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降了內熱,爲她擦汗的寂刃才說話,他說:“我娘說,在她家鄉,女孩出嫁是要有嫁妝的,一頭豬,百兩銀,四批錦緞,若是命好還會有一臺八擡大轎送去夫家,而夫家的聘禮卻簡單,只要一枚木髮釵,那木頭也不珍貴,隨便哪裡的木頭都可以,但卻要整棵樹來打磨,花色亦要夫家親手雕琢,那木髮釵要在未來陪伴女子走過一生。也是夫妻感情的見證。”
許久之後他又說:“我年少的時候我娘就讓我打了一個給我未來的媳婦,後來我被拐走,到如今成了影衛,我再沒見過我娘,只是那木髮釵我卻做了。”淡淡一笑,她似乎聽到了寂刃的笑中的玩笑,他說:“我這輩子如何也不會娶妻了,就把這個便宜給你。”
她醒過來之後寂刃已經不再,而那發木釵卻被她帶到了頭上,心卻自那之後有種不同個感覺。
雪珂沒有說她是誰,也沒有問那女子是誰,因爲總覺得沒必要,這樣的時候,一個是傷心地人,一個就要當個過客,因爲會匆匆而過,所以受傷的人才會把所有都告訴這個不會留在她生命裡的人。
看着荷塘,雪盡說:“那髮簪是年少時一個少年送我的,今日他大婚。”
雪珂未說話,雪盡又道:“年少的時候,我以爲他不見我,不再與我說話,這一切是因爲他煩了我,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恨這他,直到今日,直到他大婚,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沒有我爹,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整日都出不了屋,亦沒有他想要的一切,想追求的人生。”
聽着那她的話,雪珂依舊什麼都沒說。只覺得南澤可憐,因爲如此,所以寧願坐在小轎遠遠地見她一眼,所以病重之時每每夢魘叫的都是雪盡二字。
等了許久,雪盡才道:“你不會說些安慰人的話嗎?”
雪珂眸子淡靜看着雪盡道:“不會。”
見她答得認真,一臉傷情的女子這才略微露出了些笑容:“真沒見過你這樣的。”那日午後,雪盡說了許多與南澤曾經的事情,而她也真正像個旁聽的人,聽得認認真真,夕陽將落的時候,雪盡要走,雪珂道:“小姐這般實在不像個女子的作爲,我爲小姐束髮吧。”
看着散在自己肩頭的頭髮,那頭髮還是奔馬時飛亂的,髮飾早已不知去了那。
那雙拿刀的手撫在那發上很是很溫柔,因爲拿刀,所以手腕靈巧,髮絲在那指尖彷彿有生命一樣,束好那髮絲,雪珂從懷掏出那日在街上買的粉玉髮簪……
望着那女子牽着白馬遠去的背影,雪珂纔回頭準備回府,她出來的時間已經太長。
轉身的一霎,就聽身後那個爲她講了一個下午故事的聲音說:“你叫什麼?”
“雪珂。”沒有回頭,那身影又像她總是在書堂仰頭一望的時候看到的那靈巧的身影一樣,只有短短一瞬便消失在了熾熱慘烈的夕陽裡,看着那背影,雪盡道:“日後見。”
只是她們之間還有日後嗎?而她和他之間又還有日後嗎?
南澤大婚之後,京都變得安靜異常,蒼溪樓依舊是歌舞昇平繁花嫵媚,只是那京都書院教書的女先生卻不笑了,課後總是望着窗外,眸中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愁。
蘇童看着站在樹下的雪盡,他記得景軒說過,即使是喪盡天良,能拯救蒼生於水火之中,蘇家人也是會做的,不要把天下大義放在嘴邊,真正的天下大義是肯舍肯得。
京都的三月,熾焰已經離開京都一月,北擄戰事時好時壞,征戰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朝中沒了帝王,沒了太子,如今卻是三足鼎立的樣子,南澤大婚之後,雖然他依舊稱病不出,但朝中擁立他登基爲帝的越來越多,而安靖仍舊那般,坐擁三千門客,總也未曾輸給南澤半分,唯獨冷勳,在中爲殿下都爲了江山而搏的時候,他依舊還是那個他,下不了狠心,玩不得圓滑。
而自漠北歸來半年多,景軒從未向當年他承諾的一樣會擁立他爲帝王,或許景軒所謀劃的事情是他所看不懂得。
而今他想的最多的還是熾焰與無雙。那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去看了,那麼的小,彷彿一捧就要碎了,他們爭奪天下,他們自相殘殺,可在面對這個孩子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彷彿無雙懷裡抱着的並不是個孩子兒時他僅存的希望,無雙說:“我只盼着他長大,做個比熾焰更出衆的人,只是不要他成爲你們這般政權奪霸的人,冷勳我求你,若你成了帝王,讓你二哥與我採菊南山做一對農耕夫妻,這一生我再不求你別的。”
