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最擔心的還是那些沒完沒了的刺殺,隨着刺殺越來越頻繁,而她擋駕的也越來越無力,身後,臂膀,十幾道刀口,讓她拿刀的手慢了許多,她總怕她那一日頂不住,就一定會有一柄利刃穿過她的胸膛,直殺殿下,若有那時,她只希望,自己已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那怕死不瞑目,來生在不輪迴,她也樂意,略微冷淡的月光下,少女的眸子帶着一種暖光,而那從不帶髮式的頭上,帶着那枚粉色的梅花簪。
聖上下旨那日,是京畿入春日以來最好的日子,天都帶着一種喜慶。
東萱府的內堂,九曲連環的府邸,一衆丫鬟簇着那女子,十幾歲的姑娘一身錦繡的緞子,臉被羞的就像窗外的榆葉梅花,見她害羞,坐在正位上的東宣王笑道:“總不是說自己沒的嫁的時候了。”
聽爹爹如此說,難得與誰紅臉的瓏溪道:“爹爹,你胡說。”
“好好,胡說,我們東宣王府的大小姐也知道臉紅了。”說着東宣王又笑了起來。
瓏溪見他笑的開懷拉着身邊的丫鬟就跑出了正廳,一邊跑還一邊說:“真是的……”只是嘴上這麼說,心想卻並非是這般想,四殿下,會是什麼樣子,可否真的有傳言那般俊秀的仿若天人。
豪華奢靡的繡樓,小丫鬟看着對鏡發呆的瓏溪道:“小姐,想姑爺呢,發呆都笑着。”
瓏溪聽那丫鬟如此說怒道:“要你多嘴。”
小丫鬟見她惱怒,不覺笑道:“是,奴婢不多嘴,小姐不是在想姑爺。”
那話說得瓏溪更是臉紅,她要大婚了,就此就會成爲別人的妻子,被別人疼愛,只是那條路,真的會像她想的一樣,一路坦蕩嗎?
京都茶肆,不大的茶館,一對俊秀的少年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個認真看出將入相的戲,另一個卻望着高臺上,一臉蒼白的公子看着戲臺,秀挺的鼻樑上,那雙眼睛彷彿看盡了人間滄桑的哀苦,瓏溪從沒覺得看一個人可以看到那麼傷心的。她求了大哥好幾日,大哥才肯尋了四殿下常去的地方給他。
父王連生三子纔有了她這個女兒,所以她生來便身子弱,自小是被所有人疼惜着長大的,而她也因爲自小有病所以覺得自己可憐,只是那感覺在看到那四殿下的時候蕩然無存,只覺得,原來這世上還有更爲可憐的人。
離開茶樓,跟着瓏溪的小丫鬟臘梅道:“小姐,你怎麼了,怎麼不看完戲就出來。”
“那戲那裡好看,不看也罷。”說着也不像往日一樣穿着男裝滿京城的晃盪,而是老老實實回到家裡,剛剛在高臺上的便是南澤,四殿下,英俊聰慧,這樣的一個男人本是曠世難尋的,可爲何這樣的一個男子會讓她這麼心疼?
而追着瓏溪離開戲樓的雪珂也只匆匆見了那一抹綠影,那女子進戲樓便總是裝着不經意間撇看着殿下,她本覺得眼熟,那女子離開她纔想起來,昨夜書樓內侍承給殿下的畫像中便是那女子,清秀的女孩,一身勁裝,活潑可人的樣子,殿下身邊的侍從看着那畫像的女子卻道:“殿下,東宣王是朝中的元老,這樣的婚配對殿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南澤未語,這麼漂亮靈秀的女子,也終究是被擺在了政治籌碼之上。或許這樣的婚配對她來說不會有一點幸福。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容他選擇的,他只能盡他的努力,給她她想要的一切,只有幸福他給不起。
京都的十里長街,雪珂望着那淹沒在人羣的身影,深深的嘆了口氣。
“在看什麼?”消瘦的手環住雪盡纖細的腰,雪盡回頭一笑道:“沒想什麼,今日怎麼這麼早,二殿下出京了。”
放了那腰肢景軒點了點頭:“出京了,或許就不會再回來了。”
望着那雙有些勞累的眸子,雪盡道:“一定要這樣嗎,爲什麼不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扶着雪盡的頭髮,景軒想起今日在蒼溪樓,薛言之的話,他說:“女人太聰明瞭並不是好事,太聰明就會變得執拗,執拗就會把自己推向想不到的山窮水盡。”
看着遠處,那聲音有些疲倦:“雪盡,蘇家也並非有滔天之力的,這世上總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雪盡道:“或許吧。”
漆黑的夜幕,他們執手望着遠處卻是各有各的心思,南澤大婚在即,那白衣少年三日後就要離開京畿,或許一個女人太聰明瞭並非是好事,可是若是兩個廝守的人太聰明瞭更是並非是好事的。
