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雨到底是來遲了。官道比山野的近路花費的時間長太多了。等到他到了縣城未等休息就往清風山趕的時候,夏關山已經帶着軍隊返回縣城了。
範思哲在極其混亂的情況下見到了自己的親兒子。以前二夫人有時會喃喃自語掐脈明明是兒子,爲什麼生下來卻是女兒的時候,基本上都以爲二夫人是患了心病。這會兒發現果真是兒子的時候,衆人都默默了。
誰能想到狸貓換太子的戲碼會發生在這麼偏遠的小縣城啊喂!
在鄭王的刻意安排下,範思哲和夏春雨就這樣不期而遇了。
看着謙和有禮玉樹臨風的兒子,範思哲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都堵在胸口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就在眼眶打轉卻不敢掉下來。
夏春雨急着往清風山去,也就只是打了個招呼便張羅着人換了馬車上山。
範思哲下意識地想要攔住夏春雨說幾句話。可伸出手的同時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孩子並不知道他是他的親爹。他如此心急是爲了確認自己當真如他人所說不是夏家的親骨肉。那蒼白急切的臉,看的鄭王都有些於心不忍告訴他真相了。
可就在衆人亂哄哄的時候,夏關山帶着夏雷霆和夏無邪返回了縣城。
夏春雨幾乎是拼命地朝着夏關山跑去,卻在距離夏關山還有幾步的時候猛地剎住了腳步。他怕了,來的時候他是捏着一股僥倖心理的。他想從親爹的嘴裡聽見這些都是謠傳的肯定。可是當他真的見到夏關山的時候,卻害怕夏關山親口說出他不是他兒子的話來。
從來自信滿滿的夏春雨,踟躕了起來,怯怯地不敢上前。看的衆人心頭一軟。原本就白淨漂亮的孩子,這時卻扭捏地捏着衣服袖子,一臉的猶豫。
夏關山下了馬就看見小兒子朝着他飛奔過來,心裡咯噔一下,任誰都沒辦法面對這種時候。見夏春雨離他還剩幾步的時候站住了腳步。心裡更是一酸。畢竟十年的養育,沒感情那是假的。可人家親爹也站在院子裡,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夏春雨留在夏家的話。
父子倆就這樣僵持着。直到夏無邪下了馬車。
一路上夏無邪都捧着長島真人的骨灰瓶子。睡着的時候也沒鬆開過手。剛下馬車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男的面面相覷都是一副爲難樣。不禁眉頭皺了皺。
“都杵在這兒幹什麼?是不是爺們兒啊?”夏無邪看了看夏關山,又看了看夏春雨。
夏春雨被夏無邪說的臉一紅:“這位姑娘,說話怎能如此粗俗。”
夏無邪微微一笑:“這位少年,你都擺出個娘們兒樣來還不許人說麼?”
衆人:……
夏關山老臉一紅,咳了一聲:“邪兒。”
夏無邪纔不給他那個面子,她還沒說認他這個爹呢。當下冷冷一笑:“喲,這就心疼了啊。”
鄭王噗呲一樂:“丫頭幾日不見越加犀利了。”
夏無邪轉臉看向鄭王,莞爾一笑:“王爺說得有理,這年頭不厲害些早晚讓人欺負死。”
夏春雨臉更紅了:“誰,誰欺負你了。”
不理他,夏無邪抱了瓶子往回廊走去。路過範思哲身邊的時候,點了點頭:“範大人好,您引以爲豪的兒子可是還給你了。至於他願不願意管你叫爹,可不要找到我頭上來。”
範思哲周身一緊,當年夏無邪站在書房門口冷着臉跟他說若是不放她走她就殺光後院的女人時,他只是感到周身的冷氣。可如今夏無邪的口氣淡淡的,他卻有一種冷汗滿頭的感覺。那種壓迫感,怎麼能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有的。
夏雷霆是最後下車的,小七扶着他下來的時候剛剛好趕上夏無邪與範大人冷冰冰地擦肩走過。眼見着自小疼愛的弟弟臉通紅地站在地中間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夏雷霆心裡也酸酸的。
尷尬了一會兒,鄭王率先打破了僵局。招呼了衆人去花廳坐下。夏雷霆的身體尚且不適合長時間端坐,就扶着去了後院客房休息。
夏春雨喏喏地跟在夏關山身後,一聲爹也不敢叫。夏關山則是心亂如麻地在前面走。心裡滿是盤算着如何跟孩子說明白。
夏無邪先到後院拜見了一下王妃,將師父的瓶子寄放在王妃那兒。緊接着就去了前院大花廳,打算速戰速決解決這些糟心事。
花廳裡一片沉默,夏關山是沒想好怎麼說,範思哲是沒膽子說,鄭王是沒責任說,夏春雨更是逃避說這件事。
夏無邪走進來的時候就見四個人都一臉便秘的表情乾坐着。手裡端着茶卻沒一個人喝。
“都坐着幹嘛?”夏無邪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鄭王率先鬆了口氣,這丫頭是個直爽的,事情好辦了。
夏關山和範思哲同時擡頭看了夏無邪一眼,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夏無邪徑直走到鄭王旁邊的椅子坐下,接過丫鬟遞上來的茶杯還微笑的道了聲謝。淺淺地抿了一口。眼神似刀鋒一般從左到右將幾個人颳了一遍。
“趕緊說完了各回各家,都在王爺這兒耗着還讓不讓王爺過日子了?”夏無邪慢條斯理地吹着茶葉,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勢。
夏關山眉頭跳了跳,該來的早晚要來。總不能讓女兒去跟人家說吧。硬了硬頭皮,夏關山對上了夏春雨閃爍的眼神。
“雨兒……”
“爹,我是您親生的對麼?”還沒等夏關山說出什麼來,夏春雨噗通一聲跪在夏關山面前。
夏關山頓時彷彿噎住了一樣,只是皺着眉看着夏春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範思哲原本眼睛一亮,在夏春雨跪下去的一瞬間,眼神一下就暗了下去。
夏無邪看了看這三個人,噗呲一笑:“範大人以前總想着無邪是逆女恨不得不認。這會兒可好,親兒子都不認你這個爹,您說這算不算報應啊?”
