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又叫出那聲碧落,碧落道:“安靖,我知道娶妻生子都不是你的本意,你心裡還是有的我,如果你願意,再也沒人能妨礙着我們了,你那妻子不能,那兒子不能……”
聽着碧落有些略微瘋癲的語氣,安靖一驚道:“你做了什麼?”
看着安靖的表情碧落道:“他們都死了,我們才能再回到……
以前兩個字還沒說出口,臉上便是一個重重的嘴巴,然後便是安靖的怒吼:“子安是你的孩子,是從宮中送出來,你與我的兒子……”
微微一愣,已經有些瘋癲的女人吼道:“不,不是……”
而安靖再沒聽到她的話,回去的腳步越來越快,只是他卻怕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怕,怕芷雲與那孩子就這麼的死了,怕他這五年來所堅守的一切一如那年的碧落一樣,就這麼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看着這一切的文宣帝略微有些發呆,他以爲只要放回碧落,給安靖他想要的一切,這個本性還算純良的兒子就會成爲他帝位的傳承者,亦會在之後的歲月輔佐他直到生命的終結,只是他卻沒想到,安靖會爲了妻兒放棄這個江山。想到這,文宣帝回頭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德生,青灰色的衣衫,看不懂內心的臉,五年前他告訴他安靖的死穴,又隱藏了那孩子的存在,他到底是誰又在這江山之戰中起着怎樣的作用,看着那張臉,文宣帝竟然有些怕了。人這一生最怕的就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但更怕的是他本就是爲了背叛而來。
許久寂靜的屋子內,只有那灰衣的德生在笑,笑的有種知曉一切,又在親手埋葬一切一樣詭異。
南澤死後沒有多久,北擄大勝,只是隨着大勝而來的消息卻是熾焰戰死,帶着家眷離開漠北的時候熾焰望着生活了七年的北擄,離開這裡,放下原本的身份,他就和這個江山無關了,他只是那尚且還不會說話的孩子的爹爹是那尚且還未學會織布的女子的夫君。
而今他望着蘇州城內的河灣,四周是垂條楊柳,耳邊是嘈雜的鄉話。只是他並不知道那夜景軒並未死,而掌控這一切的還是他。
“二殿下。”跟隨熾焰一同來到蘇州的少安也是一身粗布衣裳,卻是不曾改過的稱謂。
聽他又叫殿下,看着河流的熾焰笑道:“這天下只有漁夫的劉四在沒有什麼二殿下熾焰了。”
聽熾焰如此說,少安點了點頭,卻依舊是那種書生難掩的酸腐:“公子。”
見少安的樣子,熾焰不覺哈哈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帶着灑脫,帶着磅礴,帶着逃離京都,放下一切的酣暢淋漓。
攜家前往蘇州的前夜,他與燕摩天密見,這個從七年前就和他敵不敵,友不友的牽扯的人卻在最後救了他一家,那夜,北擄都護府,他望着窗外已開敗的春花,那是北擄特有的春花名字叫望,望白日盛開,夜晚便衰敗,明早還會在盛開,所以也被叫成二春,而他自來了北擄就喜歡這花。
看着他的背影,靠坐在他身後榻上的人淡淡的笑着,一頭金髮配着那雙漂亮的丹鳳雙眸,膚質細膩的彷彿白瓷,精緻的臉龐充滿異域人的硬朗,美的仿若天人,消瘦修長的手指執着金盃,若非那金絲錦繡的長衫露出的胸膛,又有誰會想這麼個絕色的人會是個男子,又有誰想到,這個男人還是北擄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戰功赫赫的太子,燕摩天。
飲盡杯中的波斯美酒,燕摩天在榻上譏笑道:“熾焰,那可不是北擄一個小小的都護府,那是江山,你得到了,這個江山的財富,萬民,女人都是你的,要是我,寧可殺了所有人,我都得得到。”
“大婚的王妃還好嗎?”
聽熾焰突然來了這麼一句,燕摩天微微一愣才笑道:“你覺得呢?”
“自有了新皇妃,聽說送往你府上的美姬就越來越少,前日還趕出了一批。”
熾焰難得有說這種事情的閒心,可燕摩天偏偏不想提的就是這事情,又倒了一杯酒,他才道:“她容不下,拿着刀對着我,跟我說,要不她走,要不她們走。熾焰,中原的女子都像她一樣?”
“燕摩天,那你爲何不爲了更多的美姬女人殺了她?”
微微一愣,那執着金盃的手僵住了,擡起頭,金髮下的臉變得變幻莫測,絕美又妖異,看着那張臉,熾焰又道:“江山在我心裡,就如你對她一樣,我捨棄江山保我全家,你捨棄美姬保她一個。燕摩天人不能太貪,要懂得捨得。”
“若有一日,我舉兵攻打太和,你又會如何?”那眸子難得認真。
看着窗外,望春花落了一地,熾焰道:“從明日起,這世上在沒有熾焰。”
“好。”
那夜在莫無雙的內宅裡,面容娟秀的女子望着曦兒貪睡的側臉道:“姐姐,小孩子都這麼喜歡睡嗎?”
