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了撫頭上青絲,垂着眸,安靜的等着,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也不見任何的低聲下氣。
淡綠色的小襖長裙,隨着寒風徐徐而輕輕散開,雖沒有將門女子的大氣,卻毫不遜色於大家閨秀的矜持。
滿堂春從來沒見過哪個侍女竟然也能做到如此淡定的,當即圍着孀華轉起了圈,一雙總是習慣居高臨下的眼,捲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差不多過了半晌,他見孀華仍舊是淡定的沒有半分反應,不禁有些惱怒的停下了步子,帶着幾分力道的抽出了孀華手中的信。
感覺自己的指尖一空,孀華在心裡鬆了口氣,她早就聽說過這個滿堂春不是什麼好東西,府裡的妾室娶了一房又一房,除了最開始的幾房年歲都和他差不多,這幾年迎娶的妾室,年歲是越來越小,有的甚至是剛滿了十四歲,還沒及笄,般被他娶了回去。
滿堂春慢慢攤開手中的信,纔不過是剛剛看了幾個字,便是十指忽然一緊,隨後左右仔細的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幾分的聲音開了口:“你家小姐此刻在哪?”
孀華擡眸,見此時的滿堂春早已沒了剛剛的自負,滿眼的緊張,不禁忍着心裡的偷笑,小聲答了句:“小姐在暉仁宮,如果滿大人方便,奴婢給您帶路?”
“方……”話還沒說完,滿堂春便感覺到不對,見孀華眼中帶着笑意,得知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直起了腰身,輕咳了一聲,端起了剛剛的架子,“帶路吧。”
“是。”孀華點了點頭,轉身朝着暉仁宮的方向走了去。
她在來的時候,特意將附近的路都走了一遍,現在走的這條路,雖然並沒有徹底的清掃掉前幾日的積雪,但是相對於其他的幾條路,算是最爲保險的。
她們家的小姐雖然還沒和太子走完大婚,但後宮裡的人哪個不是將她當做太子妃一樣的對待?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不要說是見一個朝中大臣,就是私自見她們的老爺,都會被旁人嚼了舌根去。
所以爲了顧及儘量避開其他人的視線,她才特意選擇了這條路。
跟在她身後的滿堂春,此刻根本察覺不到已經被積雪浸溼的靴子,他滿腦子都是剛剛那信上內容,一顆提着的心與其說是懷疑,不如說是緊張。
今兒早上出了宮門的時候,他確實在馬車上見着了紫嫺的異樣,但是由於天色太黑,他也沒太看仔細,再加上紫嫺對他說是不小心磕碰到了而已,他便也就沒去懷疑,畢竟他自己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紫嫺並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主兒。
然而現在,沐扶夕竟然在信上和他說,有人想要要了紫嫺的命,這讓他不得不詫異,其實他可以完全不去相信的,因爲紫嫺對沐扶夕的牴觸,他並不是不清楚,可是一想起昨兒紫嫺的怪異,他在心裡落下個疑問。
她的女兒幾個時辰前面頰紅腫的跟着他回了府,現在沐扶夕便直接派人給他送來了信,雖然他一大部分是不相信沐扶夕的,但是更多的,他是不相信這種巧合。
如何說沐扶夕是故意如此說的話,那麼她又是什麼目的?
不過是什麼目的都好,雖然他並沒有跟沐扶夕接觸過,但是他都不打算將這個自己的晚輩放在眼裡。
如果這次的事情當真是沐扶夕信口開河的話,那麼他便更加有把柄讓沐自修遵了自己的意思,讓紫蘭過門。
擡眼,看着頭上方,刻着“暉仁宮”的排版,滿堂春斜脣譏笑,連沐自修都要畏懼他三分,他就不相信這個沐扶夕能反了天去!
孀華帶着滿堂春進了前廳,對着守在前廳的婉晴點了點頭:“給小姐傳話去吧,滿大人到了。”
婉晴搖了搖頭:“小姐剛剛說是乏了,早就進屋了,估摸着這個時候已經是睡下了。”
“這……”孀華一愣,回身朝着同樣聽見此話的滿堂春看了去。
滿堂春本就因爲自己要來巴巴的找一個小輩而不舒服,如今一聽沐扶夕竟然睡覺去了,當即沉下了面頰:“呵……這是何意?”
孀華也是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對着滿堂春笑了下:“滿大人稍安勿躁,奴婢進去瞧一瞧。”說着,邁步朝着內屋走了去。
滿堂春雖然怒氣堆積,但此刻是在宮中,也不好發作,冷哼着坐在了前廳的紅木椅子上,對着婉晴甩出了一句:“不知道斟茶倒水麼?”說着,還不忘嘀咕了一句,“沐侯府裡出來的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沒教養!”