而此時城北安靖的府邸,熾焰離朝讓往日喧鬧的府邸格外的沉靜,和子安鬧了許久的安靖看着在牀上睡的憨實的孩子,目中帶着暖意,縱使他陰狠歹毒,縱使他殺人不眨眼,也終究會在一個人面前露出暖色。
對南澤來說,那人是追隨了他多年的雪珂,是年少記憶中的雪盡,而對安靖來說便是如今躺在牀上這個酣睡的孩子與那再也不會回來的碧落。只是有些事情卻並不他想的那樣。
寂靜的屋子,原本也是無憂無慮的世家小姐的女子,嫺熟的疊着衣物,直到安靖說:“你照顧了他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放下衣服,芷雲點了點頭,開門的那一霎,安靖又道:“你若睡不下便和我說說話。”
只有一瞬,那清秀的臉上滑下了淚珠,芷雲回過頭,淚已流了滿面,一個女人要有多寂寞纔會爲這樣一聲淺淺的挽留而泣不成聲。看着面前的安靖,白芷雲終究忍不住,所有的辛酸,所有的眼淚,一撒而出,整整五年,她忍受着他的冷漠,他的無情,他的心裡有另一個女人,而就連他酒醉的時候叫的都是碧落,終究沒有叫過她一次,她不悔,當年她點頭應允這門婚事已然想到了這樣的結局。
見她哭得傷心,安靖走了過去,雙手抱住那個悲泣的女子時,芷雲哭的越發厲害了,她小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癩頭和尚,爲她看了命,那和尚說,她是命中情劫,愛的苦,卻終得不到,若能得良緣是不幸中的萬幸,若得不到亦是命中註定,強求也是無果的。
看着懷裡的芷雲,安靖笑道:“瞧,都哭花了臉。”修長的手指擦着那流不盡的淚水,縱使她剛強,縱使她談笑風生,可那顆心終究是苦的。她堅持了這麼多年的一切,終究在這樣一個淺淺的擁抱中瓦解。今夜對她來說卻是格外的美。
抱着芷雲,安靖看着窗外的合歡樹,目中帶着絲絲的憐惜,終究是他對不起芷雲,當年若不是他急於爲碧落報仇,想要一個強大的靠山,亦不會迎娶芷雲,若沒有他,她這一生也不會過的如此壓抑。
哭了許久,白芷雲淺淺的睡在了安靖的懷裡。
窗外的風越發冷厲,而寂靜的夜裡,又有多少個心思晝夜難眠。遠離京畿的熾焰,志奪江山的安靖,隱匿幕後的南澤,與不暗世事的冷勳,他們之中在今夜之後又有那個會成爲真正的江山霸主。長夜漫漫,心如止水。
九曲連環的廊橋,一身錦繡的女子奔在其中,臉上帶着那種久違的欣喜,只是跑到正門,卻停下了。
“小姐,你不是等好些日子了麼,快,快進去,我都想瞧了。”見她停下,一同跑來的丫鬟都督促她快進去。
是呀,她不是等了好些日子了麼,只是爲什麼現在怕了,她瓏溪怕過誰。踏進門檻,屋內圍了很多人,見她進屋都捂着嘴笑,還是東萱王道:“瓏溪,快來,四殿下府邸送嫁衣來了。”
遠遠看去,鋪在那桌上的是一片紅,走進,錦繡紗織的緞子上繡着牡丹,裙角是鴛鴦與並蒂的蓮花,碩大的嫁衣,華美的就像一場觸不到的夢,看着那嫁衣一向是府邸裡小霸王的瓏溪眼裡聚滿了淚,竟然不知不覺哭了起來,衆人只覺那是她感動的,紛紛上去說無疑都是,四殿下才華橫溢,是難得的有情郎,是呀若是別人哭便哭了,那是四殿下,我們求還求不來,就連東萱王也說:總怕自己嫁不出去,又在這裡哭鼻子。
那日下午,從未有過煩惱的瓏溪趴在東萱王的膝上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眼淚侵入袍子,就連東宣王都有些忍不住淚水了,大紅嫁衣還在面前的桌上鋪着,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也許是她多心,她第一次覺得有些東西她求不來,那嫁衣並非是她的。
聽着身後侍從的稟告,南澤躺在躺椅上閉着雙眸,春日的風不大,卻吹得樹角的銀鈴響的清脆。
“那些事兒呢?”未曾問那叫瓏溪的姑娘,南澤問起吩咐給侍從的另一件事兒。
“殿下放心,都已經準備好了,可是……”
放下手中漆黑如墨的長髮,南澤道:“做好就罷了,下去吧。”
聽着南澤的話,侍從道:“是。”
南澤擺了擺手,侍從未在說話退了下去,推開木牀,南澤道:“我這樣,會毀了她一生。”
“這是命中註定。”那聲音依舊很淡,一邊與他說話,一邊清理着肩上的傷口,昨夜三更,十個死士,若不是寂刃,恐怕,恐怕,她又會不來了。如今江山之勢越來越緊迫,而殿下們的危險也越來越緊迫。而她只想陪着他道最後,不管是盛世巔峰,還是歸隱田園,只想見他安定,再不要像那春日中牆頭的枯草。
