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大敗的消息第二日便傳到了京都,衆人人心惶惶,原本北地有鐵血將軍二殿下鎮守,如今殿下歸朝,成了太子,北地又被北擄攻破,若是北擄攻到京都,想的人都不覺搖頭,如果真是那樣,還不如自己找繩子上吊吊死,總比被人劈成兩半好的多。
因爲一觸即發的戰事,京都茶館裡喝茶的人都少了,只是窮酸的書生,殺豬的屠戶卻依舊念舊,總喜歡喝茶水聽故事,而今故事講的是蘇家。
“今天,老朽講的是蘇長歌。”
蘇長歌三個字說出口,聽書的就起鬨:“這世上有沒有蘇長歌都說不定,你哪來的故事。”
說書的一笑:“說書的故事不都是一半靠編一半靠聽麼,你先聽,不好不給錢,茶錢算我請您。”
說書的在這茶館說了幾年書,人緣混的不錯,衆人也沒把他的話語卻也都鬨笑的說好。
“蘇家,歷來都是傳奇,有蘇妄言那樣傳奇的不食煙火的,也有蘇軒那樣不學無術的,只是不管如何,只要是沾了那蘇字,就像生下來天王老子就給免死令牌,就算你是吃捏呆傻,也終生不愁,傳聞蘇長歌乃是蘇軒的孫子,他出生那天霞光染紅了金陵的半邊天,只可惜他是前世福氣太沖,折殺了今生的凡胎,所以那蘇長歌自小身子就不好,可是身爲蘇家人從小便是衣食無憂的,蘇家學文不學武,可偏偏是這麼一個家族卻出了一個武林盟主,這人還不是別人還是病秧子蘇長歌……”
說書的正說得有勁,就聽有人喊道:“你怎麼知道蘇長歌是病秧子,那山河可不是玩鬧的。”
問話的是個少年,髒亂的臉,一身並不搭配的白袍,有些熟悉的一張臉,聽他如此說,說書的道:“這位客官,你可知道山河從何而來,那蘇長歌又怎麼成了山河之主。”
“怎麼?”聽他問的可笑,就連聽書的都笑了。
“小子,不知道出門口上就書齋買本山河傳你就知道了,這京畿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故事你不知道……”
少年被人如此說也不臉紅,就道:“老子是來聽書的,不知道當然要問,老子要看書早就不在這坐着了。”說着更大搖大擺的端着茶盞坐到第一排。
見他如此聽書的屠戶鬨笑道:“你是不識字吧。”
少年聽那屠戶說他不識字,不覺怒道:“你識字,你也就認識一個色字。”
驚堂木一拍,書館裡安靜了許多,山河從何而來,那山河傳上寫着的故事又是真是假,這些在流傳中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看了那故事的人都說,這世上總有一種感情叫做擦肩而過,而他們的擦肩自出生便開始,因爲擦肩所以此生只能是陌路,縱使那是天定的因緣,也應了那句人定勝天。
離開茶肆,少年順着巷子往城東走,那間不大的宅子門口,少年就聽到了女孩的笑聲,才推開門,就見那紅衣男人難得的笑臉。
“瑤兒……”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山海樓的丐巷裡幾乎要死的女孩,而這男孩也不是別人,正是景軒問他是否會殺人的那個少年。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笑的開心的女孩回過頭,一張清淡的小臉,扎着漂亮的眼角辮子,看到少年女孩道:“阿哥,景軒哥哥來了。”
云溪望着妹妹道:“好瑤兒,今天玩的高興嗎?”
瑤兒點了點頭:“高興,這些都是景軒哥哥給我買的……”
哄着女孩回到屋,云溪道:“什麼時候?”
景軒一笑:“什麼什麼時候。”那笑有些明知故問的樣子。
云溪道:“我從小帶着瑤兒乞討,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好人,這世上總沒有一餐飯是免費給你吃的。”
聽着屋裡唱着歌謠的聲音,那緊皺的眉目漸漸融化成暖意,景軒道:“我也曾經有個妹妹的……”
曾經,在云溪的耳朵裡,在他不識字的記憶裡,曾經就代表着過去,過去就代表着死亡。
“或許是十日以後,總不會太晚了。”留下這句話,景軒獨自離開,這些日子他總覺得不好,總是在那裡疏忽了,或者那些地方他沒有察覺到,是冷勳還是蘇童,或許是藏得更爲深奧的那個人。
熾焰下旨親自遠征北擄的那日,莫無雙臨盆,那孩子出生那日,陰了幾日的天突然晴空萬里,小孩子眉目清秀,躺在無雙的懷裡,雖未足十月,卻比常人的孩子更加堅實,熾焰趕回府邸的時候,無雙已然能坐了起來,看到熾焰,微微的笑着,笑到哭。
抱着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已經幾日未曾閤眼的熾焰道:“真輕,我們兒時也這麼小嗎?”
