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篡改記憶

(第三十章)

孟寒非這才斂容正色,搖頭道:“查不到。太醫說,是紅花、桃仁、牛膝、凌霄花四味藥磨粉合用,四味藥合用,嘖嘖嘖,真是下了狠手。”

“爲何查不到?既是人爲,總該留下蛛絲馬跡。這四味藥中,紅花色紅,入水金黃,桃仁味苦,並非不易察覺。”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孟寒非捏着下巴一臉深沉,“前日薄媚與夙白談話時,茶葉是凌夫人差人送來的,茶杯和泡茶的水是夙白屋中的,點心是你世子的小廚房做的,薰香是壬月國進貢的……但是所有這一切,後來通通都不見了。”

“不見?”

“是啊,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就好像是……被毀屍滅跡。”

慕廣韻半晌不語,心卻越來越沉。

“說起來……也許是我們想的太過複雜了呢?慕侯總不會殺死自己的親孫兒吧,你的廚子我也查問過了,並無可疑。至於夙白與凌夫人……夙白又不會對自己下毒手。要我說,應該就是薄媚心生嫉妒,在夙白的吃食茶水裡下了藥。這惡毒的女人,跟她娘一樣!”

“不會。”慕廣韻搖頭,淡淡否定,“她若要害人,何必自己也跟着服用。”

“……也是。”孟寒非頓一頓,“不過也許她並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呢?”

慕廣韻愣了愣,方道:“那隻能說是自作孽。”可是絕無可能,因爲她已經親口承認。

“假如……”孟寒非又道,“假如真的不是薄媚,那麼,剩下的人裡,你以爲是誰?”

“不知道。”無論是誰,都意味着,可怕。

慕廣韻回到了夙白身邊,她已經醒了過來,正坐在牀上,擁着厚厚的棉被髮呆。見到他,眼睫撲朔幾下,便淚如泉涌。彷彿委屈絕望到極點,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縮在慕廣韻懷裡瑟瑟發抖。

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吞回肚裡。到了如今,說什麼,都是多餘。只有收緊手臂,再收緊,一遍一遍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阿苦,阿苦……說了不會讓她受傷,說了會給她想要的一切……如今,什麼都沒來得及兌現,卻害她爲自己吃盡苦頭。那孩子……那孩子該是被困風雪中那一日,來到他們身邊的吧,是初遇,是姻緣,是牽絆,是癡纏……現在,它走了,離開了它未曾謀面的父母,離開了這個世界……

慕廣韻抱着夙白,從深夜到天明。直到她昏昏欲睡,他悄聲屏退了侍從,攬着她靠在榻上。恍惚間,又回到了並不久遠的記憶裡……其實甫一上山,就留意到她了。大家都在絞盡腦汁給自己起千奇百怪的名字,只有她,別人問她叫什麼名字,她懵懵懂懂說:“那便叫阿苦吧,肝心脾肺腎……啊不不不,酸苦甘辛鹹的鹹……”有些癡傻呢,他當時想。卻又有趣。

後來他在山林間自彈《秋水》,一曲畢,便見阿苦站在對面,薄銅面具下只看得到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後後知後覺地拍手,拍了好半天又迭聲稱讚:“好曲,好曲!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哎?我說的是‘此曲’還是‘此人’來着?”

從那以後她便央他教彈《秋水》。因她與自己不是師承同一流派,指法習慣很難改正,所以很費了一些功夫。一曲《秋水》,三個月纔出師。期間他們也漸漸熟絡起來,從點頭之交變成了無話不談。

他一直以爲這首《秋水》對他們有着不平凡的意義。回到蒼慕以後,也曾爲她彈起,可她不知是因爲被慕侯禁於杉木林中的緣故,還是擔憂樂邑發現她行蹤的緣故,聽他彈琴總是心不在焉。就連從某次開始他用《秋鴻》取代了《秋水》,她也彷彿渾然不知。

看來,是他想多了。她應該根本沒把《秋水》放在心上。

然後又想起了那次命懸一線,他頭部受了傷,昏死多日,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人從洞底救出的。只記得渾渾噩噩間,有人攥着他的手泣不成聲。儘管哭得不成樣子,他還是聽得出來,那是他的阿苦。聲音清悅美妙,如秋籟如風鈴。儘管後來,阿苦講話的聲音總是有些發悶,但也還是不脫原本的音色。大概是離山之後心境變了,聲音也不再天真無憂。