婉晴本就沒有孀華沉得住氣,如今見滿堂春一臉的鄙夷,也是心裡來了脾氣,假笑着對着滿堂春福了下身子:“滿大人稍等,奴婢這就去燒水。”直接走出了前廳。
出了前廳,婉晴便是使勁在臺階下跺了跺腳,回眸看着體形肥碩的滿堂春越看越氣,最後索性一個轉身的朝着自己的廂房走了去。
連小姐都這般的迴避他,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不過就是一個狗仗人勢的男人罷了,她纔不去伺候,她要回屋去小憩一會。
孀華順着迴廊走到了內屋的門外,想要伸手敲響房門,可在手指尖剛要碰觸在房門那一剎那,又收了回來。
她家小姐剛剛受傷,四更太子走了之後,她家小姐手上的傷口不知怎麼又崩裂了,不敢驚動太醫的她只好動手幫着小姐換藥和紗布,雖然從始至終小姐都沒有喊過一聲的疼痛,但是那不斷順着面頰低落的冷汗,和那蒼白到如同白紙一樣的脣,卻是騙不了她的眼睛。
如今她家的小姐纔剛睡了一會,她又怎能去打攪?嘆了口氣,孀華轉過了身子,正想去在和前廳的滿堂春應付一陣,去聽一聲柔柔的話語,從屋內傳了出來。
“孀華,進來吧。”
孀華一愣,再是不敢遲疑,伸手推開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屋內,沐扶夕並沒有躺在牀榻上,而是怡然的坐在軟榻上,安靜的的看着窗外。
“小姐這是醒了?”孀華慢步走了過去,可在她站定在沐扶夕身邊時,便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因爲此刻的沐扶夕雙眼明亮,面色如常,根本沒有剛剛睡醒時的朦朧。
“滿大人到了?”
“是。”
“恩。”沐扶夕輕輕點了下頭,便繼續朝着窗外看了去。
孀華沒想到沐扶夕昨晚那般嚴謹的交代,似是很着急見到滿堂春,可當人來了的時候,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這樣的沐扶夕,是她所看不懂的。
“小姐不打算出去嗎?”
沐扶夕聽聞,收回了放遠的目光,轉臉朝着孀華看了去,恢復了幾分血色的紅脣與皮膚的白透更顯分明,一對小酒窩在面頰兩側忽隱忽現,當她見着孀華那已經被積雪浸透的一雙鞋子,
淺淺一笑,“別涼了自己,去換一雙鞋子。”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似明珠生輝。
孀華怔楞片刻,很快回神:“小姐說的是,奴婢這就去。”說着,匆匆走出了屋子。
既然是她家小姐不願意說,她便不問就是。
孀華離去之後,沐扶夕再次轉臉朝着窗外看了去,順着那模糊的牀布看着樹梢上,怎麼都消散不去的繼續,手臂一抽,那手背鑽心的疼痛再次襲了來。
滿堂春的自負是與生俱來的,因爲滿氏一族與沐氏一族不一樣,沐氏一族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換取來的,而滿氏一族卻不需要如此的付出,便能換得與她們沐氏一族相同的回報。
滿堂春的妹妹是當今的皇后,滿堂春的妹妹是與南國文耀帝連婚的福臨郡主,可以說滿氏一族能有今天,全靠着滿氏一族這些嫁予名門皇族的女眷,使得滿堂春根本不需花費太大的力氣,便換得了現在與她爹爹不相上下的地位。
對於這樣本身就自大而以自己爲中心的人,沐扶夕很清楚,要想和他能站在相同的位置上談話,就必須要先行打壓掉他身上的自負,讓他坐立不安。
而滿堂春不缺銀子,不少勢,唯一能讓他感覺到心裡不舒服的,便只能是忽視,所以她才提前吩咐了婉晴,若是孀華帶着滿堂春一同回來,便說她去睡覺了。
“吱嘎……”一聲,已經換好了鞋子的孀華走進了屋子。
沐扶夕並沒有轉眸,只是淡淡的問:“前廳如何了?”
“回小姐的話,滿大人自己坐在前廳,看樣子已經是等不及了。”
沐扶夕一愣:“婉晴人呢?”
“剛纔奴婢回屋的時候,見婉晴正在屋子裡小憩。”孀華說着,臉上勾帶起幾分淡淡的無奈。
“恩。”沐扶夕點了點頭,慢慢站起了身子:“走吧,扶着我出去。”
“小姐不再等一陣子?”孀華雖是這麼問,卻還是上前一步扶住了沐扶夕的手臂。
“放長線釣大魚是沒錯,但若是線太長了,魚就該掙鉤了。”沐扶夕說着,在孀華的攙扶下,緩緩邁過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