見他問的呆傻,無雙笑了起來:“哪有你這般做父親的。”
無雙身邊的接生婆也說:“是呀,這是皇長子,要殿下給起名字。”
熾焰笑道:“是呀,我怎麼忘了這個,無雙,叫什麼,給他起個什麼名字好?”初爲人父,熾焰激動的語無倫次。
無雙道:“孩子的名字是要聖上恩賜的,殿下爲他取個小名吧。”
“他出生,太陽便升了上來,叫曦吧,取自太陽初升日曦之意。”
無雙看着懷裡的孩子笑着道:“曦,這是你父親爲你起的名字。”那是他們第一個孩,或許也將是唯一的一個。
退出無雙的屋子,熾焰一掃剛剛的和藹,聲音冷澀的道:“少安,夫人爲何會早產?”
站在一旁恭候的少安道:“據奴才所知,夫人在後花園被襲了,奴才們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還好保住了小主子,奴才該死。”
堂堂的太子府邸,侍衛百人,會是誰派來的人對無雙下手,而且還要選在這樣的時候,是爲了要他避開京都的時段,還是要真正對他趕盡殺絕:“加派人手,寸步不離夫人身邊保護,若夫人再有半分差池,我爲你試問。”說罷擺了擺手。
見少安離去,熾焰才道:“日後你留下照看夫人。”
聽到熾焰的吩咐,隱匿在他身旁的,蒼溪道:“遵命。”
看着熾焰走遠,蒼溪望着木窗裡被奶媽抱着的小娃娃,這是又一代的生命了,這樣的生命生生不息而來,而他這樣的生命卻不知那日就會這麼的去了,他記得京都靜安廟的老和尚曾說過,這世上就是一人來一人去的。
熾焰請旨要文宣帝爲孩子賜名,文宣帝下聖旨那日,熾焰已做好離朝遠征的準備,那孩子才十幾日,長的玲瓏秀巧,聖上賜名昀熹,代表赤陽之意。看着名字熾焰終究皺着眉頭,他要遠征,父皇隻字不提,刺殺無雙的事情,如何查都沒有線索,如今這天下能把這件事情做的這麼幹淨的就只有父皇,或許,這是父皇的一步棋,只是不管這部棋是如何,他也不會在留在京都。這不是他熾焰的江山。
玲瓏的小閣樓裡,冬日的氣息還在,南澤看着籠中的鳥聽着老總管說那些各色的傳聞,冷風吹來,又引得他一陣咳嗽,這些日子他咳的越發厲害,血也越來越多了,總是睡都睡不醒,總是怕閉眼,或許總有一日他閉上眼之後再不會睜開,而那個世界會是他自小就像守護着的世界吧。
指尖一絲刺痛,擡起頭,才見指尖兒的一塊肉被鳥叼了去,看着自己的手指,南澤笑了起來,總覺得最沒有脾氣的鳥兒,養着是最安全的,卻沒想到活物總是會傷人,那是隱匿在骨子裡的獸性。
或許熾焰離開京都之後,會留下他們三個護國,也或許是從他們之中挑選一個成爲繼任的太子,只是不可否認的是熾焰若是離開,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而這場征戰正是他逃離這一切最好的一步。
熾焰離開京畿的前一日,錦繡山巔,紅袍在風中擺動,望着遠處,熾焰道:“明日我出征塞外。”
聽着他的音調,景軒笑道:“倒不如說是隱匿漠北,再也不會來。”
沒有回頭那聲音有些冷澀:“不管如何,我總是要走的。”
拔下腳下的枯草,景軒笑道:“這算什麼,棄朝,離家,還是就像那年一樣爲了活命。”
回過頭那是一雙有些怒氣的眸子:“柳景軒,別以爲我不敢殺你。”熾焰目中盡是怒氣,在他看來比起那個隱匿在幕後的蘇童,更像是景軒在左右江山的一切。爲何歷代帝王會容忍這樣的臣子活在世上,也許每個帝王都想靠着那樣一個神秘的家族,千秋萬代,舉世無雙。若這世上沒了蘇家,一切又會如何,可這世上終究沒有一個帝王敢做這樣的嘗試。
看着手裡的稻草,那聲音依舊:“熾焰,蘇家歷經千百年,以蘇家之事本不能溶於帝王,而歷朝歷代皆有視蘇家爲眼中釘肉中刺者,可卻終究無人能滅掉蘇家,你可知爲什麼,蘇家仍能永世不衰,即使王朝滅亡,即使改朝換代,也終究屹立於世?”看着那枯草的景軒問的十分認真。其實他也不過是命如草芥的。
看着景軒的側臉熾焰道:“歷朝歷代,朝可滅,國可敗,蘇家卻還能屹立於世,這其中的秘密除了蘇家又有誰會知道。”
聽熾焰如此說,景軒笑道:“對,蘇家的秘密,只是那秘密很可怕,若你殺了我,自然明白那秘密是什麼,可是你不敢,不知道殺了蘇家人如今的江山,未來的天下又會是什麼樣子,那不是你一個人的江山。”
