輕移的女子,眸子裡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詭異——武王烏查筠此意,怕是不僅僅是讓她來瞧瞧,而是讓她成爲這裡的女主人罷。
這武王行事小心謹慎,生怕他玉竹誤了他的大事,或是背後捅他一刀,便想借着聯姻將二人徹徹底底變成名義上的‘一家人’,也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讓他玉竹同他榮損與共!
可玉竹豈肯冒着風險,依舊只當一個謀士?
心下這麼想,表面上卻溫潤依舊,在前方不遠處引着,便將這佳人往府中迎去。
先是在廳堂裡寒暄一二,繼而,便引着這婼兒小姐向後庭院處走去。
“小姐歡喜小王這四季如春的花園,小王受寵若驚,又豈敢怠慢。”玉竹便帶着烏查婼一路拐繞,孰知離着那後院愈近,那空靈如水的琴聲便愈發響亮。
琴音繞樑而鳴,綿延不絕,真如那山澗的清泉。
烏查婼聞聲已是癡愣,早已忘了什麼花園,只是呆愣着隨着玉竹往那一處走去。
卻見那庭院自迴廊處漸漸打開來,草木掩映處青蔥優美,烏查婼凝眸瞧去,卻見那一處落水的假山旁,一個男子撫琴而奏,他着一身白衣,上面的青花點綴得恰好,可這怒馬的白也掩不去他瓷玉一般的白,墨發披散,隨着微風輕揚,那面容更是一眼窒息的,饒是他垂着眸子,她也已在臆想——那一對鳳眸張開時,會是何等的風華?
這男子的出現,須臾間竟讓教養極好的她亂了分寸,也顧不及身邊的玉竹纔是父親指給她的‘未來郎君’,只是啓口道:“這奏琴之人……是何人?”
玉竹聞言,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舍弟。”
這邊的動靜隱隱地已然傳到了那邊,只聽‘錚——’的一聲,奏琴的男子兀自壓了弦,繼而拂了拂雲袖,回身而起,施施然竟無一言。
“竟走的這般快……”烏查婼低聲說着,竟是顧不及掩飾心中所想。
一旁,玉竹忙笑道:“舍弟素來冷清,不喜外人,也不肯在他人面前奏琴,待小姐同他熟識了,便好了,玉竹先行賠禮了。”
烏查婼卻是恍若未聞,只道:“他……姓甚名誰?”
玉竹面上笑意更濃,卻不是歉疚的笑意,薄脣輕啓唸了兩個字:“玉辭。”
良人如玉妾難辭,好名字。
烏查婼將這名姓在腦中唸叨了數遍,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失態,定了定神,忙道:“睿王爺言重了,小女子豈能收受王爺的賠禮?此番是小女子的錯,叨擾了公子撫琴,來日必來賠禮道歉。”
玉竹笑道:“小姐莫要如此說,玉竹可是愈發過意不去了,可是也想撐着顏面替我那兄弟說幾句好話,免得小姐心裡有個坎兒——我這兄弟雖然性子冷清,但也是一等一的能人,不僅武功不俗,還明瞭兵法,更是精通醫術,玉某人能有今日,可也多虧了這兄弟相助。”
烏查婼笑道:“兄弟至親,同牀大被,王爺一家真真是手足情深,小女子甚是佩服,何況不僅是情深,各個都是能人,父親能得王爺相助,也是有福了。”
“小姐哪裡的話,玉某人能得武王爺賞識,纔是福分。”
烏查婼一笑,施施然隨着玉竹遊了這後園,眼神倒是四下游走,聽着那琴聲也未再起,難免有些失落,瞧着正午將至,念及父親囑託,便婉言謝絕了玉竹的留宴,行了禮告辭而去。
玉竹自是要依禮送她上車,瞧着那車架遠去,空中揚起低低的薄塵,他脣角的笑卻是分外詭異。
“辭兒,今日那丫頭可是武王唯一的寶貝女兒,又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兒,你瞧見她便拂袖而去,怕是不妥吧。”用了午膳,玉竹施施然倚在玉辭的門邊,這一句話生生打斷了那一曲相思。
那邊,玉辭壓了弦,只是清淺地掠了他一眼:“她是何人,於我何干。”
玉竹挑挑眉:“嘖嘖、現在說得這麼超凡脫俗……辭兒,若不是你在這後院裡一遍又一遍地彈着這一曲相思,人家好端端的丫頭,又豈會被你招惹了來,你倒好,現在倒說是跟你沒關係了。”
玉辭擡眼瞧了瞧他,一言未發。
“不過,辭兒,此番前來,怎的一遍一遍,都是這一首曲子?我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的不是這麼一首,當時是一支望江樓吧。”玉竹凝眉算計着,復又眼含狡黠瞧向玉辭去。
“只是歡喜。”玉辭的話語不鹹不淡,忽而,冷清的眸子裡顯出幾分光來:“玉竹,你有事情在瞞着我。”
玉竹挑眉,瞧着他那審慎的目光:“瞞着你?或是說,你覺得哥哥會算計你?”
心下卻嘖嘖暗歎——果然,蠱術可是封不住他的頭腦,不過也是,若是封住了頭腦,又怎麼能讓玉辭沙場爲將?
“無心揣測,只因事出蹊蹺。”玉辭依舊是平平淡淡。
而玉竹攏在袖中的手已然成拳,卻依舊淡笑道:“無妨,你不必多想。”
誰知,只是須臾之間,寒光一閃,便見着冰玉杖已然狠狠探到他的頸項處,氣勢凜冽,分外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