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館裡的說書人是個天命之年的老者,眉眼溫和,他並不講故事,多講一些奇聞怪談,隨聽着不着調,但也有些固定的人來聽,雪盡來只爲了他說的蘇家而來,才進了那說書的茶肆,書還未開始,書堂便是一陣特殊的寂靜,那寂靜引得雪盡也不覺回頭去看,一身藍衣的男子被茶肆的老闆請到了靠窗位位置,男子極俊秀,卻以平常那些俊秀的少年不同,眸子隱約射着一股說不出的霸氣,讓人不敢直視,卻引着人的好奇。一身藍衣雖是招搖的色調卻是極爲襯他的。
而那藍衣男子進了茶肆,眸子也不知不覺便掃到了那位在衆人之間的灰衣人身上,雖然是男裝,但那從那身段看定是個小姐,只是他卻未曾想到那人會是柳雪盡。
奉茶的小廝端茶過來的時候,雪盡拉了那小廝來指着靠窗的男子道:“那人是誰?”
小廝順着雪盡的所指的方向望去,見那人不覺道:“小少爺問他,那是咱們京都有名的小王爺……”
“小王爺……”唸完那三個字,雪盡猛然又道:“那是薛言之。”
雖被尊稱一聲小王爺,但那薛言之卻並非是真正的帝王宗親,而這小王爺三個字,也是另有寓意,那小字說的是那薛言之年紀輕輕,而那王說的則是他那富甲天下的身家,而最後這個爺字說的便是他那世間少有的絕世容貌。這個突然間出現在京都男人用其不菲的身家與絕世的容貌,很快就成了這京都的翹楚,而這京都人也都尊稱他一聲小王爺。
他就是薛言之,望着那張絕色的側臉,雪盡有些微微的發呆,薛言之的名頭她早就聽過,可是如今看來總有種特別的感覺,她總覺看薛言之的時候有種看景軒的感覺,像是真正的人和心被那皮囊埋在深淵裡。不管多麼精明的眸子都察覺不到。
驚堂木響起,書聲就在耳側,只是那爲了聽書而來的兩雙眸子卻跌進了往事裡。
夜涼如水,紅袖添香,拿着書冊的女子伏在案上,酣睡的猶如嬰孩。
一身紅衣的男子見她又已睡着,不覺一笑,取了身旁的長衫蓋在那女子的身上,女子睡得本就淺,感到身上蓋了衣服便知道是他回來了。
“何時回來的。”
才走到窗前的紅衣男子聽到聲音回過頭,強硬的目中看到雪盡的那一刻飄蕩出了幾分溫柔。“怎麼醒了?”
雪盡道:“等了你幾個時辰了……”那語氣頗有些惱的意思。
聽她如此說,景軒道:“今日去了城西,所以回來的晚了。”
望着那淡笑的臉,雪盡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景軒時候的樣子,他雖也姓柳,卻並非是柳家人,他來柳家那年,她不過八歲,而他也不過十二歲,卻已經是一種少年老成的做派,來了柳家整整半年方纔說了第一句話,那話便是問她:“你叫什麼。”
她說:“雪盡,柳雪盡,你呢?”
景軒說:“景軒,柳景軒。”聽他說柳景軒,似乎就連爹爹都沒想到他會如此說,望着他的眸子愣了許久,而他們的一切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許久之後景軒才道:“去睡吧,明日還要去書堂。”
“你呢?”
