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毀滅於斯

(第一一零章)

“賤人閉嘴!”慕子衿怒吼。

“怎麼?敢做不敢當啊?那你倒是說說, 你們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在做什麼?啊,敘舊嗎?”夙白聲音愈發的尖銳, 讓人聽了忍不住戰慄噁心, “更何況, 薄野的公主, 和前蒼慕的小世子, 搞在一起,這會是簡單的事情嗎?你們莫不是在密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或者乾脆歲黓公主就是薄野的叛徒、蒼慕的眼線?啊我想起來了,你根本就不是薄家的血脈, 爲了奸/夫潛伏在薄野多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夙白你不要信口雌黃!媚媚如果是我們蒼慕的人, 又豈會豁出去性命助薄珏復國!她這些年所做的事情, 陽大人, 你是看在眼裡的,休要視而不見!我和媚媚是清白的!倒是你夙白, 方纔自己也說了,你跟你的親生父親亂/倫,又同侍衛李末苟且,這麼多年間還不知道委身過多少男人,你纔是真正的骯髒齷齪!”

“小孩子怎好這樣毀謗別人清譽呢?說這些話, 你有證據嗎?倒是你們, 衆目睽睽之下, 從一個房間裡出來, 還摟摟抱抱, 真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夙白我殺了你——”

“阿巾你走。”薄媚冷聲道。

“媚媚,我不能留你一個!”

“你走!還嫌我這裡不夠亂嗎?”薄媚甩開他的手道, “我薄野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你快走!”

“媚媚——”

“嘖嘖嘖嘖……”夙白在一旁鼓起掌來,“好一場你儂我儂柔情蜜意的戲。你們走啊,大可以走啊,走出這宮門,讓全天下人都看看歲黓公主的淫/亂品行,讓那些曾經仰慕崇拜你的人指着脊樑唾棄。這樣,你們也便知道了,什麼叫做身敗名裂,什麼叫做衆叛親離,什麼叫做噁心。”

一旁的薄珏似乎被嚇壞了,一直癟着臉隱忍哭泣,陽正甫拉着他,臉上有些不忍,卻沒插話。

慕子衿看着一衆侍衛臣下火光中冷漠而嫌惡的臉,似乎一個一個都在嘲笑他們骯髒,一個一個都聖潔得彷彿發光,又無情得讓人心寒。

身邊那個是薄野的歲黓公主。

他是蒼慕慕子衿。

眼前的人們有蒼慕遺臣,有薄野舊臣,還有更多陌生的面孔。可是他們都不說話,只是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他二人。彷彿他們真的是罪人。

“不是這樣的!你們不要信她!我和媚媚是清白的,你們可以詆譭我,但求你們不要誤會她。薄野是她的全部,求你們,求你們善待她——”他近乎哀求。夙白說的沒錯,人言可畏,戰場猶能生死反轉,謠言卻足以殺人於無形,無論逃到哪裡。更何況現在千軍萬馬堵截,他們也已逃不了了。

媚媚那麼好,她不該被世人誤解。

“真的不是這樣嗎?慕子衿,你敢說你近十年來,難道不是一直喜歡着薄媚嗎?你喜歡她,覬覦她,心心念念依戀她,縱然明知她是你的嫂嫂,心裡也總是抑制不住對她的愛慕渴望。你敢說不是嗎?”夙白咄咄逼人。

“不、不是的……”慕子衿有些失了底氣。

“你正值青春懵懂,血氣方剛,十年裡朝暮相處,你敢說你一次都沒有過,在心裡對她幻想憧憬,甚至……想象一些齷齪的事情?”