但她的聲音,是絕對不摻一點沙啞的。

……不摻沙啞?爲什麼這樣想?慕廣韻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垂頭去看,夙白已經眼簾低垂,淺淺睡了。擡手撫上她眼角那粒硃砂,輕輕摩挲:“阿苦,那時我神識不清,聽到你的哭聲,就覺得不能再睡下去。再睡下去,你怕是要哭壞了。”他輕笑,“所以我用了全部的力氣,睜開眼來,想要好好看你一眼,因爲洞中暗無天光,所以要補上這遲來的一眼驚豔。卻不想雙眼模糊,只看到了你眼角這粒硃砂。當時我就想,阿苦的眼淚,怎麼是紅色的呢?呵……”

慕廣韻自己說得沉醉,全然沒有察覺懷中人身體的微顫。

往昔舊影那樣明麗又朦朧,他會心笑了一笑,無心地說了句:“你說,真有人的眼淚是紅色的麼?”

慕廣韻離開後,薄媚蜷縮在牆角,昏昏沉沉,直到天明。

腹部還是隱隱作痛,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可是她渾然不覺。連自己昏迷了幾天,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想知道了。已是心灰意冷。

什麼阿苦阿甜,什麼伶倫廣韻,都不想理會了。那些輕飄飄的回憶,突然覺得毫無意義。孩子沒了,所愛之人無情無義,親近之人面目全非,恩怨斷了。她覺得好累。

面向牆壁,半昏半睡,到了黃昏。期間有下人進來擺放飯菜,退下,隔了一會兒又進來收走,又換上一桌新菜。再收走。也有婢女端了湯藥來到牀前,卻不敢喚她。然後伊祁來了,守在她牀邊,一守就是大半天。最後嘆一口氣,又出去。

揹着窗,也能感覺天色暗了。身上籠罩絲絲涼意,薄衾怎麼捂都捂不暖,大概外面又有了雨意。是幾月天了?

五月了。春也晚了。門外的桐花,也不知還在不在。她也懶得扭頭去看。

偌大的房間陷入黃昏,沒有點燈,陰沉冷清,空洞得讓人心寒。突然很想孃親。想起小的時候,這樣陰冷的天氣,縮在棉被裡,扒着孃親的身體取暖……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夙白的話。她說孃親殺了人,而且,還要殺她。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突然之間變得瘋狂變得不可理喻?

突然間,頭痛了起來。連日來的波折,把她發病的時間也打亂了。今日毫無預兆地,頭痛欲裂,記憶漸漸變得模糊,變得混亂,一點一滴流逝。薄媚匆忙起身,去隨嫁箱子裡翻出記憶簿和銀針。強忍着疼痛和乏力,將銀針刺入頭顱頸項,然後去翻記憶簿。

草草翻過兒時的記憶,翻到十四歲上時,大驚失色——簿子的內容被人修改了,雖然是與她別無二致的字跡,但所記錄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都不是她所真實經歷的。

有人篡改了她的記憶簿,徹頭徹尾。上面隻字不提雲和山求學,取而代之的,是平淡無奇的宮廷生活。

很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年歲越大,發病時記憶流逝得也越來越快。就在心生疑惑的這短短時間裡,雲和山三年的記憶已經在她腦海裡越飄越遠,越散越淡……再不加深,就要消弭殆盡了。

翻遍所有的地方,都沒有云和山那三年真正的記憶簿。

正欲去找伊祁,寂靜中響起了推門聲。薄媚如等到救命稻草般,飛快回身。因爲她匆匆翻閱記憶簿只點了一盞昏黃小燈,持在手裡,所以屋子裡大部分地方還是一片漆黑。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來者何人,便感覺有異樣的粉末飛入眼中,然後是一陣灼熱刺痛,雙目頓時陷入了黑暗。

眼睛是何等脆弱的部位,遭了一把石灰粉,加之眼中正是蓄滿淚水,和於一處,頃刻便燒了起來。那是一種無法想象也無法言說的痛感,比她的頭痛也更甚百倍千倍。縱使自詡堅強,也再忍受不住,當下便慘叫一聲,捂着雙眼跪倒在地,痛苦地蜷曲身子,想借着打滾分散疼痛,卻發現根本是無濟於事。

