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扮豬吃虎
宮折柳沒有立即到前廳去一探究竟。
她帶着雲岫在王府裡溜達了好一陣子,腳下不停,嘴上也念唸叨叨個不停。
然後回到閨房給自己捯飭了一番。
這個捯飭……
真是不可恭維。
雲岫懷疑她剛纔所說是否都爲虛假。
逛花樓……
掌握了一手如何誘引男人的獨門秘籍……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
從頭上用的哪種刨花頭油到腳丫子上套的羅襪……
坐着的兩人。
“王爺這是什麼意思?”他挑起一邊眉。
宮折柳三回頭,飛沙走石鬼見愁。
“下官請雲平郡主好。”
雲岫卻不以爲然,她手中鵝黃色的衣裳襯她的膚色正好,當然,得先把她現在這張臉給忽略了。
宮折柳嘟嘟囔囔:“你這人怎就不信任我呢。”
“這件太花俏。穿上後像個花娘,豔俗。再拿個帕子,豈不是就成了站在樓前拉客的女子了!”宮折柳兩指提着衣襟在身前比劃。
西平王輕咳一聲,平靜地說道:“雲殊城乃彈丸之地,雖作爲一個樞紐,但因地勢易守難攻。百姓這才遠離紛飛的戰火得以安居樂業。但望葉大人早些捉拿賊人,尋回軍餉,回盛京覆命,解陛下長夜無眠之憂。區區之禮,聊表心意。”
前廳。
沒有留念路旁的嬌花,一心朝着前廳走去。
在這兒恰好可以將廳內之事盡收眼底。
葉驚闌回過神,分辨了好一會兒。
宮折柳一抖花花綠綠的衣袍,大步流星地離去。
愚鈍?
連手上的蔻丹甲都能點出不一樣的花兒來……
手邊是一杯從冰窖裡取出的涼茶,前廳的小廝很對她口味,許是得了先前幾人的教訓。
葉驚闌皺眉,“封號爲先皇御賜,下官不能隨意更改,這會掉腦袋的。”
直到女帝即位,大赦天下,納蘭氏之女不知去向,宮折柳則是被遣送回了雲殊城。他在盛京時就被這丫頭煩到不行,本以爲她回雲殊城後會被安排一門婚事順利地嫁出去。
“我爲你描眉塗脂如何?保管你在人羣中美得亮眼。”宮折柳是個不願意閒下來的姑娘,她會想出各種各樣的事並付諸行動來打發時間。
人見人愁。
“你可知雲平這個封號是怎麼來的?”宮折柳勾勾嘴角,她不喜歡和聰明人玩,不代表她不能和聰明人玩。
一個小腦袋在他雙膝併攏處。
她撒了手。
“揚城城主已呈報。”
瞧!
宮折柳一回頭,嚇死田邊一頭牛。
“我,好看嗎?”宮折柳咧開嘴,白晃晃的牙齒上已然蹭上了口脂的紅,“這個妝面我琢磨了許久,想着今日要見葉大人,便第一次爲自己描眉塗口脂。我心裡激盪的感情就快要噴薄而出……”
宮折柳一把奪過,將侍兒趕出門去。
他微微蹙眉,喚道:“折柳。”
“你明知我說的不是這意思。”
“能有這麼太平的雲殊,自然是少不了王爺夜以繼日的操勞,前些年驅外兵,擴疆土,興民生,王爺實屬我朝大功臣。軍餉一案,下官已有眉目,想來過不了多久便會水落石出,王爺大可放心,下官定會竭盡全力給王爺一個滿意的答覆,不讓我朝將士失望。至於這禮……留待王爺欣賞便可。”
“下官愚鈍,還請郡主明示。”
她不滿地噘起嘴來,剛纔還同“司夢蓮”誇下了海口,這麼一鬧……不就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嗎?不行!
北疆景安王府以前任家主之女代替了納蘭千凜。
捉起鏡臺上放的小剪子。
葉驚闌端起茶碗,用蓋子輕輕撥開漂浮在面上的茶葉,然後吹開剩餘的細末,呷一口。
西平王嘴角微微上揚。
臉蛋兒塗得煞白,跟個吊死鬼似的。
“去宮二房內爲我挑一件大紅大紫大綠的衣裳,上面的刺繡越複雜越好,一定要那種讓別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宮折柳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總算想了個應對的辦法。
但據他收到的消息來看,宮折柳的壞習氣不僅沒改掉,還變本加厲了。
桃花、梨花以及數種辨不清的花在一處混雜。
“水至清則無魚。”西平王不禁提點道,要想一招鮮吃遍天,就得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哪怕和道義上略有不通。
她指尖沾着黛粉正往眼瞼上按。
作爲馬後炮的西平王對葉驚闌抱拳一禮,已是不關乎公事,他本是習武之人,這樣更容易拉進交往距離,“葉大人,本王教導無方,小女難訓,還望諒解則個。”
雲岫垂手退了出去,她隱隱感覺到宮折柳要交代給侍兒的事超乎她的想象。
果不其然。
“何解?”