“我沒有!”慕子衿顫抖着大喊,又回頭去看薄媚,彷彿害怕解釋不清一般,拼命搖頭,“媚媚我沒有,我沒有……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家人……”

“你們衝我來,讓他走……”薄媚察覺事情已不再單純,不再只是和親與否的政治分歧,卻不明白,她畢生所信任的親人、臣下都在這裡,何以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這瘋女人口不擇言的詆譭污衊。只覺寒風吹着雪花,在火光裡放肆地旋舞,眼前一陣陣發昏,一陣陣頭痛欲裂。有什麼在眼前淡遠,有什麼在腦海裡翻涌。

“真的沒有嗎?”夙白輕描淡寫地笑,“好啊,把心剖出來給大家看啊,證明你和她的清白。”

“我……”慕子衿有些茫然,回頭看薄媚。

“阿巾不要……”薄媚要上前,卻被腳邊抱着她腿的司徒夏絆倒,一大一小人摔在了雪地裡。

“好,好!我把心剖出來給你們看,你們還媚媚清白——”慕子衿說着,衝過去奪了一名侍衛的劍,轉頭留戀地望了薄媚一眼,毫不猶豫刺入自己的心口,然後咬着牙、嘶吼着將胸膛割開一寸、兩寸……然後他在鮮血噴涌中跪倒在地,兩行熱淚筆直地劃過臉頰,落在厚厚積雪上,擲地有聲砸出千百個深不見底的冰洞。

“我死……這樣……你們就……不要再爲難……爲難她……我的心、你們……你們都看好……看好了……我愛她,如家人……”

“阿巾——”

……

那夜裡大雪無休無止,分明已經入春,卻冷得好似永夜寒冬。

鮮血在雪地裡匯成長河,悄無聲息地在他們身下蔓延,絢爛如花。

薄媚抱着漸漸沒了氣的慕子衿,眼淚不知爲何洶涌決堤。心裡有個漆黑空洞,萬千回憶從那裡擁擠着穿梭來去——

天空中彷彿上演一幕幕隔世的戲,她看到當年初見子衿時的情景。

她看到他成長中的點滴變化。

甚至猛然想起他十歲生日那天清晨,她拿着用紫紗巾包裹的裝着九連環的木盒走向慕子衿時的心情,彷彿時間回到那一刻,連一步一步落下的腳印都觸感真實。

想起子衿的生辰在五月,那天白桐花開了。

“媚媚……”

“媚媚……”

“媚媚……”

耳邊一直迴響着這個聲音,哭着的,笑着的,喊着的,孩子嗓音的,少年嗓音的,不久前他到了變聲期,略微沙啞的……

現在,那少年躺在她懷裡,一點一點斷了氣。他最後看着她,哀求全世界,媚媚她那麼好,你們不要再辜負她……

不對,不對,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切都亂了套……

這一生,愛恨恩怨,原來都是徒勞。彷彿冥冥之中曾有人對她的生命下了詛咒——永遠被最親最信的人背叛,永遠與同心的人相行相離。

薄媚舉目望了薄珏一眼,再無留戀。腦袋疼得快要炸裂,千萬記憶如海潮巨浪般涌現,卻只是匆忙走過不做停留,轉瞬間反倒帶走了她所有的理智思緒,狂風裹挾般,一起墮入了萬丈深淵。

這一次記憶走得徹底,也是她頭痛病最終的爆發。

二十六年的一切,死於此夜。

漫天漫地的大雪裡,薄媚抱着慕子衿,痛厥昏死。腳邊司徒夏猶在驚恐地哭喊“娘娘”。

蕭長史一路尋找失蹤的慕子衿,找來晨曦宮時,便看到了這一幕。已經無可挽回。他要衝進去,卻被陽正甫下令控制。

……

“怎麼樣?”夙白得意地看向陽正甫,又俯身看哭得滿面淚痕的薄珏,“弟弟,我不僅勸服了薄媚,還替薄野解決了一名前朝餘孽,是不是功德無量呢?嗯?”

陽正甫和薄珏都有些恍惚,不答她話。

侍衛來問:“陽大人,接下來怎麼辦?”

