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起龍驤 (1)

盛夏,京都一片火熱,都街巷百姓聚在茶肆聽書看戲,有錢的便去街角的茶樓也不過是聽書看戲,李記的酸梅湯依舊是盛暑六月的佳品,來買的人自是不少。順着酸梅湯的鋪子看去,是一條遠遠地長隊。

而此時的朝廷亦如這天氣也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因爲身在邊關的二皇子來報,熾焰已在回京途中,跟隨二皇子一同歸京的還有五皇子冷勳與柳景軒,朝中對柳景軒跟隨五皇子之事甚是不解,更是爭議很久,有人說柳景軒是爲報恩在跟隨這個毫無前途的五殿下,也有人說柳景軒是不想纏在奪嫡之爭便找了五殿下當擋箭牌,畢竟除了柳景軒,朝中在沒了一股勢力支持五殿下,而這個五殿下也真是太過平庸。

冷勳平庸這事情流薰承認,只是他確不承認那柳景軒是爲了報什麼恩德,每每他護着冷勳和那人叫囂起來,他都是那副你奈我作何的嘴臉,而冷勳卻終究是那種怯懦的樣子,流薰也是自小聽着蘇家的傳奇長大的。原對那家族也是極爲敬仰,那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而每次他護着冷勳的時候,柳景軒就總說:“你這麼看重他,不是……”

每每聽景軒如此玩笑,那流薰便會紅了臉,急了還會抽出利刃,只是卻從未傷過景軒半分,因爲寂刃的刀總比他快上一步。

景軒與熾焰歸朝的馬隊並未同行,景軒先於熾焰,馬隊快到京都的時候,一陣打鬧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而那車卻一刻都未停下,不久之後,寂刃便道:“我們已被引上山。”

“是誰的人?”

“像是漕運碼頭的人……”寂刃的話音才落,那他身後便傳來一陣如雷的吼笑:“小刃,沒想到,一年多沒見,你還記得師兄,真不枉師兄我疼你一場。”

聽到那聲小刃,寂刃便是一個頭兩個大,這世上這般叫他的只有一個人,那人性雷,乃是如今的漕運幫主雷翻江,雷翻江年少拜師神劍,據說那拜師的時候更是荒唐,他上山拜師,原本神劍不收徒弟,卻恰好那時犯了酒癮,而這雷翻江平生不好美豔,不好美食,唯獨只愛美酒,所謂臭味相投便是如此,因神劍犯了酒癮,雷翻江以酒爲誘餌,就這般成了神劍門的大弟子,而寂刃拜師的時候已經是神劍的第七個弟子,也是最後一個,所以師兄們都叫他小七,而如今最大的大師兄雷翻江已經年過天命,不知道如今埋伏在這等的是什麼。

掀開馬車的簾子,一向不苟言笑的景軒嘴角都瞥了一抹笑,這更讓寂刃有些臉紅,他還未說話,就聽雷翻江與景軒道:“奶奶的,當你爺爺就把老子的爹逗的差點賠了性命,今日你又來禍害老子。”

聽他如此說,景軒笑道:“如今引我來不是爲了要我禍害你的吧,還是你饞了那女兒紅。”

聽到那女兒紅三字,雷翻江的眸子不覺閃起了亮光,世人只知道蘇家足智多謀,卻從不知道蘇家歷代都是釀酒的好手,尤其是蘇鏡所釀的女兒紅,當真是色如琥珀酒不濁。那酒美的即使是宮廷的御前貢酒都不及那女兒紅的千分之一。

而此時他卻沒有喝酒的性質,樹叢間的篝火越來越旺,雷家侍從抓來的野兔子在火上燒的極香,看着被灼燒的兔子,雷翻江道:“景軒,這一回算是我欠着你的,日後你若有什麼事情我雷翻江送了這條命也會陪你。”

飲着杯中的酒的景軒笑道:“你有那麼多姬妾,命留給我做什麼。”

見他還開得起玩笑,雷翻江道:“我不知道那人爲何知道我與你相識,但這錦囊而來那日,我雷家的人便不知不覺的失蹤,到如今已然有二十餘口,若非是在沒有辦法,我如何也不會引你來這山中。小七知道我的爲人。”聽到雷翻江叫小七,寂刃下意識的擡起頭,卻是一張有些無奈的臉。

放下兔子,翻出懷裡的錦囊,雷翻江遞給景軒,那紙條上寫着:“引景軒入東山,事成主上重賞,事敗滿門皆亡。”

