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劼楓聞言,收了刀站起身來,口中的草葉也擱到一邊去了,道:“小明是囂張了些,但這種事也不敢開玩笑,可罄都不小,那孩子也不知道我們白日裡去了哪裡,我們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若是找尋起來,怕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東風笑聞言狠狠咬了咬脣,攥緊了血纓槍,那孩子分明是爲着他們才跑出去的。
“軍紀如山,縱是尋回他來了,他也免不了要挨板子。”顧劼楓立在那裡,半晌又冒出一句來:“不過我很慶幸,至少你沒有私自跑出去尋他。”
東風笑瞧他一眼,從牙縫之中擠出幾個字來:“他是爲了去尋我們……”
顧劼楓搖了搖頭:“若是去尋,肯定要抽一支隊伍去,笑笑,你可知,若是如此,又會平添多少傷亡?人命關天,軍令如山,你別怪我……”
東風笑咬了咬牙,低下頭去,半晌,踟躕道:“事實即是如此,我豈會不知道,又豈會怪你,只想若是我當初並未收他爲徒……”
她不是聖人,也不能違反軍紀,兵荒馬亂之中,絕不可能人人都救下,這道理,她明瞭。
“收他爲徒並非是你的過錯,而是你難得一見的好心。”顧劼楓側頭撫着刀,兀自糾正。
東風笑聞言,擡眸狠狠瞪他一眼:“如今都這番光景了,你還顧着調笑。”
“我在想,那孩子野得很,並且氣力本就不小,經你教了,身手進步很大,此番逃出去還帶着長槍,倒也不一定有那般危險……如今,既然我們不可能派兵出去尋他,你在這裡乾着急也是無用,倒不如去隨着穆帥他們種田,亦或是去校場練武。”顧劼楓輕描淡寫。
東風笑聞言噤了聲,半晌,終於啓口道:“那好,我便去尋穆帥他們罷。”
正舉步要走,卻見一個兵卒疾步衝入營中,行了禮便稟報道:
“報!顧帥!方纔章校尉已帶人查清,時近新年,街巷的流寇和蠻子的殘兵活動也更加頻繁了,方纔在鑼鼓巷又出了一場混戰,好像是一羣饑民、蠻子,還有幾個俠義盟的人,以及幾個守着家門的平民,瞧見的時候已經死了三個人了,還有紅燈街和秣魚巷,還有……”
這兵士彙報得滔滔不絕,手中還拿着張地圖,念着。
顧劼楓聞言一愣,如今到了年關,尋常人家家裡平日再不濟,如今也依照習俗想着過個好年,那些饑民、蠻子餓了許久,想來便是瞅準了家家戶戶準備的檔口下手了,這注定不會是一個平平安安的年。
“圖給我,不必唸了。”東風笑啓口說着,如此念下去毫無意義,乾脆幾步上前拿了圖一看,一瞧,那上面標畫得好不熱鬧,不由得顰了眉。
顧劼楓便也走上前來,瞧着這圖,秀眉一顰:“真真是亂了套,想來接下來的日子也不會安生,今晚……估摸着也不必睡了。”
次日凌晨。
玉辭、月婉、蠶娘等人等在營中,身邊盡是藥箱、藥物和繃帶。
“怎的還不回來……哎,此番不是隻跟些街頭混混懟上,應當是速戰速決,如今,都這麼久了……”一旁,蠶娘手裡絞着帕子,喃喃道。
“你這話也不對,雖說都是些個混混、俠士,但是他們對這都城的巷子要熟悉得多,並且他們的那些功夫,想必也是將士們不曾遇見過的。”月婉聞言扭過頭來瞧着她,低聲說着。
蘭若扒着營帳邊小心翼翼地向外望着,天漸漸的也亮了。
“師父,月姐姐,他們回來了!”她忽而叫了一聲,隨即舉步便往外面跑去。
“穆哥哥!”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穆遠聞聲低頭一瞧,卻見蘭若擡着頭,矮小的身形在地上落了一小截漆黑的影子,可她的眸子卻分外明亮,他一笑,可是手臂受了輕傷,今日不能將她抱到肩頭。
“隨我回帳裡去,這陣子亂,切莫往外跑。”他說着,平日裡總是一副嚴肅,如今想要做出個溫柔一點的神情,竟是倍覺費力。
“穆帥,傷到哪裡了?”一個蒼鷺弟子迎上前來,瞧見穆遠手臂上的血,匆忙拿了東西處理起來,後面的兵士們也漸漸來了。
這地方經了一晚的安靜,又忙碌了起來。
“顧帥和東風姐姐……怎麼不見了?”忙碌了許久,著意忽而擡頭,四下環顧了一圈。
周遭人一靜,另一邊,袁奇忽道:“最初好像是……往春月樓那個方向去了。”
“這二人皆是識大體的人,那地方如今也破得很,何況笑笑一個女子,可不會對那種地方感興趣。”顏歌立起身來翻了個白眼,不以爲然。
“正因爲如今去那裡的都是富庶之人,所以那地方纔會不簡單,比如……”
正在此時,只聽外面吼了一聲:“來個人來個人!胳膊都快斷了!”