“這件太長,拖曳着這麼長的裙襬,我稍不注意便會踩上去,而後摔個狗啃泥,丟了我西平王府的臉。到時候,葉大人定會欺我西平王府無人。”宮折柳拽了拽長長的裙襬,尋思着要不要將這後邊給剪了,後又覺着何故爲了一個人毀了自己喜歡的衣裙,揉吧揉吧丟到椅子上。
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或許真是爲了壓下內心的激動才帶着她踏遍了西平王府的每一處。雲岫想要用這個結論來搪塞自己。
她收回了目光,斜睨葉驚闌。
好不妖豔。
鼻翼兩旁用小細棍兒蘸着黛粉點了許多斑點。
果真是……
本是寬大的衣袍變得極爲修身。
“多謝王爺美意,下官受教了。”葉驚闌擱下茶碗,望向廳外的天,“時候不早了,下官就此告辭。”
這口氣死活不能嚥下去。
他要是愚鈍,世上沒幾個聰明人了。
宮折柳平素看上去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侯門貴女,可她使剪子與針線又像極了老手。雲岫甚至敢斷言,她飛針走線的技藝比普通繡娘還要純熟。
“雲平郡主教訓的是,下官受教了。”
他只覺見到了鬼。
“如今的局勢,我自認不敢當‘雲平’二字!”宮折柳擲地有聲,白一塊紅一塊的臉上是睥睨的傲然。
葉驚闌拱拱手,“取自雲殊城太平之意。”
“郡主眼光獨到。”她是不會吝嗇誇讚之詞的。
葉驚闌猛地往後一退,椅子腳在地面上劃拉出一串刺耳的聲響。
宮折柳走得很快,卻每一步都很平穩。
奈何再度看宮折柳那張臉……
當真是惹眼至極!
比蒙絡的滿身的繽紛還要亂上幾分。
尋常人會和別人比誰更醜?
宮折柳翻箱倒櫃地尋找衣物,爲了見外客。
“我想我說的很清楚,我不喜歡你稱我爲雲平郡主。”她的手指在木扶手上有節律地敲着。
櫻桃小嘴抹了豔紅的口脂,和慘白的小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雲岫第一次碰上了這般棘手的人,她做出的所有事,說出的所有話,都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設想,不可以用世俗的標準來定義宮折柳,她是一個見過便不能忘記的怪人。
瓣朵兒極大的牡丹花和碧綠的柳條兒交錯。
而後順着縫隙一劃。
低垂着頭亦步亦趨的雲岫彷彿在她走路帶風的背影裡看到了西平王。
西平王豎起手掌,眸子一冷,“聽聞雲姓賊人越了揚城大獄,葉大人可知?”
“葉大人請留步!公事說罷,還有私情未了。”
宮折柳噙着笑意坐在屏風後的椅子上。
“雲平郡主一向活潑討喜。”葉驚闌回以一禮。
侍兒捧着狗爺的衣服回來了。
“城內城外分屬兩個天地,我居雲殊城內,日日夜夜不敢閤眼,生怕亂臣賊子破了城門。”
宮折柳很生氣。
鎮南王以接替爵位爲由頭,幾年前就召回了獨子燕南渝。
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揪、扯、拉、拽,傷疤隨着她手下的動作移動。
雲岫婉拒了她,不敢相信她這雙不巧的手。
扮豬吃虎是他最擅長的事之一。
今日的葉驚闌沒有戴面具,他臉上的舊傷疤橫、豎、斜互相錯雜,猙獰可怖。唯有一雙時時漾着春色的眼明亮動人。
“對於這種作奸犯科之人絕不姑息,葉大人給我最好的答覆即是追回軍餉、穩住軍心、讓賊人挫骨揚灰!”