指了指案上,整整三排被碼放的整齊的書冊,盡是下面向聖上遞交的摺子,這些摺子要經過州府篩選,在經過京畿整理,方可送到聖上手中,所經之手衆多,亦耗時甚多。所以他要保證交到聖上手中的摺子都是精品,也不枉這些摺子的層層篩選。
望着那些書冊摺子,雪珂皺了皺眉:“真是的,這麼多,看了便讓人頭疼。我不管,三更前要見這裡還點着蠟燭,你看我如何治你。”
見她難得撒嬌,景軒笑道:“好。”
雪盡轉身離開,紗衣下,風吹着那略微帶着花香的髮尾,留下似像是惆悵一般的情懷。
而此時的宮中,雕花鎏金的木窗外,一堂煙雨在眼前,荷花初露。如今這般好景色,他卻又是獨醉後醒過來,那背影立於窗前,頗有些淒冷。
京都夜短,清早鳥鳴初響,銀灰色衣衫的少年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內侍見他起身便喚了侍候梳洗的侍女,換了衣裳,洗了宿醉的臉,少年望着銅鏡中有些蒼白的臉,並不漂亮亦不俊秀甚至就連眸子也並不犀利,一切軟弱的如那水中所映襯的倒影,淨了臉,侍女取了金簪爲少年束髮,鑲嵌着碧玉的金簪束起少年的頭髮,那張臉才稍微被塑造的有些英武。
“殿下,呈祥稟見殿下,先下正在門口候着呢。”
“讓他在偏廳候着。”
說着少年便要起身往偏廳去,而跟了他多年的侍女見他要走,忙到:“殿下這幾日辛勞,遂奴婢燉了一盅蔘湯爲殿下補身子。”
沒有回頭,少年道:“送去偏殿吧。”
出了少年的寢宮,往偏殿的路上不是小家的亭臺樓閣,廊橋小路,少年往偏殿所走的路,乃是一個長三百米,寬二百米由六千餘方磚所鋪設的空地,而這大殿與這空地,不過是這連綿不盡太和王朝的後宮的一個不大不小的角落。
而能生活在大內,又有衆多侍從宮女伺候的人自不是凡人,而按侍從的稱謂,少年是殿下,這宮中除了文宣帝,就只剩下還沒有出宮獨居的五殿下冷勳一人。
從冷勳的霜花殿到偏殿要一炷香的時間,而得了消息的內侍已然等的有些心急。
看着冷勳進了偏殿,跟了冷勳多年的呈祥忙道:“殿下,今日聖上宣殿下早朝,聽朝外的人說,像是封了才歸來的三殿下什麼神武將軍。”
三殿下,安靖,那名字在年少的時候倍感親切,只是如今,卻有些冷了。冷勳未說話,那內侍又道:“奴才問了傳話的大人,那大人說聖上宣殿下應是前幾日殿上封將之事。”
聽那內侍如此說,冷勳道:“誰要你打聽這些。”
跟了冷勳多年,那內侍自知道冷勳的脾氣,聽他如此說,忙跪在了地上:“奴才該死,奴才是怕殿下不知實情始末再次殿上冒犯了聖上,奴才該死。”
冷勳怒道:“以後休要多嘴,滾下去吧。”
冷風自窗外吹來,單薄的身體不覺輕輕戰慄。不覺眸子又回到了三日前,宣德殿上,朝臣跪成一片,只有那白衣人站在重臣之首淺淡的側臉帶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他來那日只說他是蘇家人,朝裡朝外不論真假再無人敢攔他,而他如今是這天下最神秘的人,只因那一個蘇字,有的時候冷勳總想,作爲皇子又如何,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又如何,終究還是不如那個家族的會傲然於史冊之上,名垂千古。
朝會之後是幾月一次的家宴,紅牆黃瓦之中是大殿的奢華古樸,
家宴上纔回朝的安靖坐在文宣帝身旁,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能逃得過帝王的雙眼,這並非帝王眸厲,只因帝王的眼睛太多。
“冷勳。”
“兒臣在。”聽到父皇的聲音,他踱出恭敬的站在文宣帝跟前,五十歲的文宣帝因爲陳年的酒色,目中漸漸沒了當年的霸氣,多了幾分慵懶。只是他們是雛鳥,他們所面對的是見證過江山風雨的帝王,又有誰能看得清帝王的心思。所以任是何事都是不敢耽擱的。
文宣帝看着臺下最小的兒子,眸中掛了一抹說不出的顏色,俗話說的好,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太子云崢少年博才卻不甘命定,二子熾焰面冷心熱,是良將卻並非明君,三子安靖近些年心性大變琢磨不定,四子南澤雖然病重卻是個讓人忌憚的角色,而這幾個兒子裡只有冷勳還沒有動靜,按兵不動地觀察着江山的動向,所以他纔要把他拉入這江山之戰,雲崢死前鋪設的一切在他死後順勢瓦解,安靖遠赴封地,卻在此時歸朝,南澤隱匿府中,雖安分可又有誰知道他並非暗度陳倉,而熾焰遠在邊疆亦是有他看不清的心思,最可怕的並不是這些還未長大的兒子,而是那不知爲何而來的蘇家人。他稱帝之時,尋遍天下終不得蘇家所助,而今他江山不定,蘇家卻出現,這一切是否是蘇家所謀,若是,那蘇家又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玩天下與股掌之間,得天道與命定。而他的江山又是否在昌盛了二十多年之後,在最後被蘇家所顛覆,因爲有太多的可能所以他不能再等下去。
那日在天玄閣,他問柳清寒:“若那一日這江山像那年我們誓死爭奪江山,彼此之間鬥得血流成河要如何?”