疊着衣服的無雙一笑道:“應該是吧,他總是整日的睡,睡醒了便鬧的沒完。”
“那怎麼辦?”
“怎麼了?”
“他向來不喜歡孩子,孩子又這麼貪睡。”說着那臉不覺掛了一抹傷懷。
見她傷心,無雙放下手裡的衣服走過來道:“他不是不喜歡,是還沒有一個當父親的責任,熾焰原本也是這樣,可如今呢,對曦整日的放不下。玲瓏,他既然爲你已經這麼忍讓,就證明,你在他心裡,你喜歡的,他當然也就喜歡。”
看着無雙,玲瓏眼中依舊噙滿淚水,爲公主帶嫁她本就有了已死的心,只是到了北擄,遇見燕摩天,她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註定的,所以她霸道,所以她容不下別的女人,她那並不是嫉妒,那是愛他,愛的只想他屬於她一個人。
看着那噙滿淚的小臉,無雙笑道:“別哭了。”
“姐姐,我有孕了,他還不知道……”玲瓏看着莫無雙說出了心裡話。
無雙一驚道:“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告訴他?”
“姐姐,他說你們明日就要離開北擄,我從沒求過他什麼,知道你們要離開,所以才央求着他來,姐姐就像他說的,我容不下他的那些美姬,總有一日他也不會容下我的,既然這樣,我又有什麼理由在留在這裡,姐姐帶我走吧,不管這個孩子日後如何,我都想自己養大,他有他的北擄,我只想自己把這個孩子帶大。”
玲瓏話音才落,雕花木門便被狠狠地踹開,一頭金髮的燕摩天一下便闖了進來,那般的惱怒,定是聽到了她們的話,進屋的燕摩天也不管無雙,便直奔玲瓏一把便把她從榻上拉了下來,一邊拉還一邊吼着:“你就這麼不願意留在北擄,好,你要是這麼想回去,本太子就讓你回去……”
“慢點,她有孕了。”
聽到那六個字,發癲的燕摩天才定住,他本是要帶玲瓏回太子府,話本就沒聽全,聽到她想走就徹底惱了那聽到什麼她有孕這些話。
回頭的一霎,嬌小秀美的玲瓏就站在他身後,一雙眼睛幾乎要滴出水來,見她又是這幅表情,燕摩天怒道:“哭什麼,我燕摩天怎麼能有個愛哭的兒子,別哭了。”
說着便把玲瓏懶腰抱起,而被他抱起的玲瓏道:“你怎麼知道是個兒子。”
“切,我怎麼就不知道,兒子女兒都是我燕摩天的嫡子……”
看着那對越走越遠的歡喜冤家,無雙與熾焰淡淡一笑,或許就是命中註定,若嫁給燕摩天的是真正的南溪,總不會是這麼情意綿綿的一對:“明日就走?”
點了點頭,熾焰道:“明日北擄就會傳出我已經陣亡,而太子燕摩天血洗都護府的消息。”
嘆了口氣,無雙道:“他會受不了。”
“無雙,這對我來說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即使我們現如今逃了,或許在之後的之後也還會被捲進來,所以,原諒我的自私吧。”
那夜都護府一片寂靜,望飄着殘香,像是在祭奠,他們即將要死去的人生,而他們的未來又在哪,又已經被怎樣安排,他們不知道……
面前的是潺潺小溪,船伕搖着舵,漁家女唱着山歌,這難得的安逸讓那被血腥所凝固的臉柔和許多。
可他放棄天下容易,若是讓天下放棄他卻是萬般的難。
而無雙望着那背影,不覺嘆了口氣,他們離開北擄的時候她託了玲瓏一封信,那信是要交給京都的冷勳的,她並非是放不下他,只是她明白,若他們的死訊傳出在京都的冷勳必然是受不了的。
只是她不知道,若沒有這封信,冷勳也會知道他們沒死,可在那樣的慶幸之後,又會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四月,京畿梨花正豔,紛繁落花的梨樹下,景軒望着遠處白雪一般的梨花目中帶着淺淡的笑容。回過頭的時候,小女孩已經能夠站起來,看着他的眼睛帶着親近:“景軒哥,這裡的梨花好美。”
“遙兒喜歡着梨花嗎?”他笑着道,只是那笑終究沒有那日冷勳所見到的那斯淺淡與暖意。也在沒有夜中見了燈火通明的夜空突然一片漆黑的惆悵。
遙兒點了點頭,小辮子一擺一擺,他兒時的雪珂也是這般,只是沒有遙兒這麼恬淡。總是一副小潑皮的樣子。
景軒從樹上摘了一朵梨花插在遙兒的鬢角道:“帶上這梨花,遙兒更漂亮了。”
小姑娘撫着鬢角的梨花,眼睛彎成月亮,殷紅的小嘴笑得咯吱咯吱的,只是她終究是不明白,白花是爲死人送行的。
三個錦盒被呈到冷勳跟前的時候,靜安寺裡寂靜無聲,文宣帝望着木窗外的春色,許久他才道:“德生,朕這一生做了太多的錯事,才讓那羣孩子這樣廝殺嗎,才讓朕落得這樣一個結局嗎?”