陽正甫閉閉眼說:“把歲黓公主縛上車,連夜送往北狄。和親計劃照舊。”

侍衛們手忙腳亂去把地上兩人分開,那司徒夏始終抱着薄媚的腿死活不肯撒手,哭聲震徹天地。沒有辦法,便連她一同塞上了車。

……

公玉侯王帶着一衆江湖朋友趕到樂邑時,正是風雪此夜。

一行人潛伏在宮牆外安排各路人馬進宮營救慕子衿的細節時,卻見西南角小宮門悄然開啓,幾名侍衛扛着一具屍體出來,往後山方向走。

心裡突然涌上一陣不詳的預感,公玉侯王帶人衝過去截下侍衛。

果見他們扛着的人是慕子衿。

已經……死了。

“是誰殺了他?!”公玉侯王劍抵爲首的侍衛的喉嚨,痛心疾首。

“是、是……”

“是薄珏?”

“不、不是陛下,是……”那侍衛吞吞吐吐,“是今夜宮裡來了名刺客,所以才……”

“刺客不殺薄珏,殺慕子衿做什麼?你誆我?”

侍衛嚇得雙膝跪地,哆嗦着說:“確實是刺客,刺客是衝歲黓公主來的,他替公主擋了一劍,所以才……”

“那歲黓公主呢?”

“公主也……”

“也什麼?!”

“雖說慕子衿替她擋了一劍,但那刺客實非等閒之輩,所以公主隨後也中了劍,死了……”

什麼?公玉侯王一陣手軟,快要端不住劍。

“刺客是什麼人?”

“不、不知道……”侍衛戰戰兢兢,“但聽大人們的猜測,八成是流火雍門家的餘孽,或者是北狄汗王派來爲閼氏雍門軒報仇的,因爲有傳言說雍門軒前日出使樂邑,在見過歲黓公主後就失蹤不見了……”

……

嵐陵青闕山,公玉侯王走後,慕廣韻心裡始終惶惶不安。

山中天氣連日陰沉,嵐氣全被霧靄取代,一入夜便大雨滂沱。

隱隱感覺要出事了。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事。

弟弟遠在千里之外,不知安危。他完全得不到消息,心下難安。於是決定北上樂邑,親自去接應弟弟。

一路上快馬加鞭,將襁褓護在心口位置。

路途中與一名疾馳的信使擦肩而過。

樂邑城門下又與一行秘密北上塞外的車馬擦肩而過。

到達樂邑時,正遇見公玉侯王抱着慕子衿的遺體,與他迎面而行。

心裡是空白的,什麼想法都沒有。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將襁褓交到旁人手裡,雙手接過弟弟的身軀。不哭不笑,不見悲喜。

公玉侯王把慕子衿的死因如實相告,猶豫半天,又說出了薄媚的死訊。

慕廣韻震了一下,卻只是笑笑。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低頭對弟弟說。而後抱着他,轉身出城。一路上咳得撕心裂肺,背影看去卻筆直堅定。

走到城門下,突然聽到身後嘈雜。原是有一駕富麗堂皇的雕花馬車從鬧市中風馳電掣經過,行人們匆匆避讓,議論紛紛。

“喂,車裡的是什麼人啊,怎麼這般橫衝直撞?”

“你不知道啊?這就是今日宮裡新封的公主殿下。”

“公主?薄家不就一個歲黓公主嗎?哪又冒出來這個那個公主?”

“說是當今小陛下失散多年的親姐姐。嗨,帝王家的事情,亂得很吶,說不清,說不清……”

慕廣韻駐足,將子衿交到公玉侯王手裡,抽出他的佩劍,轉身朝那雕車迎面走去。

見他殺氣凜冽,路人紛紛退散。

他橫眉一瞪,馬車兩旁的侍衛也都畏縮着不敢上前。

一劍砍在馬頸上,高頭大馬轟然到底,那車子便不受控制地顛倒傾覆。一名身着霓裳華服的雍容女子從車窗裡栽了出來,狼狽地滾了幾滾,滾到慕廣韻腳下。

正是春風得意的夙白。

夙白擡頭看到慕廣韻冷冽憤怒的眼,驚得花容失色,一邊狼狽地後退,一邊大叫“救命”。可是兩旁侍衛全部都遲疑地觀望,沒有一個上前。

因爲他們都得過陽正甫的吩咐,近日若有人向夙白尋仇,不必搭救。本來留着她就是爲了方便牽制薄媚的權勢和威脅,如今威脅已除,她也就沒什麼用了。雖說是薄家血脈正統,但她爲人貪婪陰險,又只是個無用女子,薄野留她終成禍害。不知慕廣韻是否還活着,假如活着又是否會來尋仇,總之這罪讓北狄、流火和夙白揹負就好了。