扶着鬍子柳清寒笑道:“這是必然,一山尚且不容二虎,又何況是央央江山的天下大位,若聖上爲此擔憂,倒不如……”
看着柳清寒,文宣帝道:“倒不如什麼?”那眸子散着寒光,像是那年所處的多嫡之戰中那個毫無權勢的允安一樣,而正是毫無權勢的允安走上了帝位,而曾他所經歷的一切,今日他的子嗣亦要走一遭。
聞着鼻翼的薰香,柳清寒道:“既然聖上憂慮待他日江山風雨之後無力把握一切,倒不如在最初就把一切把握在手裡,如今衆位殿下都按兵不動,觀摩局勢,待時機成熟,便會露出爪牙,若此時,聖上主動給殿下們一個時機,要他們不得不動,而聖上便能在最初的最初就把握住他們的命脈,尋脈而防。日後便不會有顧慮。”
文宣帝未語,冷靜的眸子望着窗外,柳清寒看着文宣帝的背影不覺眼前是昨夜的一切,同樣一番話昨夜卻並非是他所說,說這話的人是景軒。聽景軒如此說,他與景軒道:“若事情敗露,皇子合力逼迫聖上又如何?”
搖了搖頭景軒道:“熾焰雖是猛將卻念及骨肉親情,忤逆殺父之事他決不會做;安靖心思細密,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斷不會貿然行事,若聯手他也一定是最後出頭的;南澤自幼生長在深宮,心性不定,對皇位之心尚不明瞭,又何況殺父;而至於最小的冷勳,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左右這個江山的權利……”
“可是……”
看着柳清寒,景軒笑道:“先生,這江山終有一日會烽煙四起,既然總會有那一日,爲何不讓那日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漫漫長夜,書齋燭光隱隱,一夜未睡的柳清寒終究不知道,這個從十歲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少年在想什麼,又或許那真的是天賦異稟的才華,纔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所無法領悟的。
金綢滿玉的江山盛世,富麗奢靡的帝王大宴,卻是各有各的心思。
看着臺下的冷勳,文宣帝道:“勳兒,你年紀尚幼,於江山毫無建樹,而今朕命你爲先鋒將軍,入鎮北將軍麾下,一是錘鍊你的秉性,二是待他日保我太和,建千秋功業。”
文宣帝話音才落,爲首的將領便道:“聖上,如今我天朝威震四方,多虧二殿下馳騁疆場,五殿下尚且年幼,身子亦是薄弱,況建功立業,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恐五殿下難擔重任,遂還請殿下收回成命,以安邊關將士之心。”那將領是安靖的門客,自安靖遠離京都,三年時間集結門客三千,與那春秋時的孟嘗君也是不差。他們總在不經意間坐着威脅江山的事情,所以文宣帝害怕,他怕那一日被這些兒子撕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未理會那將領,文宣帝道:“南澤,你有何看法。”
如今是家宴,一直隱匿在府邸的南澤被聖旨宣入宮中,宣臺之下,少年俊秀不凡,一身月色的長衫,襯的那臉極爲蒼白,只是眸子卻依舊深邃得漂亮,彷彿大海一樣,看一眼就寧願溺死在那雙眼裡。南澤自小身子弱,可他卻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明的一個,而那種聰明像是掩飾不住的鋒芒,已經一次又一次的威脅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