可如今無雙,熾焰,昀熹又能否安穩回到京都,若他登基爲皇帝又真的能給無雙所求的安逸嗎?想到這裡冷勳攥緊手中的拳頭。他能做的就是得到這個天下,景軒說過這個世上只有強者才能左右別人的人生。
而他不能,他沒有那樣的膽魄,也不敢有那樣的膽魄。
望着冷勳的背影,流薰咬着稻草,絲毫沒有雪珂與瞳或者寂刃身上那種說不出的時刻危機,跟了冷勳他就從沒有作爲影子的那種感覺,而他也不後悔,如果沒有冷勳,或許如今他已經死了。
轉過頭,傍邊的小院裡,小宮女逗弄着小狗,一派祥和的樣子。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起碼,冷勳不用再這樣的爭奪中喪命,起碼他能真正的把他保護的好好地。而這對他,一個影子來說,就足夠了。
而此時的蒼溪樓裡淺淡的琴聲飄入耳中,望着樓下庸庸碌碌的人羣,景軒道:“你看他們……”
順着那手指,薛言之看着樓下,漆黑一片,偶爾能看到幾個仰着頭的小臉。
“所謂螻蟻之命指的就是他們,可是螻蟻終究也是能毀掉千里堤壩的。”
沒有再看,一身錦繡緞子在陽光下略微有些耀眼,他只說:“最怕的並非是這些螻蟻,而是能支配這些螻蟻的人。”
“是呀,總不是我們這些……”
微微一笑,那笑帶着些詭異:“或許吧。”放下手裡的茶盞,薛言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囊,扔給景軒才道:“熾焰的事情已經查清楚,和你想的一樣。只不過……”
接過錦囊,景軒沒看,放在桌上轉頭對薛言之笑道:“只不過比我想的聰明是嗎?”
“我還真的是小看了熾焰……,熾焰不會再回來,那云溪……”
“他是最後一步棋子。”
看着茶碗裡映着的臉,薛言之道:“我呢,我是那一步?”
回過頭,景軒一笑:“你是下棋的人。”
京都夜色撩人,卻比不得塞外的千里皓月,熾焰看着杯裡的茶,而蘇童就坐在他身旁,他已經回到京都,這事情只有兩個人知道,一人是他自己,一人便是蘇童,以燕摩天征戰北擄爲誘餌,要熾焰遠離京都,是蘇童的謀略,今日要他秘密回京,殺了景軒亦是蘇童的謀略,而他們之間唯一的約定便是,天下大成之日,熾焰隱於天下,而帝位之事在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景軒何德何能,要你一個蘇家人,膽戰心驚?”
喝着杯子裡的茶,蘇童道:“四位殿下與二殿下血脈相連,二殿下又爲何膽戰心驚。你我都有原因又問什麼。”
“若半月後事敗,我大可以回到北擄,可你呢?”
“不會。”那聲音斬釘截鐵,陪着那有些孤高的背影似有些說不出的感覺。轉過頭那眸子比做蘇童的時候凌厲了很多,看着熾焰他道:“因爲有我在。”
那口氣,像是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驕傲一樣,只是有他真的就足夠了嗎?蘇家憑什麼能讓歷代帝王放在心上,憑什麼可以助江山盛世,他都不明白,他唯獨明白的就是這個蘇字能把他推到一個巔峰,能讓真正的蘇童敗在他的腳下。
鏡子裡的女孩一張芙蓉秀面,美的透着一種生機勃勃。
“小姐,你瞧這簪子簪上多漂亮。”那碧玉簪子是早上南澤纔派人送來的,她出嫁前,媒婆說,嫁給人的女兒是要和丈夫同吃,同行,同睡的,只是入了南澤的府邸,她見他也緊緊是那夜他一身紅袍的走進來,未曾喝酒,臉上卻是一陣紅暈。
看着她,南澤只說:“過了今夜就好了,你若累了就先睡吧。”
“那你呢?”掀開眼前的珠簾,瓏溪看着南澤。終究是個孩子所以一臉的無辜。
南澤一笑:“我,我陪着你。”
那夜,真的只是陪着,他坐在離窗不遠的榻上,看着窗外的春花,坐了整整一夜,清早,瓏溪醒過來的時候,南澤已經離開,這幾日,他雖身在府中,對她也是百般疼愛,卻終究再沒見過。
“小姐,這樣好麼,我們畢竟是才入四殿下府的。”
聽臘梅如此說,一向膽大的瓏溪道:“有什麼不好,你若不敢就回去吧,我倒看看他整日都在那破屋子裡幹什麼。”
順着小花牆的影窗,瓏溪跳到房頂,在瑄王府,她求着爹爹請了武師傳了幾年的武藝,只是都是斷斷續續學的,只是能翻牆上房罷了,南澤書房的門口盡是侍衛,她進不去,所以只能上房。
才上房,還未掀開瓦片,就聽那淺淡的女聲說:“夫人,這麼高會摔到。”
就像雪珂想的一樣,瓏溪一愣腳下便是一劃,然後就這般跌了下去,雪珂接到瓏溪的時候,那張臉還帶着驚魂未定,卻終究是孩子一般的表情,而聽到聲音的南澤,也已經從書房走了出來,見雪珂抱着瓏溪,南澤道:“日後若要找我,要人來傳話就可以,切莫在上房了,知道麼?”