正是東風笑。
一旁,顧劼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先別顧着叫,小心着點。”
玉辭聞聲一愣,同穆遠一同出了營帳,卻見顧劼楓揹着東風笑慢慢地往回走,顧劼楓走得一瘸一拐地,因爲身上落了傷,還傷着了腿;東風笑一條手臂繞着他的脖頸,另一條手臂瞧不出什麼力氣,卻是血手模糊,這二人便慢慢往回挪。
“這……”穆遠咬了咬牙,想不明白怎的一個傷了腿的會揹着一個傷了胳膊的。
玉辭幾步上前,示意顧劼楓放下東風笑,扶着她瞧她的胳膊,低聲道:“有麻藥。”
東風笑鬆口氣:“嗨,阿楓你走得真慢,可算回來了,我都快睡過去了。”
顧劼楓在一旁由人扶着往營裡去瞧腿,聞言停下步子回了頭,咬牙切齒:“笑笑你這白眼狼,給人打成那副慘樣子,若不是爺我恰巧路過救下你來,還替你捱了一刀,你現在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衆人見着昔日裡兩位威風凜凜的副帥都成了這副樣子,生怕聽多了招惹,都蔫不悄走了,只有幾個人留下,仍立在那裡瞧着。
東風笑一挑眉:“怎麼就叫我給人打成那副慘樣子,分明……”
顧劼楓高傲地一扭頭,入了營帳醫腿去了,東風笑見狀挑挑眉,也不多言,只是靠着玉辭任由他擺弄着藥物給她處理那傷痕累累的胳膊。
“堂堂副帥,打個巷戰竟都能傷成這副樣子……”玉辭傾身向前,一邊爲她包紮着傷口,一邊在她耳畔輕聲說着。
“嘶——”東風笑聞言,也不辯駁,只是誇張地倒抽一口涼氣。
玉辭擡起頭來,瞥她一眼,依舊是面無表情,低聲道:“不會痛。”
東風笑一愣,渾身的痠麻勁兒早已退卻了,卻依舊是感覺不到他用藥帶來的痛——雖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卻也只能認了,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自認作假失敗。
玉辭繼續低下頭去,嘴角卻微微一揚,顯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個傻丫頭。
東風笑瞧見了這罕見的一瞬間,只覺得,她認得的玉辭,分分明明是兩個玉辭,平日裡在衆人面前的他蒼冷得如同世外的仙人,一舉一動皆是不容玷污,鮮有啓口之時,每每啓口,便極少有錯;可是她卻總是瞧見他的另一面,當他在她面前,撩起那墨色的長髮誘她留下,當他雙指夾碎了刀刃,附在她耳畔輕啓薄脣,當他方纔那脣角一揚……種種種種,此時的他,散發着一種分外惑人的氣息,每每接近,便美得讓人窒息。
東風笑心下想着,忽又覺得冤枉了,皆說她是打個巷戰便傷成了這樣,臉還往哪裡擱呢?忽而啓口,語氣裡依舊是一番開朗豪邁:“我今日在鑼鼓巷裡清場,有三四個賊人恰好在那裡,這些人只識些武功,就是有些蠻力氣,若只是如此,也不難對付。”
“可我剛拔出血纓槍,就聽見一旁屋裡傳出了壓抑的哭聲,竟有一對娃娃在裡面,更糟的是那些賊人也聽見了,這幾個渣滓竟跑進屋裡拿娃娃當擋箭牌,我爲了護那個嚇呆了的小丫頭,這才掛了彩,捱了人家一刀,才知道那刀上竟給人家擱了藥,一會子,手臂便麻木,動彈不得了。”
一旁的蘭若聞言嘆口氣,東風笑卻笑:“這些娃娃還小,膽子弱些,跑得慢些,也不怪他們,只是我武藝還不到家,心思又太簡單,才弄得個捉襟見肘。”
穆遠立在一旁,道:“如今怎樣了?”
東風笑一愣,扭頭瞧向那傷口,玉辭處理得極快,如今已然包紮得差不多了,雖然手臂上的傷口依舊有痛感,但是相較之前,已然好了很多。
“不妨事了,小傷而已,過上一會子應當就能活動了。”她瞧了瞧,自行估摸着,這條手臂是左臂,也不需摸槍,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玉辭擡眸瞧她一眼,輕輕顰眉卻不再說話。
“我瞧着傷得不輕,不必急,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再往外跑,其餘時候,不妨在營中歇着,你這陣子受傷不少。”穆遠沉聲說着。
“多謝穆帥,那我這兩日便換去那田地裡監督罷,等來日恢復得差不多了,便往外跑。”
“如今因着是年關,所以那邊亂,過去這陣子應當也好了,不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