紅的紫的綠的混作一氣。
“齊活兒了。”宮折柳褪去外袍,穿上她修改後的狗爺的衣裳。
“睜眼說瞎話。”宮折柳瞥了她一眼,還在折騰她這張鬼見了都怕的臉,“論美貌,我是比不過葉大人,但比醜,我沒輸過。”
“驚闌哥哥,收起你的皮笑肉不笑。”宮折柳早已坐到對面,小腿兒一翹,面有得色。
雲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宮折柳回頭一瞟,這話怎得如此耳熟,臉色如常的雲岫向她投來詢問的眼神。
“什麼私情?”葉驚闌一愣神。
葉驚闌沒有揭開綢緞。
最後宮折柳取過量的胭脂往臉頰上擦。
再挑了暗色絲線。
“葉大人。”西平王手一揮,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小廝捧着一個以綢緞蓋得嚴嚴實實的物事走到葉驚闌跟前。
“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她一個勁兒地在葉驚闌的衣袍上蹭着她厚厚的粉。
如果宮折柳沒有掰着手指頭同她炫耀這些事兒,雲岫此時不會如此震驚。
絲絲暗線密密縫。
“就當我眼瞎,看錯了人吧!”
宮折柳二回頭,金銀江水倒着流。
雲岫舔舔嘴脣,“郡主之貌,唯有天仙可比。”
早先拿到的情報大多都和宮折柳本人對不上。
西平王府裡能這樣爲所欲爲的人,他想不出第二個。可這個打扮……真是太驚人了。
西平王清了清喉嚨,說道:“折柳,不可放肆!”
雲岫撫着前心處,努力給自己順氣。
她吞嚥着唾沫,無法言語。
宮折柳挑揀了疊得很是整齊的水藍色衣裳,抖了抖,“不錯。”
他眼風一掃,瞧見雲岫在努力憋笑。
“你不認識我了嗎?”宮折柳的小臉兒上掛着楚楚可憐的表情,若不是她這奇異的打扮,倒還算得上我見猶憐。
……
宮折柳還要在難忘的基礎上添一個第一眼印象……
實則……
“謹遵王爺吩咐。”
針針乾脆利落。
“不成,我這張臉配不上這一身漂亮的衣裳,得換!”宮折柳想要撫臉,猛地想到這張臉裡三層外三層全是白粉沫子,她趕緊住了手,“你去將外面的侍兒喚進來。”
不需量尺,她左右對摺,隨意地往肩上一搭,鋒利的剪子快速截斷了過長的衣袖。
“我可想死你了。”
而西平王送往盛京的就是宮折柳。
綢緞下藏着的物事,是個禍端。
雲岫在暗自思量,狗爺平日裡的裝束已是讓人難以忘懷……
“司姑娘,你還未回答我。”宮折柳雙頰的胭脂已塗抹完畢,她斂起了笑意,她古怪的性子暴露無遺,擺明了雲岫若是不答話,立馬就拖出去綁着曬太陽。
“下官未曾聽聞。”
隱在暗處的未知。
西平王的言外之意很明確了,雲殊城易主便會導致民不聊生,希望葉驚闌高擡貴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趕緊回盛京去。
侍兒跪在宮折柳的腳邊聽命。
“這件太素,裙襬上繡的大朵蓮花,像極了那個女人的做派,矯揉造作。”宮折柳雙手一扯,只聽得“呲拉”一聲,衣裙分爲了兩半,她毫不在意地往後一丟。
“我還是喜歡你叫我折柳。”宮折柳直挺挺地站起來,不安分的手在葉驚闌臉上一掐,一拽,“真毀了啊……”
宮折柳忽而仰起臉。
他和西平王能有什麼私情可交?
“驚闌哥哥!”
她對宮折柳葫蘆裡賣的藥一無所知。
雲岫知道她口中的“那個女人”是誰,除了龍椅上掌生殺予奪之權的元六還能有誰對這素淨的蓮愛得深沉?
屏風後的宮折柳也呷了一口。
先帝在時,曾令藩王送質子。
站在明處的約十人。
屏風一撤,一道豔到扎眼的身影飛撲到他跟前。
“走吧,我們去會會那位名震天下的盛京第一花。”宮折柳的食指屈了屈。
“不可對外說我改了宮二的袍子。”
雲岫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遠遠傳來一句:“葉大人,折柳身體抱恙,請恕罪。”
“哎,我這小女啊……”西平王搖頭嘆道。
葉驚闌但笑不語,身體抱恙?真是別具一格的抱恙之法……
(本章完)