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中,朝服在身的男子雖然依舊一臉蒼白都襯的有些威武,只是終究還是一副破敗的身子,如何的都掩不住,年少時他也是這樣,多麼想她睡着的時候揹着她從御花園回來,只是多少次,他想伸出手卻還是收了回來,他怕,怕扶不住她摔了他,怕她醒了說他沒用,人在所愛的人面總是有太多的顧慮,而這麼多年他都在怕,所以連再見的就會都沒有給自己。
此時的柳府,橘色的琉璃燈下,雪盡未施粉黛的臉乾淨清透,一根木釵綰了一頭青絲,凌亂卻也雅緻,跟在她身後的聽梅打着哈欠,一幅還仍睡意的樣子,見雪盡動都不動的站在那,聽梅道:“小姐,表少爺走那日您都沒有這麼一夜未眠,今兒怎麼了?”
看着窗外雪盡道:“沒什麼,我本不要你陪我的。”
打着哈欠,聽梅道:“我也不想陪着您,可誰讓我是丫頭,您是小姐。小姐有什麼事情可以和聽梅說。沒準我這亂撞的主意還能幫您呢。”
聽到那傻丫頭的話,雪盡微微一笑,卻不說什麼,昨夜聖上宣了爹爹進宮,兩個時辰的長談,已然拉開了江山之戰的序幕,而這序幕之後的又會是什麼,是蒼錦之亂的屍橫遍野,還是落安之謀的血雨腥風,又或許是下一個山河雄起,威懾天下。太多的可能,才讓她第一次長夜未眠,低頭看了一眼腰上懸着的墜子,或許這一切的一切,只有他能有答案。只是他又在哪?那如今出現在朝堂上的蘇童又是否真的是那個家族的智者。
天還未亮,京畿的路上靜的出奇,往日這時總有叫賣聲不覺於耳朵,而此時那些聲音都已經沉默,有的懶惰酣睡在家裡,有的勤勞卻已然永眠於深巷,馬車內一盞孤燈如豆,南澤閉着雙眸,直到刀劍的聲音響起,那雙淡靜的眸子才睜開,馬車外的聲音很亂,許久之後聲音才安靜了下來,而他又隨着那聲音的停止閉上了雙眼。
雪珂殺人從未動用過這般大的聲響,或許這次有什麼麻煩,白玉刃上的血滴在地上,那眸子已經許久沒有那般,似有些殺紅眼的感覺,這些日四方暗殺的人越來越多,每日都是在這上朝的路上,不然就是深夜,而來人也是越來越犀利,收了白玉刃,雪珂輕輕蹙起眉毛。手臂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狠狠的劃了一刀,血已經浸溼了整個袖子。只是人卻依舊跟着那馬車往那正陽宮而去。
馬車路過柳家的時候,像是算好了時辰,車裡的南澤掀了小簾,一牆之隔,卻整整耗費了他七年時光,不覺那嘴角撇起一抹苦笑,值得嗎。又或許着世上本沒什麼值不值得,有的只是你願不願意這麼前仆後繼,這麼膽小慎危的活着。
馬車在朝陽門停下,即使是皇子,如今作爲朝臣來上朝依舊要遵循規矩。
順着朝陽門走三百餘步方纔入了二回,在走兩百餘步方纔入一回等待上朝的屋子,京都百姓說笑這早朝的長路,若是身子不好的,沒走到那一回便累死了,而這路,因南澤年少病重,所以聖上特許他早朝坐轎入朝內,進了議事的屋子,衆人見南澤來,不覺恭敬地彎腰跪拜,南澤淡淡一笑,俊雅的臉上帶着一絲淺淡,卻終究是蒼白一片,聖上的五子,只有南澤長的是最漂亮的,眼中似乎帶着一絲黑藍,讓人一眼望去彷彿跌進海里。
“四弟,這些日子可好,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上朝了。”聽到那聲音,南澤一笑回頭恭敬的拜道:“三殿下。”