那雙眼睛幽深的就像海,跌進去彷彿就再也出不來,而瓏溪總不知道那眼裡所隱藏的屬於南澤的淡漠,而那淡漠後藏的又是誰。而那救了她的漂亮的女子又是誰。
送了瓏溪回房,內侍來稟報,南澤有客來。
看着並不高興的瓏溪,南澤道:“若在這府中呆的悶了,就帶人出去,不用像我稟告。”說罷便關了門離開。
看着關上的門,瓏溪愣了很久,直到眼淚從眼眶中流出,伴着忍了許久的委屈,她嚎啕大哭起來,哭了很久,而隔着一扇門之外的南澤聽着瓏溪的哭聲,淡淡的笑了起來,那笑帶着一股久違的樂趣。
南澤府中的荷花塘,一池春水碧色如波,荷花亭亭,那淺淡的咳嗽聲傳來的時候,南澤望着遠處,這些日子咳的越來越厲害了,怕是總有不好,這幾日夢裡總是會出現很多人,母后,南溪。還有小時候拉着他玩過的雲崢,那些已經死掉的人都爭相拉扯着他,而這夢彷彿也是一種預示。
見南澤走來,脫下披風的男人轉過頭,那張臉在朝堂上出現過,在蘇家出現過,那張臉爲南澤謀劃過刺殺,爲熾焰謀劃過反撲,那張臉不服景軒所繼承的蘇家,那是蘇童。
蘇童與熾焰聯手的時候南澤並不知道,所以他也沒有再問。
看着還沒有開的荷花,蘇童道:“爲什麼不問我,我爲什麼要助你?”
“你如果想說早就說了,又何必我來問。”
淡淡一笑,蘇童回頭道:“南澤,不管爲了什麼,我既然助你,就一定會把你送上巔峰,因爲爲了這一局,我已經賭掉太多的東西,所以南澤,我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依舊望着遠處,而那聲音卻來的更遠,南澤說:“人這一生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活路,一條是死路,什麼時候選擇了什麼樣的路,就已經註定成敗。”
那話之後是許久的寂靜。
喝着清茶看着荷花,他們坐了很久,卻不像以前一樣總有說不完的話,總有推測不完的可能性,那個午後一切安靜的要命。
知道蘇童離開,他才道:“半月之後我允你你該得的天下。”
他一笑,荷花亭上的香氣卻依舊濃烈,他往日總不喜歡看荷花,他喜歡曇,深夜一現,就像他的一生,太過短暫。
蘇童走後,南澤依舊望着遠處的荷花,蘇童既已這麼說,那江山之戰就已經蓄勢待發,或許不久之後,這個江山會是個怎樣的結局,到底是誰在謀劃着一切都能一見分曉,而那些隱匿的人也會一點點的浮出水面的。
“殿下……”
聽到那聲音,失神的南澤回過頭。不知何時瓏溪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後,她來了多久,剛剛他與蘇童的話她是否聽到了。若是這樣的話傳出去,又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如今朝廷的一切都是一觸即發的。
看着瓏溪南澤笑道:“有事?”
搖了搖頭,有些委屈的瓏溪道:“我來看荷花,沒想到你也來了這。”剛剛在臥房見她哭得一塌糊塗,臘梅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便告訴她這府中有個荷花塘,而她自小就喜歡荷花,拉着臘梅來,她偏不來,索性自己來了。卻沒想到會見到南澤。
看着瓏溪南澤一笑道:“你喜歡荷花?”
點了點頭,瓏溪道:“喜歡,我小時候和爹爹去過一趟雲津的荷花塘,那的荷花,葉子大的能讓人站。”
看着瓏溪略微誇張的表情,南澤淺笑道:“那是王蓮,荷葉有幾尺長,原本這園子也有一株的。只可惜前年花匠照顧的不好,一個冬天就死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有股春日的味道,只是那臉卻蒼白的讓人心疼,望着那張臉,想着初見時候,她問他嫁衣是要給別人的時候,他點頭的表情。
看着南澤,瓏溪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聚滿了不甘的道:“爲什麼,不喜歡我,還要娶我?”
“因爲沒辦法選擇……”並不像瓏溪想的一樣,南澤會錯愕,然後久久不語,他答得的淡漠,對婚配,他們都是沒有選擇的,若非門當戶對,若非權利與利益的結合,他們也不會走到一起,所以真的只是無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