慕廣韻一腳踩住夙白裙襬,扯着她的頭髮將人拎起,一劍貫穿她的心臟。

“他們都死了,你還活着做什麼?”他看着她驚恐的臉,哽咽地說。

長劍抽出,再一次刺入。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胸口變得千瘡百孔,如同肉篩。

而後他看到她的身體化了彩塵,風雪中,頃刻消彌得無影無蹤。

四圍行人驚恐萬分,大叫着奔逃。

慕廣韻搖搖晃晃站穩,劍已脫手,砸在地上。

站了經年許久,風雪快要將他掩埋。他閉了閉眼,轉身,抱起弟弟,決絕地,離了此地。

……一切都結束了。他們都不在了。

天大地大,只剩了他。

……

公玉侯王跟了幾步,回頭看到漫天彩塵飛舞,地上鮮血橫流。

……鮮血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停蠕動,周身泛着暗紅色熒光。公玉侯王立即奔回去,只見是一條八足小蟲,長得猙獰怪異,以前從未見過。小蟲正在舔血,渴求一般。

公玉侯王忙從身上摸出一隻小藥瓶,把裡面的藥粉全部倒掉,蹲下身將那小蟲扣了起來。塞好瓶栓,轉身去追慕廣韻。

(第三卷完)

82.夙白籌碼22.他的封邑41.溫孤薇人121.不恨今生,可盼來世98.慌不擇路74.耳鬢廝磨25.糞土侯王17.脣亡齒寒37.短暫重逢89.行刺日記(小修)61.朝野危機98.慌不擇路120.幾人入情癡92.真沒滾過14.受寵若驚50.黃金鬼魅96.春日宴亂117.問君何時歸108.拱手相讓(修)51.有點絮叨50.黃金鬼魅20.一二三人59.一路見聞42.蓄勢待發84.望穿秋水32.望穿秋水95.公子桀番外二27.風雲突變49.滴水不漏107.凱旋而歸(修)48.好聚好散39.一觸即發70.宣帝中興120.幾人入情癡46.故夢斷魂4.記憶的花6.一日夫妻42.蓄勢待發120.幾人入情癡66.千里借兵74.耳鬢廝磨41.溫孤薇人113.何必嘆流年109.幕後陰謀85.一牆兩隔113.何必嘆流年35.美人萬金93.千紅一枯69.心猿意馬25.糞土侯王120.幾人入情癡100.遠嫁他鄉8.夜奔未遂74.耳鬢廝磨99.衝冠一怒40.公玉侯王62.逗比長史41.溫孤薇人67.夢驚風雪106.宮變驚起(修)54.驚天秘密98.慌不擇路93.千紅一枯43.夢寐以求118.相愛兩相殺57.暴君柔情69.心猿意馬37.短暫重逢21.羈絆是否15.琴瑟在御81.四國會盟46.故夢斷魂42.蓄勢待發118.相愛兩相殺89.行刺日記(小修)65.去留肝膽23.左右夫人51.有點絮叨60.重逢悲喜89.行刺日記(小修)81.四國會盟59.一路見聞2.紅燭淚盡12.自在飛花84.望穿秋水58.一夢一夢120.幾人入情癡40.公玉侯王13.偷樑換柱79.生不如死19.海市蜃樓71.痛在誰心44.亡國之戀32.望穿秋水42.蓄勢待發5.風雪加身76.離情別鶴57.暴君柔情15.琴瑟在御99.衝冠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