“叫什麼三殿下,咱們都是兄弟,叫三哥就好了。”安靖臉上帶着笑,雖不是一母同胞,但總歸是血脈相連,安靖雖未有南澤俊秀,卻多了一種不同的陽剛。
看着安靜南澤道:“父皇多日未上朝,難得三哥天天都來這裡侯着。”
安靖大笑:“我不比你……”
我不比你……聽那話,南澤一笑,那笑雖帶着玩笑卻充滿一股苦澀,是呀,若非他自己,恐怕,恐怕而今的他早就死了。太子死後,江山之位本是他的囊中之物,怎奈半路殺出安靖這個程咬金,從三年前開始,他與安靖始終都是這樣兄弟不是兄弟,敵人不是敵人,在沒有像小時候一樣會一起看雪,砍竹子,也沒了熾焰那樣的領頭人,兄弟分散四處感情也就淡了。而這一切的一切全因,太子謀反,聖上血洗東宮開始。
而聽着那議事屋裡的話,瞳望着不遠處包着傷口的女子,寂刃說過五影衛中只有南澤的影衛是個女子,卻是個不輸男人的女子,而此時的雪珂扯了裙襬上的白紗,包了金瘡藥,自己爲自己包紮起來,而那樣的表情一絲膽怯與恐懼都沒有,像是已習慣了這一切,望着那張淡靜的臉,瞳轉過頭,或許今早上的暗殺,她也遇到了,從一年前開始,暗殺越來越多,而且頻繁起來,而來的人也越來越犀利,讓他都有些招架困難,他們是殿下們身旁的最後一道防線,但若有人心知肚明有他們的存在,旁入,而他們便成了最前的那一條。
朝堂之上,許久未上朝的文宣帝又蒼老了不少,鬢角已經掛上了灰白,曾經那雙傲視天下的眼中也帶了絲絲疲倦,他彷彿依稀就老了,他本不願去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幼狼已經長大,老狼若不顯示威嚴,終究會有被幼仔吃掉的一天,他自三十歲登上帝位如今二十多年就這樣的過去了,他不求江山盛世至極,但求未曾無愧那顆心,只是到如今心卻越發的不寧靜了。
就像柳清寒所說,他生了五個好兒子,五位皇子包括已經死掉的太子都是人中龍鳳,各有千秋,這也註定,五個皇子不會任憑命運的擺弄,從太子造反就預示着,未來的江山爭奪必然是一場惡戰。
掃了一眼臺下文宣帝道:“蘇童呢?”
“回皇上,蘇大人稱病未來上朝。”
文宣帝點了點頭又道:“前幾日邊關告急,想必衆位卿家已然聽到消息。昨夜邊關傳來八百里加急,熾焰已經攻下懷赤,北擄主將供上降書,以與熾焰商議,不日便向我太和稱臣。”
“聖上,北擄人向來奸猾,正則五年也曾稱臣,卻在沿途轉而攻我邊關,五萬大軍一夜間全軍覆沒。萬不可在輕信北擄。”說話的乃是三朝元老林長則。
站在二位的安靖卻道:“林大人,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如今北擄兵弱,歸我太和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北擄人向來奸猾,寧死不服,如今遞上降書臣恐怕其中有詐,稱臣之事還望聖上三思。”
“是呀,聖上,北擄乃是蠻夷外邦,即使臣服也不會真正忠我太和,倒不如趁此機會一舉剷除,充我太和疆土之中。”
整整一個早上,朝中議論的都是北擄稱臣之事,南澤一句話都沒說,下早朝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陽光越來越烈,出了朝堂,亮光照在眼上,久居再深宅中,他對光越來越不習慣了,猛然被光照,他舉起右手去擋光。
“四殿下……”
南澤回頭,喚他的是跟隨了父皇多年的總管,父皇總是喚他德生,見德生南澤道:“公公何是?”