把那紙條扔進火裡,景軒笑道:“若事情當真如此,我也會這麼做,況且你努力了半輩子纔有那麼一個兒子……”

聽那話雷翻江的老臉更是紅的裡外透徹,低着頭,許久都未在說話,他第一次遇見景軒那年,景軒還不過就是個少年,身旁跟着一位清秀的小姐,像是眼睛有些不好,眸子呆呆的,而那時他坐擁七海三江,謂是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那樣的少年,不卑不亢,像是天生就帶着一股桀驁的貴氣,精緻的臉如精雕細琢的白瓷,見景軒第一面他便說,你若是個女娃娃,老子早搶了你當我的八姨太,可惜這麼漂亮一張臉了。那時天下除了帝王家他的船最多,而景軒就是爲了借船而來,可是天下人皆知他雷翻江愛船如命,寧可陪着金銀也從不借船,那少年卻說:“你若借了,日後所得百年之後千秋用之不竭。”

他一笑問景軒:“來借船的那個都是小心翼翼,你憑什麼這麼說這樣大的話,老子又憑什麼借你。”

轉過頭少年道:“你一點你祖宗的德行都沒有,當年你叔伯拿出五十萬兩都未曾皺一下眉頭,而今我不過接你幾條破船。”

那時在雷家,蘇軒與他爹拜把兄弟柳鎮江的故事傳的極多,卻沒人知道內裡始末,而他聽了那話就已明白,這少年與蘇家有關,那時也不知道爲何,竟然就信了,七條江船價值百萬,卻一字未留,他就讓他這般帶走,而最後那少年也像他說的一樣,還回的七條船中,條條滿載白銀,足足三百萬兩的白銀,三百萬兩,足足能買下十幾個雷家。那時他更是確信這富可敵國的少年與蘇家的關係,不然誰又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又不驚動朝廷的情況下掏出三百萬兩白銀,蘇家存銀如國庫的傳聞自古就有,百萬千萬都不在話下,畢竟一個家族隨着歷朝歷代走到今日,會是如何的輝煌。

擡眼在看景軒,他究竟與蘇家有什麼關聯,他到如今都不明白,而能讓寂刃這樣的人跟隨的人,也定不是凡人。

就這般他們在山中竟然住了六七日,雷翻江本就理虧,自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而這六七日,熾焰已經一路到了開封,從開封到京都不過三日路程,按此推算,不出三天,熾焰一行一定會到大都,而那個把他困在山上的人,也一定會在熾焰進京前放他離開,熾焰與冷勳回京的車隊,若是少了一個柳景軒便沒意思的多。而相比把他困在山上的人也一定是個喜歡玩的人,想到那個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景軒不覺笑了起來,那笑容在黑夜的山中,靈動雅緻。

從北擄啓程回京那日熾焰問他:“若冷勳登基,蘇家能保他盛世江山麼?”

看着熾焰,他笑了很久才道:“世人都以爲只要蘇家肯助,帝王坐擁的定是盛世江山,錯了,其實蘇家做的只是助明君登基,號令天下,與國泰民安,日後的事情就不屬於蘇家了。至於冷勳,他能得到這個江山,必然會守護這個江山。盛世任是那蘇軒,蘇妄言,蘇長歌在世都不能允你的。熾焰若不放心,大可以異軍突起,得江山,我保你盛世天下。”

聽他如此說熾焰一愣,太子死後,他對江山之位多了幾分牴觸,倒不失爲別的,終究還是不能踏出爭奪天下的那一步,南澤,安靖,冷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隨一個師傅讀書,因爲沒有爭奪儲君之事,過的還算快樂,可如今。

“算了,冷勳能得到這個江山,必然會經歷腥風血雨,若是那時,他便也長大了。”

身着戰甲的背影,不知從什麼時候已經退盡了霸主之氣,戰場廝殺磨礪着他不想爭奪江山的心,如果聖上恩德,允熾焰卸甲隱匿天下,恐怕他會比得到這個江山還高興,那就像蘇軒說的一樣,他說,即使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我不愛的就是不愛,可如果是我蘇軒喜歡的,就是泯滅良心,我該奪還是會奪過來。人這輩子,只有這一世,幹嘛不活的開開心心。