衆人:……閨女你是專門來補刀的吧?
夏春雨彷彿被刀刺了一樣,渾身一抖。眼睛幾乎凸出來一般看向夏無邪。
“你說誰是誰親兒子?”聲音越發淒厲起來。
夏無邪卻絲毫不怕他一般直視他:“你是範思哲範大人的親兒子。”
夏關山在夏無邪要說出口的時候下意識想要阻止,可那句話說出來之後卻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具體的你若想知道我分章節給你講,可你是範家兒子的事實是沒辦法改變的。”夏無邪纔不管夏春雨死活,直接將現實扔在夏春雨面前。
“我不信,我不信啊!”夏春雨抱着頭淒厲地喊着。
“也對,我若是你也不信。之前錦衣玉食人人捧在手心裡。住在京城大房子裡衣食無憂,後宅沒有勾心鬥角一片祥和。學業有成大家都誇獎,將來入宮爲官輕而易舉,這會兒突然說你不過是邊遠小城縣丞之子,不但是掛名嫡子的庶子,將來還要一級一級考上去。是個人都不願意相信。”夏無邪笑眯眯地看着夏春雨。
衆人齊齊變了臉色。可夏無邪卻沒有絲毫要停止的意思,仍舊用她那清脆地聲音繼續說道:“對嘛,一面是少奮鬥多少年的捷徑,一面是亂七八糟的生活。誰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可是,這樣自私的理由就是你霸佔着我爹我哥哥的理由麼?我替你在範家墜馬被人販子綁走被大娘記恨就是我活該麼?”
夏春雨臉色蒼白地看着夏無邪,下意識地緊咬着嘴脣猛地搖頭。
夏無邪下了椅子,一步步走向夏春雨:“你知道我一個女兒家要頂着男人身份過日子有多艱難?你知道我被人販子抓走的時候要忍着疼痛流着血拖着鐵鏈子躲避他們的追查,你知道我餓了幾天連野果子都沒有的時候都不敢放鬆精神,你知道我明知道嫡母要我性命卻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時那種無助麼?自小被寵愛的你,懂什麼?”
“夠了!”夏關山的拳頭緊緊地攥着,血絲順着指縫流了下來。
夏無邪擡起頭,看向自家老爹微微一笑:“等到將來他爲官做宰,皇上問一句,你爲了你的前程拋棄了親生爹孃,將來是否有一天也會爲了前程拋棄虎嘯江山呢?他如何回答?”
這回連鄭王都變了臉色。忘祖絕對是千刀萬剮的重罪。這會兒若是夏春雨繼續留在夏家,將來詬病的就不只是他一個人了。小丫頭好生犀利,竟然可以將方方面面堵的滴水不漏。
範思哲從夏無邪開口之後就一直低着頭。冷汗順着脖頸留下來,後背都溼~透了。當他聽到忘祖時,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在虎嘯國,這是車裂的大罪。
夏春雨連氣都不敢喘,只是淚流滿面。長這麼大從沒有過人這樣將現實血粼粼地擺在他面前。即使知道爹爹和兄長上戰場殺人也沒像這樣恐懼過。
夏無邪那雙暗金色的貓眼彷彿映照出懦弱的他來。讓他更加不敢面對。
眼看着夏春雨頻臨崩潰,夏無邪直起身,微微一笑:“若是如此你還想要繼續留在夏家,我就只能殺了你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