那不是他一個人的江山,戰場上的廝殺,晨曦裡的叫賣,真正的江山並非在帝王手中,亦非是在蘇家手中。熾焰回過頭,眼中的殺機越來越烈,他知道若是老天要蘇家活在這個世上,是沒人能夠消滅掉的,而他若是不想死,便只能讓蘇家的一切成爲過去,所以從他成爲太子那一日,他就在等,等那個可以離開京都,離開這權力爭鬥的機會,現在他等到了,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即使景軒也不能。
熾焰出征那日,下旨意留三位皇子護國,以待聖上出山,就像文宣帝把江山,把殺機推給熾焰一樣,熾焰又再次把難題留給文宣帝,如今熾焰雖身爲太子,但出征的將士本就是命懸一線,而此行塞外,熾焰未留在京都一人,這就足以證明,此去漠北他不會再回來了。
站在蒼溪樓上,青衫之下的臉依舊那般精緻,和七年前一樣,熾焰離京,七年前他離開,七年後又回來,七年之後他再走,恐怕不會再回來了吧,熾焰從小就不是皇子中最聰明的,他像是有股從骨子裡帶出的忠誠來,從沒有謀反作亂的心思,可如今爲了自己的小家他也能拋棄江山這個大家,但不管如何,他既已離開,就是最好的,而這江山之戰,本就陰謀佈局,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二殿下變得聰明瞭。”
喝着清茶的景軒笑道:“有的時候智慧就是被逼出來的,若不是這樣又怎麼會有你和我。”
回過頭望着那張俊秀的臉,薛言之笑道:“若你是個女人我一定娶你爲妻。”
景軒並不惱,只是一笑:“可惜,我並非蘇軒。”
蘇軒,這個家族有太多的人應給記在史冊之中而名垂千古,而真正留下的卻是少之又少,看着景軒的笑臉,薛言之撇嘴道:“我說着玩的,若是我你真的是個女人我也不敢娶,那日吃了我,我還要燒高香。”
放下茶杯,走到薛言之身邊,那聲音似乎就像畫舫裡的絕代佳人,帶着嬌媚:“薛公子,這世上最難消得美人恩……”
“算了算了,我還是清心寡慾的好。”或許真的是惺惺相惜,在各自面臨彼此問題的冷酷上,他與他之間更多了幾分玩笑,他們玩鬧起來總讓人覺得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熾焰遠征三日之後,聖旨下,那是一道賜婚的聖旨,聖旨上的名字是不是熾焰,不是安靖,而是沉寂了多年的南澤,而在聖旨上和南澤的名字排在一起的名字乃是東宣王之女瓏溪。
熾焰才走,聖上便賜婚,而女家還是權傾朝野的東宣王,這其中的意義不說也是明白,可這對南澤來說卻並非好事,扶着桌子上的錦繡緞子,南澤的皺着眉眼,他似乎都忘了,三哥大婚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只是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候,父皇又會要他娶誰?
“你這麼天天都在屋子裡,不悶麼?”
搖了搖頭,年少的他扶着雪盡的頭髮,都說小孩長得不好看,可是他總覺這一生在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只是有些事情,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比如要生在的家,比如要認識的人。
“那你平日裡都做什麼?”
“看書,彈琴,吃藥,看着窗外你們玩。”年少的他就已把藥放在生活裡,聽着他的聲音,那聲音像冬天裡的冰帶着冷意,俊秀的臉上一雙瑩潤的雙眸帶着由心底的儒雅,他似乎從未對誰下過狠心,除了他自己。
自從南澤接了聖旨到現在已經幾個時辰,天都已經黑了,府中也點了燈。石臺裡的孤燈隨着風搖擺,雪珂一直望着那扇關的緊緊的窗,保護着那個從小就被她放在心裡的人,即便滿身的傷口針扎一般的疼,也都沒有皺一下眉頭。殿下要大婚了。那在京都書堂教書的女子要如何?殿下真的放得下嗎?那要伴隨的殿下一生的女子有是個怎樣的人,殿下這樣的脾氣,會不會受欺負。這些問題伴着那未開的木窗困擾了她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