蘇家歷史中有太多的大人物讓人敬仰,也有太多的盛世江山讓後輩推崇,只是他卻獨獨好奇一個蘇軒,到底是如何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本事與魅力,在縝密的頭腦下又是如何的可愛,若是他早生,或是蘇軒早生,他一定會見一見這個傳說中蘇家最爲不羈的一個承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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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蘇軒,景軒的嘴角不覺就挑起一抹笑,而此時,深山中的雷家別院,那株曇花開了,深夜,窗外一抹曇香飄來,似有似無,卻如幻如夢,聞着曇的香氣,他難得有興致推開了那扇木窗。

聽到那推窗的聲音,坐在房頂喝酒的寂刃道:“那日你不還說,江山一日一變,而今怎麼又這麼清閒的任雷翻江把你關在這。”

“有些事情是要以進爲退的。”推開窗,那香氣更濃烈了。而那笑容卻不似剛剛的淡雅,深邃了許多。

喝着酒寂刃又道:“其實你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從第一眼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像。”

“像誰?”

許久之後飲盡牛皮袋子中烈酒的寂刃才道:“像雲崢……”說完那三個字,寂刃便消失在了這茫茫夜裡。

而景軒也沒有去問,他是哪裡像雲崢,又是如何的像。

山頂上的雷家莊園,雖然不是縱橫百里的大宅,卻也精緻巧妙,找了一罈子女兒紅,寂刃躲進了那六角的小亭,身後是連綿不盡的山巒,眼前是精緻小巧的佈景,而心在兩年之後再提到雲崢卻不似往常那般平靜,更多很多說不出的東西,壓在心口。

而景軒真的和雲崢很像,一樣的聰明靈慧,把每一步都安排的恰到好處,一樣的笑臉迎人,卻在笑容之後隱藏着真正的自己,他十五歲那年從千百名影子中被挑選而出成了太子云崢的影衛,在那時候的他的心理,帝王家的人都一樣,一樣的奢靡浮華,一樣的心狠手辣,若並非皇家的一己私慾,也根本不會有這麼多少年前仆後繼的死在成爲影子的道路上,只是他第一次見雲崢,他便覺得自己錯了,他第一次見雲崢的時候,白衣少年彷彿一朵初開的蓮花,就站在太子宮偏殿的書架前,背影單薄,未束的發散落在肩頭,內侍稟報他說:“殿下,錦衣署的影子已到。”

白衣少年方纔回過頭。

離開錦衣署的時候,寂刃一直以爲自己那雙看慣了生死的眸子不會再爲什麼而動容,只是看到雲崢的時候他愣住了,那時候才滿十歲的雲崢一張小臉漂亮的近乎精緻,面若冠玉,一雙琉璃雙眸看着他,彷彿能滴出水來,而那櫻紅的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大膽,不是你叫什麼,而是頗爲嘆息的道:“我以爲會是個女孩子的。”

聽雲崢如此說,寂刃愣了許久才道:“殿下恕罪。”

“也不是你的錯,你何罪之有。”說着他便向寂刃走了過來,而寂刃也才發覺,堂堂的太子殿下竟然赤着腳,雲崢走道寂刃面前的時候,寂刃纔看清,那張精緻的臉真的仿若白瓷,一絲一毫的瑕疵都沒有,就彷彿外人眼中雲崢的一生,潔白無邪,充滿了讓人羨慕得不到的一切。只是那樣的坦蕩的帝王之路,卻有別人看不到的危機四伏,那日午後,他成爲影子的第一天,雲崢並不像主子一樣對他頤指氣使,反而拉着他四處的看,還爲他起了個哭笑不得卻只屬於雲崢一個人的名字,小寂,他分明比他年長,卻被雲崢叫整整十年的小寂。

十年時間,寂刃好奇雲崢身上的那種親和力,不管是誰,不管與他是如何的敵對,他總能讓人不忍心對他拔刀,而更奇怪的是,那些敵人在敵對之後都能在最後成了他的朋友。有云崢在的十年,太子宮沒有死過一個人,還有兩位宮女秘密離開內宮嫁了人,往日被各處宮妃皇子們棄掉的小寵,他也養了整整一大院子,

他聰明絕頂的被太傅視爲未來的盛世明君,他的帝王之路在所有人眼中都平坦的,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和他爭這個天下,可他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選擇了造反。

看着月亮,掀開女兒紅的紅封,寂刃大口飲着酒,其實他知道雲崢從小就明白,他的責任,和他的存在的目的,無非就是一個被文宣帝擺在衆人眼中的箭靶,引着所有想要登上帝王之位的目光,而他最大的敵人正是賦予他一切的文宣帝。所以他在安排好一切後路之後舉兵造反,用必死的心,逃脫他掙扎了整整二十年都沒有逃脫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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