見南澤停住,德生道:“殿下,剛剛在朝上,閒雜人太多,聖上傳您。就在御花園。”
父皇傳他,不覺那眸中的淡靜變得深邃,轉而成爲一抹抓不住的神色。像是一種埋藏在心裡很久的恨意。
與那亭臺樓閣的奢華古樸不同,御花園更多了幾分真實,畢竟天生植物少了雕琢自然就是真了許多。
離宮三年,御花園還是以前的樣,錦繡玉樹,奇珍擺動,從小路進去有西域的香梨樹,那樹還是父皇爲那個來自西域的美姬種下的,花還沒開人卻已經早已不受寵愛,這宮中就是這樣,你永遠也不知道帝王的心思,妄加揣測,只能讓你死的更早。
御花園的望月亭,已換了一身輕便衣衫的文宣帝站在庭中,從背影看去,像是老了,又像是有些惆悵。
“兒臣給父皇請安。”
文宣帝回過頭看着跪拜的南澤道:“起來吧,你身子不好,況這兒也沒有外人別計較這些規矩了。”
南澤起身,文宣帝一笑,南澤是五個兒子中最安靜的一個,卻也是最不讓人省心的,太子自才華橫溢,一直安分守紀,卻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熾焰的猛,安靖的滑,南澤的靜,冷勳的癡。這樣四個兒子若是爭奪起江山,必是一場腥風血雨,如今這場腥風血雨的開始他已經爲他們打開,日後就要看他們的了。
“那日殿上又咳嗽了那麼久,現在可好了?”
南澤恭敬回道:“兒臣這是老舊頑疾,根治已是不行,只是靜養。這些日子還好,總着風寒已經幾日未曾犯過了。”
文宣帝道:“朕要德生送去你府邸的藥要記得吃,正是壯年卻這般弱不禁風,日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南澤依舊恭敬:“兒臣……咳咳,遵命。”一抹風有招來了咳嗽。
見南澤又咳了起來,文宣帝走上前就像那老奴總爲南澤做的一般爲他順起氣來,止住咳嗽,文宣帝與南澤道:“朕記得你小時候,你母妃常帶着南溪和你在這裡玩。”
“恩,兒臣還記得,那時父皇最喜歡的還是南溪,總說南溪長得像母妃。”
文宣帝一笑:“是呀,已經有多少年了,就連當年的小姑娘南溪都是個大姑娘了。”
“在大,南溪也終究還是像孩子一樣。”提到那個唯一的妹妹,南澤目中不覺掛上了一抹暖色,隨不曾有着那種極爲親密的兄妹關係,也總是一母同胞,因爲是宮中唯一的公主,南溪自出生便比他們享受更多的寵愛和目光。
文宣帝回過頭,蒼老的臉上帶着一絲精明:“作爲南溪的兄長,你沒爲她考慮一下日後嗎?”
聽父皇如此說南澤愣住:“兒臣愚鈍。”
“南澤,朕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文宣帝回過頭看着亭子外嬌豔欲滴的月季又道:“再好看的花終究敵不過時間,花開花敗,終究不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南溪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朕作爲父皇爲她選了一個好人家。”
“誰?”聽到父皇的最後一句話,一直淡靜的南澤目上臉上終掀起了波瀾,父皇竟然已經爲南溪找了人家,一種不好的感覺席上心頭。那雙焦急的雙目看着文宣帝的背影,終究迎來了他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
“北擄太子,燕摩天。”
往後退了幾步,南澤才站穩腳步,只是未提上的那口氣憋在胸口,那張臉白的近乎沒了血色,父皇竟要把南溪許配給與天朝世代爲敵的北擄,而且還是許配給燕摩天:“父皇,南溪年紀尚小,還不懂事,求父皇開恩。”
文宣帝回過頭:“南澤,若南溪嫁給燕摩天,對你來說無疑又多了一份保證,北擄世代與我天朝爲敵,如今向朕稱臣,朕不得不拿出點誠意來。”
一臉慘白的南澤跪在地上與文宣帝道:“父皇有沒有想過,若北擄假意稱臣,迎娶南溪後在與我天朝爲敵,南溪要如何。”
“那便是你們要面對的問題了。”
南澤又道:“父皇,難道忍心嗎,您只有南溪這麼一個女兒。”
文宣帝回過看着跪在地上的南澤,眼裡帶了幾分冷意,昨夜深宮中,他與柳清寒道:“若朕做這些,蘇家人會如何,朕總覺得那蘇童那一日會讓太和江山翻天覆地。”
柳清寒道:“如今聖上要做的就是引出蘇童,蘇家歷來都是謀江山之事,若這江山動盪,那蘇童卻仍不肯出山,那真假聖上也就知道,便也沒什麼所要顧及的了。
“若朕輸了,蘇家謀江山得大成,朕又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