聽着那聲音,南澤淡淡一笑,他記得遇見她那年他不過六七歲,因爲病尚且要人攙扶着,可他卻把她背了回來,那時候跟在他身邊的老奴和他說:“殿下,你選擇了這條路,不管如何都要走下來,您把她帶回京城,她的命運便是您的了。”
從七歲,他活着就開始不是爲了他自己,他活着,還是爲了她。
緊緊一拉,那傷口的血順着繃帶往下流,只是那淡靜的眉眼卻從未皺一下眉頭,而南澤也並不知道,當年選擇把她送上這樣一個位置,她會付出這麼多。
回春堂的大夫離開的時候,囑咐了很多,而南澤只是點了點頭,老奴望着南澤的臉,那是他越發的看不懂的一個孩子。看着南澤老奴道:“殿下,停藥吧。”
“算了吧……”
聽他淺淡的口氣,和善的老奴才氣惱起來,但還是礙於南澤是主子未曾發難,只是着急的說:“算了,殿下,這怎麼能算,這怎麼能算。”
回過頭,就像小時候,在外面與朝臣的子嗣玩的累的回來的南澤一樣,他笑得開懷,老奴總怕南澤這麼笑,總覺得他越這樣笑,越是不好的,看着老奴,南澤道:“這麼多年,已經成了習慣,怕是停不掉的。”
“停的掉,殿下,一定停的掉,殿下日後還要坐擁江山,還要妻兒成羣,還要名留青史的。”
淡淡的微笑配着儒雅溫潤的雙眸,那聲音很輕很輕,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這跟了他十幾年的雪珂說:“會嗎?”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他日後的人生。又何況是別人。
深夜,夜色朦朧,景軒望着對面小樓上的人影,棋已下了整整一夜。
安靖看着面前的柳清寒,明日便是南澤大婚,那樣的婚姻即使知道不會幸福,也沒有選擇的權利,而這就是他們的人生,高高早上,卻也低賤的讓人心疼,而南澤大患父皇依舊身在深宮,未曾出面,從父皇閉關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父皇的面,而所有的有關父皇的消息都來自這個最寵愛的臣子。而今夜他是爲了南澤而來。
下着棋,面前的老者笑的隱匿,總是往日未曾有過的一種老謀深算。
“明日便是南澤大婚了。”
微微一笑,放下白子,柳景軒道:“三殿下何時這麼關心四殿下。”
“畢竟我們血濃於水。總是兄弟的,比起南澤,我更關心的是父皇。”
棋子一起一落,謀劃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而答覆的語氣也是久久纔有回覆:“這是柳府,聖上不在,殿下不用時刻都表忠心的。”
安靖道:“這並非是假意,這是安靖的真心。”
“可聖上看不見……”棋子落在棋盤上,殺機顯露,而那向來溫文爾雅的朝中文臣,也從眸子中透出一股殺氣,看着那雙眸子,安靖低頭笑道:“世人都知道柳先生聰慧冠絕天下,卻沒沒人知道,先生亦有一身好武功傍身。”
端起茶盞,柳清寒未語,幾乎沒有追述歷史的時間,自有了蘇家開始,柳家就身爲護衛保護着蘇家人安危,所以從他們出生開始,就註定了身爲保護者的命運,他們是保護者,也是蘇家謀劃中最爲重要的棋子,千百年來,因爲蘇家的謀劃,柳家在歷代王朝中隱隱現現,那是一個家族成就另一個家族的輝煌始末,而他不過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如同他的祖先一樣跟隨着一個蘇家人,那是他從年少到死都要守護的主子。
“先生,從我們還年少或者從南澤年少時開始父皇就已經把我們當做眼中釘了對嗎,那時候連太子都沒有造反?”
漫漫長夜,沒有回答,也在沒有詢問,棋子卻還是一起一落的下着,安靖離開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看着哪裡開的背影,柳清寒道:“三殿下,江山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的贏家,所謂有得必有失。”
傲如輕鬆地背影漸漸離去,安靖的聲音越來越遠:“可是有些事情是容不得自己選擇的,既然我們沒死,這就證明,天要他死。”那死字,安靖說的冷厲。總有些事情是永遠都瞞不住的。而安靖已經知道了。
晨曦照進屋子,看了一夜孤燈的景軒走進那小齋,見景軒進來,才送走安靖,一夜未睡的柳清寒有些疲倦:“你也是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