她伸手去扯身邊每一件夠得到的東西,桌椅、衣服、和散落一地的記憶簿。桌椅推翻了、衣服扯碎了,還是無法冷卻眼睛被灼傷的痛。但到了此時,她還是冷靜的沒有損毀記憶簿一分一毫。那是她的命。

當然想看到肇事者是何人,可那時痛徹心扉,根本無暇顧及。連那人離開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很快聽到了急切而紛亂的腳步聲,是殿外巡邏的侍衛,聞聲趕來。因公主生病臥牀,須得清靜,故而尚未入夜門外沒守着人。沒想到竟釀此大禍。一個個惶恐難安,有人詢問薄媚發生何事,有人吵嚷着便去稟報慕侯及夫人。

薄媚卻顫着聲音喝止他們,只命他們趕快把伊祈找來,趕快,趕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衆人也不知什麼來不及了,只得分頭去找人。

不一會兒伊祈來了,倒是很快,可薄媚還是覺得他慢。顧不得雙眼血流如注,薄媚喝令衆人出去,又拒絕了伊祈要抱她去就醫的請求,只拖住伊祈,緊緊關上房門,讓他讀方纔沒看完的記憶簿給她聽。

“不行!我先帶你去醫官司,你的眼睛——”

“眼睛沒事的伊祈,我不痛的伊祈,求你了伊祈!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你快念給我聽,不然我都要忘記了……我方纔眼花得把內容都看錯了,你快念給我聽,從入雲和山開始,那些記憶不能丟不能錯的,你幫我看看,它們還好端端的在簿子上記着,是不是……”她苦苦哀求,卻帶着讓人心疼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彷彿一戳就破,卻讓人害怕看它破碎。

伊祈心如刀絞。

其實方纔院中,與一名婢女擦身而過,伊祈已經認出了那人是誰。他那時還不知屋中發生了何事。駐足攔下夙白,見她一臉驚惶,淚如雨下。她連聲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伊祈,我已經沒有了籌碼,更不能讓他認出那雙眼睛,我、我別無選擇……

什麼別無選擇?還沒問出口,已見侍衛紛至沓來,個個神色匆忙。屋中隱約傳出女子痛苦的哭喊,伊祈意識到大事不好。

現在看到薄媚眼睛被灼傷,竟是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可怕的狀況。而她鮮血如注,卻仍心心念念記掛着記憶簿上的內容。突然覺得又悔又恨。握緊了拳頭,想要把她所有的記憶都揉碎掌心。可是又不忍。可是恨誰呢?恨夙白?還是恨自己?

恨他們這些曾經僞善的人,都有一張醜惡的面孔?可是,又是誰造成了這一切?

“伊祈你快唸啊,快念給我聽啊!我感覺我要忘記了,再不念,我就要把他忘記了!”薄媚拼命搖他的手臂,像是要把他從睡夢中搖醒,瘋了一般,哀求的聲音絕望而顫抖。

伊祈翻開記憶簿,看了幾頁,卻又合上。終究念不出口。本子裡寫的都是假的,是夙白編造的,模仿薄媚的字跡篡改的。並且,是由他伊祈親手調換的。而真正的本子,已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那就忘記吧。”伊祈丟掉本子,擡手想要去撫她鮮血淋漓的眼,卻又不敢,怕弄痛了她,又不着痕跡地收回,“既然他讓你這樣痛苦,就忘記他吧。”

“不可以……怎麼可以?”薄媚痛苦地搖頭,抓着他的手臂又苦求了半晌,才醒悟伊祈無動於衷,是決計不會爲她念了。猛地放開了手,不再說話,站直身子,退後幾步,開始竭力揉弄受傷的眼,像是要把那早已熔盡的粉末都揉出來。

揉了一會兒,便試圖睜開眼。一邊緊蹙眉頭嘗試,一邊蹲下身去摸索地上散落的記憶簿。明明看不到,卻仍要極力睜眼去看。伊祈看得出她表情中的痛苦,汗如雨下,擲地有聲。卻也看到了她身上不要命的倔強。

伊祁忍無可忍,走去拍掉她手裡的記憶簿,不由分說講她打橫抱起。本要出門尋醫,卻聽到門外已是腳步紛紛。計算時間,太醫也該到了。便徑直將她抱入內室,任她掙扎反抗,將她丟在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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