微微一笑,跟了文宣帝多年的德生道:“聖上,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轉過頭,灰衣下的那張臉一如當年初見一樣,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聰慧,正因爲這樣的聰慧,他把他放在身邊,當着他最親近的人,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偶然出現在他面前,又牽扯了他二十多年命運的內侍,竟然並非宮中人,內堂素典裡,沒有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一滴筆墨,來自哪,又如何成了而他的身邊人,而他竟然就這麼渾渾噩噩的用了一個來不明的人整整二十三年,他騙了他整整二十三年。
“德生,你覺得朕如何。”
“心狠手辣。”
淡淡一笑,像是聽到德生如此說也不驚訝了,轉過頭,依舊是窗外要去的春色,看着那春色,文宣帝又道:“那你可知道,朕覺得你如何?”
“德生不敢。”
“二十三年了,你如果不敢,也不會這麼隱匿的藏在朕身邊二十三年,你部署了朕這一生,從登基到立儲,從謀劃到江山之戰,到如今只剩下冷勳一個,你一步步的謀劃,讓朕一步步的往裡走,弒兄殺父,暗殺朝臣,這些都可以不說,但朕只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飄着沉香的屋內,才被小廝送來的紙並未放在信封裡,連個錦囊都沒有,只是一張畫着枯枝古梅的熟宣,伴着那枯敗的梅花的是幾句前後不着的詩:前人傳山中有仙,往瓊樓仙境修身,靜修三載未得道,安此山享千年樂。
看着那熟宣上的字,吃着腰果的薛言之道:“前往靜安……,要你去靜安寺?”
這詩雖然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但是卻是一首藏頭,前往靜安,他又在搗什麼鬼……
景軒前往靜安寺的路上,京都四下喧鬧,跟在景軒身邊的老奴道:“公子,聖上立儲了,是五皇子。”
沒有說話,馬車中的景軒皺着眉頭,雖然熾焰遠走,南澤已死,可還有安靖,爲何帝位會落到冷勳手裡,不覺那眸子一驚,這麼多年,他竟然有些害怕了,害怕這是他做的一局,而他卻還這樣前仆後繼的掙扎了這麼多年。
順着靜安寺的小路往上走,古剎藏在青山之中,卻佛氣敦厚,這靜安寺始建千年之前,千年之間江山動盪,戰火紛飛,而這靜安寺卻未曾被哪一朝那一代毀掉,就這麼伴隨着歷史走到今天,就如,就如蘇家一樣。
見寺中有人來,掃地僧放了掃把恭敬拜道:“公子安好,客已在西廂等候,今日寺中無人,公子無需着急,想問什麼便問什麼,只有今日這個時機。”
看着那愚鈍的掃地僧,景軒一愣道:“麻煩師傅引路。”
說是西廂,可那西廂一點都不小,廂那供奉着超度亡靈、赦免罪孽、消除災障、增加福壽的地藏王菩薩。
把他帶進西廂,掃地僧便關門離開,西廂深處,有人喃呢佛經,順着那聲音走過去,那背影他認得。
而聽到腳步聲的誦經人卻沒有回頭……
許久寂靜的西廂才飄來景軒的聲音:“聖上如今在做什麼,出家,消除罪孽?”
那誦經的不是別人,正是還未退位就已經落髮的文宣帝,聽着景軒的聲音,未曾回頭的文宣帝卻道:“這世上已經沒有文宣帝允安了,只有這靜安寺中的修行僧克心。
“克心,克心……”念着文宣帝的法號,景軒笑了很久:“聖上的弒兄殺父登上皇位,又爲了清障讓子嗣慘死,如今想用克心這兩個字就消除所有的罪孽,真是可笑。”
“景軒,朕已經明白,其實你也該明白,走到今日,雖然帝位最終是冷勳的,但這並不代表你贏了,其實你輸了,你輸在了他手裡。”
微微一愣,景軒怒道:“你胡說……”
“胡說,二十三年前,朕的身邊出現了一個人,因爲這個人,朕登上皇位,而這個人在十六年前慫恿朕去找蘇家人保佑朕的江山千秋萬代,而十六年前的一切,你一定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